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继明宗大统之事,却引起了一场带血的厮杀。长兴四年(公元933年)十一月,明宗重病,昏睡了一昼夜。其子李从荣以为明帝已崩,密不发丧,将迎立他人,便采取了先下手为强之策,发动兵变,失败被杀。明宗闻从荣被杀,且悲且骇,险些儿坠落御榻。宰相冯道率百官入宫问安,明宗泪如雨下,乃诏宋王李从厚入都。明宗在李从厚入京前三日驾崩,李从厚即位于灵柩前,是为后唐闵帝,翌年改元应顺,大赦天下,封赏百官,加封冯道为司空。潞王李从珂受猜忌,由凤翔改镇河东。此时,潞王心怀鬼胎,以闵帝杀长立少、专制朝权为罪名,整甲入朝。唐王李从厚兵败避难出奔。宰相冯道等次日上朝,到端门、闻圣驾出走,怅然欲归。李愚等欲进宫请示太后,冯道摇头说:“主人失守社稷,人臣将何处禀承,若再入宫城,恐非所宜。潞王已处处张榜,不若归俟教令,再作计教。”回家后,听说潞王倍道前来,行将入都,冯道便召百官奉迎。时李从珂尚留陕中,等李从珂引兵至蒋桥,宰相冯道等大臣已列队恭迎。李从珂传令,说是未谒梓宫,不便相见。冯道等人上疏劝从珂入主登基,李从珂并不审视,只令左右收下,竟尔昂然入都。先进谒太后,太妃,再赶至西宫,拜伏明宗柩前,泣诉诣阙的缘由。冯道等人也跟了进去,俟从珂起身,列班拜谒。从珂亦拜答。冯道等复劝进。翌日,太后下令,潞王从珂即位于柩前,是为末帝,并改元清泰。冯道仍位居相位,后又进检校太尉。不久,出冯道为同州节度使,一年后,又拜冯道为司空。
衔命北上 忍辱而还
石敬瑭本为后唐一名骁将,早怀狼子野心,意图自立,因羽翼未丰,便以向契丹称臣割让幽云十六州为条件,引契丹军入境帮助他灭了后唐。公元936年,石敬瑭当上了契丹的儿皇帝,改国号为晋,是为后晋高祖,仍封冯道为相。转眼到了天福三年(公元938年),契丹王耶律德光遣使加徽号“英武明义皇帝”于晋高祖石敬瑭,石敬瑭也献徽号于契丹。为了取悦于契丹,石敬瑭认为只有官崇德重的冯道才能充当使者。冯道知道此事已决,便没有推辞。石敬瑭又言路途险阻,以示假意关怀。冯道说:“陛下您受契丹之恩,我受陛下之恩,有什么不可以的。”冯道与诸相回到中书省,吃完饭以后,一个朝臣吏前来告诉冯道有关出使契丹的事宜。听完以后,冯道取出一张纸,在纸上从容写下两个字:“道去”。立即叫人将纸条送给石敬瑭,当场的人无不为冯道的前程捏了把汗。冯道又修书一封,遣人送给妻子儿女,信中写道:“此行深入沙漠,路途险阻,我已做好了不再回来的准备。”当天,冯道便住进了都亭驿,没过几天,便开始了北方之行。石敬瑭在都亭驿为冯道设宴饯行,对冯道说:“以家国之故,烦耆德远使。”并赐厄酒于冯道。冯道接过酒盏,连饮三杯,伏地对晋高祖一拜,便策马扬鞭往北行,真有当年荆轲往秦辞燕太子丹于易水畔之悲壮。
冯道一行数人,远涉北漠,历尽艰难险阻,到达上京。契丹主耶律德光素闻冯道之名,欲亲自到郊外迎接,大臣谓天子没有迎宰相之礼,耶律德光方才罢休。入契丹之后,冯道亦备受礼遇,耶律德光赐他牙笏及牛头。往日,契丹大臣以能够得到这两样东西为殊荣。耶律德光对冯道很赞赏,欲留他效命于契丹。冯道知自己已入虎狼之穴,身不由己,便很爽快地答应了。他说:“南朝为子,北朝为父,我在两朝做臣子没有什么区别。”北雁南飞,春去秋来,冯道何曾不思念故国家乡,但又无可奈何,便动心思想感化契丹主。冯道在契丹,所得的赏赐,全部用来购买木炭,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冯道叹气道:“北方气候寒冷,我年纪老了没法忍受,应该准备点木炭以备冬天之用。”在别人看来,冯道好像准备久留于契丹,耶律德光深为感动,便同意冯道归晋。冯道恐契丹主意在试探其意,便三次上表要求留下来,契丹主深感其诚,让他南归故里。冯道闻讯,还故意在使馆里住了一个多月才启程回国。一路上走走停停,走了两个月才走到晋国国境。手下的人很不解,便对冯道说:“在北地得以生还的人,恨不得长上翅膀飞回去,而您怎么一路留宿?”冯道解释说:“即使走得再快,他们的快马一晚上就可以追到,你也逃脱不了,要是慢慢地走倒可以让他们不了解我的真意。”天福四年二月,冯道才回到后晋京师洛阳。
晋高祖石敬瑭亲自为冯道接风洗尘。他对冯道北行很满意,特意废枢密院,将枢密使大印交付冯道,让冯道身兼宰相和枢密使二职,冯道见自己年事已高,便上表于高祖要求隐退。高祖没有接受,派郑王前往冯道处探望,并传话说:“卿明天不出堡,朕当亲自去请你。”冯道不得已便答应了。从此,朝廷事无巨细,由冯道包揽处理。不久,冯道又被加授司徒,兼侍中,进封鲁国公。有一次,晋高祖问冯道有关用兵方面的事情,冯道说:“陛下您历经艰苦,建成大业,神武英明,为天下所共知,讨伐不臣之藩,还须陛下决断。我本是一个书生,为陛下掌中书,守历代之现成规章制度,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偏差。我在唐明宗朝时,他也曾经问我这方面的事情,我也是这么回答的。”石敬瑭听了很满意。
天福七年(公元942年),晋高祖石敬瑭已重病缠身,不得不考虑百年之后江山社稷由谁继承的问题。石敬瑭有七个儿子,四个儿子战死,两个儿子夭折,只剩幼子重睿,当时还不满16岁。晋高祖召宰相冯道入见,呼出重睿,向冯道下拜,并且命令侍从把重睿置于冯道怀中,意欲托孤寄命,使冯道辅立幼主。至六月,晋高祖崩,冯道与侍卫马步都虞侯景廷广商议,景廷广谓国家多难,应立长者。冯道是个模棱两可的人物,竟与之议定拥立重贵,飞使奉迎重贵即位于灵柩前,是为晋出帝,可怜重睿只被封为郑王。
重贵是高祖的侄儿,根据高祖与辽主之盟约,高祖向辽主称儿称臣,重贵即位,理应称孙称臣,而重贵只称孙不称臣,激怒耶律德光,便欲兴师问罪,入捣中原。国难当头之时,晋出帝石重贵却勾搭起叔母冯氏,并册立她为后。此等有违伦常风化之事,宰臣冯道等不予劝谏,居然率百官入朝祝贺。皇上龙颜大悦,加冯道太尉,进封燕国公。当时,有人在晋出帝面前说:“冯道在国家无事时是个好宰相,而无以拯救国家于危难之中,正像禅僧不可以呼僧一样。”天福八年(公元943年)五月,冯道被罢相,出任同州节度使,一年后,移填南阳,加中书令。
开运三年(公元946年),辽主耶律德光入主中原,废晋出帝,且令其徒往黄龙府。时任威胜军节度使的冯道自郑州入朝。耶律德光责备他在后晋供职政绩不佳,冯道不能答对,耶律德光又问他:“为什么来朝见?”冯道回答说:“我无城无兵,怎敢不来?”耶律德光又责问:“你是什么样的老头?”冯道答:“我是无才无德、又傻又笨的老头子。”耶律德光见冯道甚是恭顺,感到很高兴,于是任命冯道为太傅。
经历战乱,中原地区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有一天,冯道入朝,耶律德光问他:“世上百姓怎样可以得救?”冯道用丑角的话回答说:“现在是佛出来也救不得,只有皇帝救得百姓。”这年三月,契丹北撤,冯道与晋时大臣一道随之迁至常山。他看到有被掠的中原士女,就出钱赎出,把她们寄居在尼姑庵中,以后为她们寻找家人领回。耶律德光死后,永康王耶律阮欲代统其众,留辽将麻答据常山。辽主耶律阮欲定国,乃为先君耶律德光安葬,在木叶山营造陵墓,临葬时遣人到常山召冯道、和疑等会葬。可这时常山已发生兵乱,辽将麻答残酷虐待汉人,引起当时汉兵的激愤,起来反抗辽国军队,驱逐了辽将麻答。冯道率领百官到战地慰劳士兵,军心大振。当时人推戴冯道的功劳,冯道谦虚地说:“我一个儒臣能有什么作为?这都是诸位将士的功劳。”冯道又择骑校白再草为帅,使军安民定,冯道等乘隙南归,仍至中原事新主,而免为异域鬼魂。
临事骑墙 依违两可
当后晋大将刘知远听到晋出帝为辽所虏,便在大梁自立,国号为汉,是为后汉。冯道从辽营中虎口脱险,便归附于后汉。汉高祖刘知远嘉其归附之心,拜为大师。汉高祖在北京(今太原)时,大聚甲兵,禁贸禁用牛皮。拥有四海之后,仍以牛皮法禁天下,天下百姓苦不堪言。当时上党百姓犯牛皮法的有二十余人,俱当死罪。戎判张璨遂封奏于汉高祖,力陈牛皮法乃害民之法。当时三司使刚刚开始行使职权,除冯道外都厌恶他,三司使力言于汉高祖刘知远:“哪有一小吏敢非议朝廷的法律!”刘知远见有人竟敢违抗圣令,龙颜大怒,欲杀犯牛皮法者及戎判张璨。正在下诏令的节骨眼上,冯道求见。冯道说:“陛下在河东时,禁牛皮是可行的,现在已经取得了天下,牛皮不适合禁,陛下的忠臣枉死之,也为陛下感到惋惜。昭仪判官以卑位食陛下俸禄,做陛下臣子,不惜身家性命,直言奏之,应该奖赏才对,怎能诛杀他呢?我居宰相之位,让这条诏敕枉害人性命,我不能早奏,我罪当诛。”冯道稽首再拜,接着说,“张璨不应该加罪,希望陛下赦免他。”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汉高祖顿时感到为难。冯道接着进言:“诏敕不是没下吗?”汉高祖于是赦免了张璨,并加诏书一道,曰:“三司邦计,国法所依,张璨体事未明,执理不当,宜停现职,犯牛皮者贷命放之。”乾淘年(公元948年),汉高祖晋封冯道为齐国公,兼官太师。不久,刘知远病死,幼子刘承碳次唬是为隐帝。
后汉高祖一死,天下大乱,河中节度使李守贞举兵反叛,并自立为秦王,隐帝刘承桃允嗝苁构威为西面军招谕安抚使,所有河中、永兴、凤翔诸节度使都归郭威节制。郭威奉命将行,来到太师冯道处问招讨之策。冯道不懂用兵之道,却有知人之道。他对郭威说:“李守贞是一员宿将,功高德重,必能约束部下,难以令他归附。你去后,假如不吝惜财物,全部赐给将士,势必众情所归,没有一个将士不愿跟从你的。这样,那李守贞就无能为力了。郭威听取了太师之言,调集各路军马,向河中进军。行军途中,郭威与士卒同甘共苦,小功必赏,微过小责,属吏无论贤愚,只要有所陈情,都虚心听从。乾倘年,郭威果然平定了李守贞叛乱。汉主刘承蹋却为茶酒使郭允明所弑。
郭威入京,见幼主被弑,料想大臣必推戴。冯道率百官入见郭威,并无推戴之意。郭威不得已,忙下阶拜道。冯道受拜如前,并趁机进言道:“国家不可一日无君,明日当禀太后,请旨定夺。”百官赞同。第二天,冯道会同郭威呈请太后,太后不多言,命郭威为故主发丧,并另择嗣君。郭威议立徐州节度使刘为汉嗣,遣冯道等往迎之。冯道料此次迎,非郭威本意,便婉言推诿,说自己年事已高不便成行。郭威笑道:“太师勋望,朝中无人能比,此次出迎嗣君,太师要是不牵头,那还有谁能胜任?”冯道反问郭威:“侍中此举,果真出自真心吗?”郭威听了一惊,又回过神来说:“太师休疑,天日在上,威无忌心。”冯道不久与刘自徐州赴汴京,走到宋州,正好碰上澶州兵变,枢密使王峻遣郭崇领兵至。这时郭威已在汴京自立为王,改国号周,是为后周太祖。刘手下闻此事变,以为是被冯道出卖,欲杀冯道而后快。冯道仰头自适,毫无惧色。刘知此事纯系郭威所为,与冯道无干,便放过了冯道。冯道便趁机辞去,星夜驰回汴京。广顺初年,冯道官封太师,中书令。
显德元年,后周太祖去世,其养子柴荣即位。宰臣冯道率百官三呼万岁,表示愿听新主号令。先帝尚未安葬,新主刚刚即位,忽闻潞州节度使李筠报称北汉主刘崇入侵潞州。周世宗柴荣召集群臣会议,志在亲征。冯道认为御驾亲征不行,说:“刘崇刚自晋州奔还,势弱气夺,未必能再振。现在恐怕潞州谣传,李筠未战先怯,于是马上奏报朝廷。陛下刚承大统,人心未定,太祖的山陵,也刚开始动工,不应该轻率地亲自出征。如果刘崇来犯,只须叫几名将军带兵前往,就可以御敌于外。”周世宗说:“刘崇小看我,以为我刚即位,而且国家又值太祖逝世,他自以为是一个入伺中原的好机会。现在潞州告急,一定不是谎报军情,我一定要御驾亲征,先声夺人,以免别人轻视我。”冯道等人痛切劝阻,周世宗说:“从前唐太宗创立基业时,屡次亲征,难道我怕那河东的刘崇吗?”冯道答道:“陛下你不可以和唐太宗相比。”周世宗奋然道:“刘崇虽有军队数万,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如果遇上我的军队,就好像泰山压卵,此次出征必胜无疑。”冯道仍不罢休:“陛下平心自问,你能做得像泰山一样安稳吗?”周世宗发怒了,拂袖起座,返身入内。
周世宗柴荣披甲提枪,亲点精兵,御驾亲征刘崇,又令冯道为太祖山陵使,恭奉太祖梓宫,往赴山陵。世宗在高平击败刘崇,又攻取淮南,平定三关。柴荣还至潞州,休整数日后,启行往新郑拜谒太祖嵩陵。等山陵告成,梓宫安葬后,冯道于显德元年(公元954年)病死。
冯道卒年73岁,后周追封其为瀛王,赐谥文懿。
【作者点评】
冯道自称“长乐老”,曾作《长乐老自叙》云:“静思本未,庆及存亡,盖自国思,尽从家法,承训诲之旨,开教化之源。在孝于家,在忠于国,口无不道之言,门无不义之货。所愿下不欺于地,中不欺于人,上不欺于天,以三不欺为素。贱如是,贵如是,长如是,老如是。事亲、事君、事长,临人之道,旷蒙天恕,虽经难而获多福。曾陷藩而归中华,非人之谋,是天之獭!狈氲牢自己树起了清正廉洁、忠臣孝子的形象。人贵有自知之明,冯道自己也承认:“不能为大君致一统,定八方,诚有愧于历官历职,何以答乾坤之施。”
后人对冯道的评价,各执其词。薛居正在他的《旧五代史》中盛赞:“道之履行,郁然有古人之风;道之守墨,深得大臣之体。”之后,又对他的“忠”提出了疑问:“然而事四朝,相六帝,可得为忠乎?”欧阳修对冯道更是鞭鞑有加,认为他“丧国亡君亦未曾以屑意”,欧阳修又举一贞妇断臂保贞的正面典型,认为“以一妇人犹能如此,则知世固尝有其人而不得见也”,然后讽刺冯道:“士不爱其身而忍耻以偷生者,闻李氏之风宜少知愧哉。”
“五代纲维横决,风俗之坏极矣”,在青年毛泽东看来,冯道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典型。冯道的所作所为,则是五代时期社会风气的集中体现,仅仅归因于没有范仲淹这样的君子圣人出现,冯道这个典型人物的出现,与“五代纲维横决”,风俗败坏有关。他盛赞范仲淹而贬低冯道,可见毛泽东的爱憎是多么鲜明。
冯道对自己明哲保身的处世哲学也有辩解,他曾经赋诗自况:“终闻海岳归明主,未省乾坤陷吉人。”与冯道同时代的人也对他赞誉备至。冯道死时73岁,与孔子同寿,“时人皆共称叹”。与冯道有相同经历,历二朝事二君的范质对冯道颇为赞赏,称他“厚德稽古,宏才伟量,虽朝代迁贸,人无闻言,屹若巨山,不可转也”。
依笔者管见,冯道生活节俭,为官清廉的个人品德是无可非议的。至于他的政治道德,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说:“时央臣节者非道一人,岂得独罪道哉。”“抑此非特道之愆也,时君亦有责焉!”冯道身处五代十国这一特殊历史动荡时期,苟全性命于乱世,还是可以同情的。
(李 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