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美国还是最喜欢吃中国菜,这个习惯是永远也不会变的了。尤其是海鲜,我太喜欢吃了。有这种中式超级市场我已感到很幸福。你看,这里有游水海鲜,像生虾、象拔蚌,还有本地的腊鱼、鲈鱼,间中还会有石斑和鲟龙。我差不多每个星期来一次。买了生猛的海鲜立即煮来吃,其他的放在冰箱,吃几天。
(吴宇森一进超级市场,便熟练地推了部手推车,盐油与醋、牛腩、烧排骨捡一大堆,然后径自走到海鲜柜台去,买了一大车的鱼虾蟹与象拔蚌。沿途上跟熟悉的人打着招呼,十足街坊的样子。)
我特别喜欢吃象拔鲜和游水虾,他们知道我会来,就留给我。有时我说好要排骨、牛腩那些肉类,他们又会替我切好、包好。人情味很浓的,揉份乡情,真的很可贵。
(吴宇森一边说着,一边把冰鲜鸡一只一只地放到手推车上)我总是一次性买五只鸡,有些用来炒,有些用来煲汤,有些腌好了,放在雪柜里。吃鸡肉比吃牛肉好——在味道上和营养上都好一点。我的孩子都喜欢吃鸡。
(吴宇森津津乐道地说着他的"买餸经",不知他真正身份的人,准会把他当作一个如假包换的"家庭主夫”。)
买餸是一种乐趣,除了可以选购自己需要的东西,还是—种自我放松的享受。太太没我这种耐性,她总是买一点东西便离开,我却可以在菜市场消磨两三小时,慢慢逛。边逛边想着今晚吃什么好?家中谁爱吃什么?我会尽量挑各人爱吃的东西。这样逛完,心情就轻松了,这是很有效的减压方法。
(吴宇森挑了几个大芒果,又去买西洋菜,挺忙的。)
我的小朋友最爱吃我煮的海鲜,又最爱喝我煲的老火汤。这是家庭传统,我从妈妈身上学懂煲很多不同的汤水,像西洋菜汤、鸡汤、莲藕汤……我常跟孩子说,汤的营养很重要,汤的意义也很重要,因为汤是用爱心煲出来的。一煲汤至少也要煲四五小时,不止营养价值高,还有着一份爱,关怀。我总喜欢用煲汤去让孩子了解家庭的意义。
做一顿饭要花多少时间?那要看人数而定。假如只是一家大小,我也要花上五六个小时去准备。有朋友来的话,通常要筹备一天,煮又要用一天,很多时候太太帮忙,孩子也帮忙。我喜欢给家人和朋友做饭。做好一桌的饭菜,使他们吃得开开心心。只要看到他们高兴,我就高兴。以往我们一家五口,我只做五个菜,现在太太转了吃素,我要做十个菜。所以以前用两个小时做一顿饭,现在要用六个小时。
(回到家中,吴太太兴致勃勃地把她的国画作品拿出来,公诸同好。)
我太太喜欢画山水画,如果我做饭,她便有时间画画。她能够画那么多的画,是因为我经常做饭。还有打理孩子,孩子的垃圾都是我扫的。
(身边的吴太太没好气,回敬他一句"讲得好像真的一样”。)
当我的太太是比较辛苦的。我这个人很多时候会将电影中的情绪带回家,比方我要拍一个杀手的故事,我就会感觉自己是一个杀手,处于孤独、虚无以及无人理解的世界,回家的时候,仍保持那样的心块。假如那场戏是要很愤怒的,我会踢门;假如那场戏是浪漫的,我又会买一枝花给太太,然后吻我的孩子。我的情绪波动这么大,对家人尤其太太来说,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但我又情不自禁,让剧中人变成我自己。
我太投入工作了,造成没什么时间去跟我的孩子沟通。我连跟他们聊聊天,了解一下、安慰一下他们都做不来,这就令孩子对我起了反感。有一段时间,他们变得很害怕我,到后来连我想跟他们说话,他们也会走开。
作为一个父亲,我不算合格,但现在我很努力,希望做到最好。
在香港的时候,我太拼搏了,将精神和时间都放在工作上。那时受的压力很大,竞争又大,正因为竞争大,所以又要用加倍的时间和精神,想尽办法去做得比他人好,相对放在家庭的心力和时间,也就愈来愈少。那时候白天拍戏晚上剪片,回到家中,子女都睡了。到开工的时候,孩子又都上学去了,大家连见面的时间也没有。他们希望得到的父爱都得不到,渐渐变成一个家庭危机。
来了美国之后,工作一样多,竞争也很大,但这里规定每星期只能工作五天,即使你周末想开工,也没有工作人员愿意。所以我的生活方式也开始变了,我可以有多点时间与家人在一起,彼此再沟通、再了解,多给大家一点时间和温暖,家庭关系也好了起来。
现在我的两个女儿都大学毕业了,她们都很希望成为电影人。开始的时候,我有点不愿意,因为电影圈有太多政治游戏,太复杂,我怕她们承受不了。但后来发现我的女儿所喜欢的,是真正的电影艺术。对于早期的经典电影、电影历史和电影的艺术层次,她们都很有认识,也在创作上表现出个人的创意。她们是真的热爱电影,而不是把电影看成一种赚钱的工具,于是我便很放心了。我不仅不反对她们从事电影工作,还很支持她们。
还有我的儿子,他很想当演员,也对写作和画画很有兴趣。我也很开心,因为他有自己的梦想。其实我们每一个人做任何事,都是由一个梦开始的。
假如要我讲吴宇森这个人,我会怎样形容他?他是个永远也不满意自己的人。他不是个完美的人,有很多的缺点,但他由始至终都很希望能够成为一个好的基督徒,他现在正朝着这方向,在努力。
如果你问我,John Woo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会说,假如他生于革命时代,他很可能就是戊戌六君子之一,因为他很希望帮助人,他也会像那些革命战士一样,为国为民。另外,他是一个永远都在学习的电影工作者。在他的内心,他是一个非常忠于自己的人。
吴宇森秘密档案
不懂开车的飞车专家
吴宇森电影中的飞车与枪战场面,富动感且极灿烂,但原来大导演既没开过车,也没开过枪!
"我很喜欢车,却不懂开车。小时候住在徙置区,我差不多天天站在栏杆边,等Benz(奔驰)房车经过。那时我梦想长大可以有辆Benz,而那个标志,在我心目中就等同了成功的欲望。有一次在街头拾到一个类似Benz的标志,我就把它放在家中,常拿出来偷偷看一眼……"
贵为好莱坞—级大导演,吴宇森早已圆了他的“奔驰梦",但他倒从没学过开车。
“我太喜欢思考,很难集中精神开车。而且我很没耐性,像开车、吃东西,我都不耐烦。比如吃东西,不论多美昧也好,我也会在几分钟内吃完,宁可把时间省下来工作。我的耐性,都放在拍戏上,我从不介意等几个小时去拍一个镜头,却不允许自己浪费一分钟在其
他事情上。”
一个不懂幵车的导演,怎可能拍出如此出神入化的飞车追逐镜头呢?很多人都啧啧称奇。
“很多西方观众都很惊讶,问我怎么可能。其实拍电影追求的是一种感觉,并不需要懂开车才拍得了飞车镜头,当然我对汽车的性能和速度都有基本的认识,再利用镜头和特技,就可以把一场戏拍好。同样道理,我从没开过真枪,也很讨厌武器,但我也可以拍出激烈的枪战场面。”
吴校长驾到
周润发绘声绘色地说:“有没有到过现场看他拍戏?很精彩的!鸦雀无声,人人都怕他。”
怕的程度我不知,只知道人人称吴宇森“校长”。
“我在香港拍戏时,他们称呼我’校长’,从前更叫我‘黑面神’,但其实我对所有工作人员都很客气,大家一团和气,就当彼此是兄弟姐妹一样。"
吴大导此语不虚,他拍戏时很严肃,却从不拿任何人发泄。顶多是黑脸,再忍不住就自己撞墙。休息的时候,他绝对和气,毫无架子,与任何人都可以谈两句。
一上台便紧张
吴宇森身经百战,拿奖也拿到手软,但原来无论出席什么场面,只要一上台,他就紧张。有一次吴大导到台湾宣传《风语者》,在后台等着司仪宣布他串场时,紧张得坐立不安,他也不讳言:
"我的确是很紧张,尤其是上台讲话的时候。我很不擅辞令,总不懂得如何像人家那样用一些很合适的字句去表达自己。还有出席一些很formal(正式)的场合时,我也感到浑身不自然,因为我是最不懂得交际应酬的人。"
蹲在渠边呕吐
吴宇森的旧同事叶洁馨告诉我,吴导演每次有新作品上午夜场,他都紧张得蹲在坑渠边呕吐,而像《英雄本色》这样重要的电影上映,他更不知谋杀了自己多少细胞。
“还记得我跟发仔一起去看午夜场,我们到了海运戏院,坐在一角。我们都很担心,心想:不知道观众反应会怎么样呢?我紧张得不断抽烟。结果电影放完了,奇怪,怎么没声没息的,整间戏院静了下来,我心想不会吧……忽然掌声就响起来,哗!一直拍,拍了有好几分钟。这时我的心才定下来。然后散场的时候,我们去坐车。当发仔开着车出来的时候,很多影迷拥上来,追着他的车叫:‘Mark哥,Mark哥!’哗,我们真的太高兴了!"
阿B,小庄与Sean
《喋血街头》男主角之一——梁朝伟饰演的角色,叫“阿B”;《喋血双雄》中的男主角周润发,名叫“小庄”;《变脸》的男主角约翰特拉沃尔塔在电影中的名字,叫做Sean(John的谐音)。他们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吴宇森的化身。原来“阿B”与“小庄”,都是吴宇森的小名,至于John,就是他在好莱坞的大名了。
大导的身家
吴宇森的身家几许?这问题相信很多人都有兴趣。传说《断箭》在美国卖座成绩理想,到拍《变脸》时,电影公司即自动将他的导演酬金调整,从四百万美元调升到六百万。而《碟中谍Ⅱ》全球热映,成为史上第十五位最高票房电影(全球收五亿六千多万),有说更为导演带来约二亿港元的分红,孰真孰假,无人知晓,我们只知道John Woo有“亿万导演”的美誉。
拍到走不动为止
吴宇森二○○四年五十八岁,你也许会问:导演什么时候会退休?答案是:
“我想我会一直拍戏,抬到我走不动为止。有时我在幻想,说不定有那么一天,我会颤巍巍地走上台去,接受一个终身成就奖……"事实证明,吴宇森二〇—〇年六十四岁,当他在威尼斯走上台捧走终身成就金狮奖时,健步如飞,潇洒如昔。
黑泽明、张彻与吴宇森,果然一脉相承,除了忠肝义胆与男性友情这两个永恒的母题之外,为电影鞠躬尽瘁的情怀,也如出一辙。
荣誉之士
二○○二年,吴宇森荣获香港演艺学院荣誉院士头衔,那是他第一次穿起院士袍。未念过大学也未戴过四方帽的他很兴奋,第一次当众亲吻了妻子牛春龙。不过一不离二、二不离三,浸会大学二○○四年颁授的荣誉博士学位当中,吴宇森榜上有名。可喜可贺。
吴宇森呕心沥血的《喋血街头》,拍了四十四万英尺胶片,在影坛传为佳话。到底为什么要用那么多的胶片呢,一般导演可以拍五套大电影呢!
“我拍戏用的是多角度拍摄法,与一般导演不一样。一般人是逐个镜头拍,拍完正面拍侧面。我不一样,三个角度同时拍。这样,演员会自然一点,戏剧效果也好一点,多花一点钱不要紧……另外,我也习惯把镜头拍得长一点。比方拍一个笑的镜头,假如演员一面对镜头便哈哈大笑,我觉得那不真实,我会将他笑之前的情绪也拍下来,到剪片的时候,我就将那个镜头也剪下去。"
“大”导演
年前吴宇森回港,蔡澜一见他,也惊讶于导演身躯之愈来愈庞大。“不论在好莱坞还是在香港,拍电影也是一个非常庞大的事业。拍电影少不得耐性、爱心和毅力,也必须有强健的体魄,因为精力消耗和压力那么大,没有足够的体力,怎么行?"
杂无情雨
吴宇森慨叹,即使在好莱坞成了大导演,面对经费问题,公司还是“铁面无私”,公事公办。
拍《风语者》那场大战争,本来预计十八天完成。谁知道下大雨,天天都下雨,每天支出六十多万,人人都要支薪水,吃饭也二千多人。我跟公司讲,下雨呢,真的拍不了。他们怎么说?‘下雨不是我们的事,下雨是导演的事。’我说大哥,又不是我要下雨!但他们不管,就是不能超支,很绝情。即使你是最大的导演,也没情讲。没法子,我只好在剪片时多花点工夫,有时候连NG的镜头也要偷来用,这里驳一个镜头,那里改一句对白……"
中国美食大使
吴宇森无论去到世界任何一个角落,都以身为中国人而自豪,而且对源远流长的中国美食文化,推崇备至。
"我不论到哪里去,都坚持吃中国菜,也喜欢介绍正宗的中菜、尤其是港式粤菜给外国人。在澳洲拍《碟中谍Ⅱ》的时候,我就为汤姆·克鲁斯开了个surprise party(惊喜派对)。我挑了一家中国餐馆,就在游客区。天皇巨星吃顿饭也很够大阵仗的,事先要派保镖去查看环境,又要问清楚入口在哪里,车该停在哪里……他以前也去过那家餐馆,但只会点些美式中菜,像北京填鸭、咕老肉、甜酸鸡那些东西。我为他做生日,就点了龙虾、鲍鱼、带子、蒸鱼,还有蟹,一桌子都是海鲜和地道粤菜。哗!他不知吃得多高兴,频说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中菜。从此以后,他就爱上了香港式的中国菜。
“我也带尼古拉斯·凯奇去吃了很多顿中国菜。他还因此爱上了中国文化,现在他家居的布置,都充满了中国色彩。平时我请工作人员吃饭,都一定吃中菜,因为我希望他们认识,什么是真正的中国菜。我觉得,要宣扬一国文化,最容易由吃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