海上的夜晚十分宁静,只有海水偶尔相互冲击时发出的哗哗声,此后便是万籁俱寂。此时正当仲夏,海面上吹着东南风。小船四帆饱涨,借着风力一路向西北而行。
燕武睡了一觉醒来,已是深夜,身周静悄悄的,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只觉得宛如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浑不知人间何世。他从床边的舷窗朝外看去,海面上洒满了月光,与飘荡的海水溶在一起,宛如一片碎银。蓬莱岛早已看不见,只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显出一点灰白的朦胧,燕武出神地凝视着那朦胧,神游物外。渐渐地,那一点朦胧幻成了一点淡蓝,那一点淡蓝又渐渐扩大,幻成一个娇美可爱的女子,淡淡的微笑着。燕武看着那女子,心中一荡,脑中闪过一道电光,觉得那秀美绝伦的女子似曾相识,但他想不起来。
燕武又想到了他的失忆。那日云夕正为他疗治,岂知竟被不请自来的贾文轩一行打断,以致非但燕武没能恢复记忆,燕云两人还都身受重伤。失去这次机会,找回过去不知又要等到何时。言念及此,燕武的心直往下沉,沉下无底的深渊。自从失去记忆,他就像被抛在了一个无底的深渊,没有人,没有光明,除了黑暗和寂静一无所有。他隐隐觉得,在黑暗之外,有一条线在紧紧地牵着他,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线的另一端在哪里。蓬莱岛上这群善良的女子,他一个也不识得,但朝夕相处,互相关心,就像是他的家人一般。尤其是云夕,她曾经深受伤害,心灰意懒。现在对燕武一片深情,生死以之,为了给燕武治疗失忆症几乎被害至死,但她却绝无怨悔。燕武何尝不知她对自己全是一片柔情美意,但他始终将她当做红颜知己,绝无二念。更何况,还有一条隐隐的风筝线在远远地牵着他。
突然,一个大浪的袭来使得船身剧烈地颠簸起来,众姐妹从睡梦中醒来,来到厅中。有的担忧着海行的安危,有的害怕贾文轩一行的追赶,有的想象着着陆之后的去向。
燕武正想起来,那十四五岁的白衣少女走了进来,对燕武道:“公子,你醒啦,宫主吩咐我把碧灵丹送来给你服下。”
燕武道:“有劳你啦,姊姊。敢问姊姊芳名?”
那女子道:“我叫紫英,公子不用客气。”
燕武听她公子公子地叫着,只觉得怪怪的,笑着说道:“紫英,我比你大,也一直把你看做自己的妹妹一般,你就叫我大哥吧。”
紫英嫣然一笑,道:“那好吧。”接着又道:“大哥,你赶快把药服下,伤才好得快。”说着,走过去把燕武扶了做起来,喂他服药。
燕武想到一事,道:“药一会儿再服不急,紫英,我有一事不明,想要想你请教。”
紫英道:“大哥,你说吧。”
燕武道:“宫主为我治疗失忆之症,其中到底有什么隐秘?为什么那日你们会有那样的感触?”
紫英脸色微变,笑道:“这哪能有什么隐秘,宫主说,你的内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因此就为你治失忆症。我们姐妹八个提前一个月就在修炼无极长春功,因为宫主担心我们的功力不够,会影响治疗。”
燕武笑道:“紫英,你不应该说谎的,你也骗不了我。治疗我的失忆症一定会对你们宫主造成极大的损害,对吗?”
紫英连忙道:”哪里会?宫主最多不过是损耗一点功力,她的无极长春功功力深厚,这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
燕武道:“你还是不肯说实话么?那么我从今以后也不用服药了,我失去记忆,原本就是被遗弃的人,现在伤重死了,倒也干净。我死之后,你们就把我抛到海里吧,能永远与大海为伴,我就再也没有遗憾了。”
紫英听得心中难过,一下子流下泪来,哭着说道:“大哥,你不要这样说,你的伤一定会好起来的,你的记忆也一定可以恢复的……”说着呜呜呜哭了起来。哭了半晌,才渐渐止住哭声,道:“燕大哥,不是我要存心骗你,是宫主一定要我们瞒着你。宫主的话,我不能不听。”
燕武见她哭得可怜,说道:“紫英,你真是个善良的姑娘。”
紫英道:“其实,宫主治你的失忆症,无异于毁了自己。”
燕武心一惊,道:“此话怎讲?”
紫英道:“宫主的无极长春早已和她的身体合为一体,一损俱损。为了治你,她必须耗去自己全部的功力,不仅再没有驻颜的功效,反而会比常人衰老得更快。而且……而且……”还没说完,又已失声痛哭。
燕武惊道:“而且什么?”
紫英抽抽噎噎地道:“而且减寿五十年!”
燕武如遭重击,惊得从床上直跳起来,道:这……这……”只说不话来。
“这么大的事,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不管多想要找回记忆,我又怎么忍心让云夕受到伤害?”
“宫主告诉我们千万不能告诉你,他说你心地善良,如果你知道的话,一定不肯接受治疗。众姐妹谁都知道,宫主她曾经受到伤害,伤心欲绝。现下她对大哥一片深情,她宁愿不要青春,甚至不要自己的生命,她也不愿意看着大哥活在没有记忆的痛苦之中……宫主她是个至情至性的人,为了自己心中的爱活着,只是上天带她太不公平了。”
燕武心潮不定,凄然说道:“紫英,你不用伤心,我即便是一辈子浑浑噩噩地活着,我也决不会让云夕那么做的。”
紫英道:“大哥,你也不用灰心。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上天会保佑你找回你的记忆的。”
燕武道:“谢谢你,紫英。”
过了一会儿,燕武问道:“对了,云夕呢?”
紫英道:“宫主在船后查看,她担心贾文轩的船追赶上来。”
走出后舱,只见云夕正悄立在船后的甲板上,迎着夜晚的海风,静静地看着远方。燕武看着她俏丽的背影,心想:她为了我几乎毁了自己,今生得此红颜知己,当真是死而无憾了;只是这份深情厚意,却不知如何才能报答得了?言念及此,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感动。
燕武走到云夕身边,道:“云夕,海风太凉,你还是进船去吧。”
云夕转过头看着他,道:“我怕贾文轩追来。现在东风越来越大,他们风帆饱涨,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追上来。”
燕武道:“那你看到他们了么?”
云夕道:“现在还没有。”
燕武道:“我们先行,他们一时之间是追不上来的。就算是追上来,我们的船较小,灵活得多;再说,我服下你的灵丹后,伤势已经好了许多,未必便不能和他们一斗。
云夕心知他是为了安慰自己才这么说。燕武伤势极重,灵丹纵然神效,但毕竟不是仙丹,怎么能在几个时辰之内使他康复?但云夕并不明言,只说道:”那就好。”说着,两人一齐走进船舱。
燕武虽如此说,但他心中,其实甚是明白,他和云夕及众女都不懂得航海之术,贾文轩一行却一定有一部分是精通此道的人。先前无风,自己靠着七玄斩掌力才得以逃脱,现下东风渐大,只怕贾文轩很快就会追赶上来。他不忍见云夕忧心忡忡,因而出言安慰。但他自己却打定主意,即便是舍掉这条命不要,也决不能让云夕落到贾文轩手里。
此船乃是一条战船,船上有刀枪剑戟等武器,还有火炮以作攻击敌船之用。船身两侧分布着两排出炮口,闲置时以木板密封,战斗时只需拉开木板,即可开炮。燕武下到船舱底部,但见,四面的木架上摆满了弓箭、刀枪和战斧等武器,地上放着四只大木箱,打开木箱一看,却是四箱‘霹雳雷火弹’。这霹雳雷火弹中藏有烈性火药及引发机括,置于发射口以强力弹簧发射,弹中机括在剧烈撞击之下受到激发,引燃火药,发生爆炸。这批雷火弹放在箱中,出于安全考虑,箱底铺了厚厚一层稻草,防止雷火弹受到剧烈撞击。想到不久将有一场恶战,燕武只觉心中沉重。但灾祸当真来临,也只能拼死一战了。
月渐西移,已是寅时。
忽听得“嘭”一声震天巨响,燕武惊得身体一颤,急忙跳出仓库,上到甲板。只见众女正张望着船前的海上,都是满脸忧急害怕的神色。
燕武急忙问道:“船有事么?”
紫英听得燕武的声音,回过头来,答道:“炮弹打偏了,船没事。”
燕武往前看去,只见船前十余丈之处的海面上一片火光,原来贾文轩在雷火弹之外,又绑上了一个盛放着融化了的牛油的木箱,雷火弹爆炸,牛油四溅,引发了大火。他原想以雷火弹击中燕武一行人的战船,战船起火,船上之人也就无路可逃了。他知云夕终于不能为己所用,与其让她逃走,不如就让她在东海彻底消失。
燕武见云夕不在,即刻奔往船后,果见云夕立在甲板上,看着前方。远远望去,只见一艘巨轮正缓缓靠近,四面风帆被风吹得饱涨,一面帆上还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正是贾文轩一行。相隔较远,是以方才的一颗雷火弹打偏了。现在他们按兵不动,似是在等待靠近再发攻击。
燕武走到云夕身旁,说道:“云夕,你放心,我决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我现在功力恢复了不少,咱们故技重施,马上就能摆脱他们。”说着挥掌往下斜斜拍去,船得以借力,果然一下子快了许多。但是只拍得两掌,燕武只觉得胸口疼得难以忍受,掌上无力,脸色苍白。云夕急忙拉住他手,道:“你千万要保重身体,咱们落到如此地步,也是该当
如此,这一切是早就注定了。何况,咱们能够死在一起,上天已然待我不薄。”说着凄然一笑。
过不多时,只见那大船渐渐靠近。燕武道:“咱们的船仓底下藏有不少火炮兵器,咱们先下手为强,总胜于束手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