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木丘贺是这两月才刚刚到剑川,他的府邸显然是新修葺的,听说是大皇子顶不住朝内的压力,不能太让着大凉人在此当家作主,才让朝内一把手给调遣至此,从这府邸的规格来看,也足以见识到木丘贺的身份地位。
只是府邸内有些死气沉沉,大宅上下也没见着几个人,在这样的季节中显得有些萧瑟,甚至让江路云不禁想到了早就废弃了的青禾别苑,阴森森的宅子里会有什么秘密吗?
江路云装模作样的把明川送到了大夫那儿看病,又嘱托了徐元晋,红袖几句,便是在第二天一大早到木府报到,老张亲自在府前借他,只给了他一身家丁规定要穿的衣服,江路云嘿嘿笑两声,便是对老张由衷的说句谢谢,二人穿过偌大宅邸,江路云忍不住四处看看,老张见了,连忙扯住他,只道:
“别乱看!老爷不喜欢下人在他宅子里太随意,你只跟着我好好到厨房打个下手便行,其他时候你住在那边的下人房里,晚上也不要出来走动。”
老张说这话时有些神色紧张,江路云连忙点头说好,老张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补充了句:
“你别听外面那些人瞎说,你好好干活,工钱不会少你的,你也想早点赚银子给你阿弟治病,是不是?”
老张有些神经叨叨的自言自语,江路云小心跟在他的身后,暗自却是将从大门到后厨这一段路全部记熟,一路上自然也看见了些其他的下人,只是他们的神色都有些不太自然,见来了新人也没多大反应,江路云心里道,这有个大来头的主子也不是好事,看来木丘贺这人的脾气真是难以捉摸。
不然,那个洗衣房的大妈见着自己怎的是连连摇头?
老张最后又说了:
“没事别乱走!”
后厨的气氛还是要缓和一些,老张丢了把柴刀给自己,江路云懂了,自己这是来干苦力活呢,厨房外那一堆柴只怕有半个月没人动过了。
天气渐渐变凉,这府里要不是真的缺人手,老张也不至于找到自己。老张临走前还在那自言自语,江路云也是没注意听,后厨的见了来了个细皮嫩肉的打下手,也是反应各异,大多是漠不关心,还有的盯着自己看了两眼,江路云刚坐下,便是来了个打杂小厮,开始指挥自己干活。
砍柴砍的有些手麻,那人又是只会自己干这干那,一直给忙活到了中午,才是把一圈柴劈完,江路云活动了下右手腕,休息片刻,那打杂小厮见他听话的很,也是心生好感,凑上来道:
“小哥啊,看你细皮嫩肉的,手上还挺有劲的,不过干活也别太上心了,你悠着点也没人说你。比如,你看我——”
说罢这小哥看四周没人,顺手在厨房里摸了两个热乎肉包,递了个给江路云,江路云感激看他一眼,却是见他手臂上有不少新添的伤痕。
这小厮连忙将手缩回去,笑道:
“吃吧,少两个包子没人能发现。”
小厮说自己叫阿旺,江路云就胡诌自己叫阿云。
江路云吃了两口,正是要说点什么,那小厮警惕的看看四周,又是瞄了眼江路云,只道:
“小哥啊,咋的你长得这么好看也来当下人哇?我们老家那里长得好看的人都可体面了,穿的是牛皮做的靴子,丝绸做的褂子,那东西滑溜溜的,穿身上跟鼻涕似得,还人人都有一把剑挂在腰上,神气的很咧!”
看阿旺一脸神武往的表情,江路云笑道:
“男人长的好看有什么用?”
阿旺气道:
“咋的没有用?长的好看才是有姑娘喜欢,有姑娘喜欢才能生大胖小子···哎哎哎··不过在这里还是丑点好,嘿嘿,丑点好。”
江路云自认长了好看的脸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在遇到少宫主温寻前,都没把这些当成个事,当日还就这个事和温寻意见相左,现下看,自己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看看阿旺,二十来岁人,个头不高,又黑又瘦的,跟他一比,自己还真就不像是个下人了。
阿旺狼吞虎咽的吃了包子,神色忧伤,似乎在烦恼自己为啥长得不好看,江路云趁机问道:
“阿旺哥,大将军呢?平日不在府里么?”
阿旺回了神,只道:
“你说老爷啊?这会儿早上校场练兵去了,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哪能见到大将军啊····”
这时听得不远处一黑壮汉子,骂道:
“阿旺你敢偷懒?看你这兔崽子是皮肉又痒了!”
这人便是木府管家,只看他一脸横肉凶神恶煞,阿旺吓的跳了起来,那管家一脚踹在了阿旺屁股上,阿旺摔了两个跟头,江路云算是知道阿旺一身淤青是怎么来的了,那管家也恶狠狠的看了眼江路云,只骂道:
“新来的,干活去!”
于是,江路云又劈了一下午的柴,只看着阿旺远处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江路云尴尬笑笑,只表示抱歉,心里却在盘算着今晚要偷偷溜出来,最好是溜到木丘贺的房里,好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
当下大凉开始蠢蠢欲动,仗着有北燕的庇护,安聿没时间和他们扯皮。江路云心里觉着好笑,安聿四十万兵强马壮,为了拉拢南理却还要把自己的郡主给嫁出去。李昭的老毛病就是宁愿放纵敌人,也不相信自己人。落得现下这处境,倒不是李昭不敢再和北燕叫板,只是看看北方情势,三十五万人马过半都在汉安王手中,李昭这是不得已在做孙子啊,当年大开杀戒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天?
待自己回到定西,重执虎符,将与汉安王势均力敌,可是又到底为了什么?
夜半没人时,江路云摸出了下人房,凭着记忆他去到了木丘贺的书房,先是上房拆瓦确定没人,便是翻身下檐轻巧进了房间,门还没关上,江路云给吓了一跳,书桌旁竟是坐着个人,还是个女子!
江路云没出声,因为这个女子睡着了,她呼吸均匀,眼睫毛在皎洁月光下忽闪忽闪,好似凝结了露珠一般。江路云心里觉得好笑,自己这时居然在看她的眼睫毛?她的手上还握着一支笔,上面的墨汁已经有些干了,她似乎正在书写着什么东西,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烧尽,此时只有月光洒进房间,江路云不知为何,想要上前看得更仔细些。
突然窗外的一阵风吹拂进来,吹动那女子的发丝,江路云心道不好,连忙躲到暗处,此时有人推门而入,脚步沉重,那女子惊醒,江路云看清了她的面容,双眼有些倦怠,肤色白的不像话,此时犹如受惊的小鹿,一双眸子好像一碰就会破碎。
她轻声道:
“舅舅。”
进来的人是木丘贺。江路云骂自己怎么赶上这么巧的时候,木丘贺环视四周,好像在看有没有人闯入,沉默了片刻,他只问道:
“纪柔,抄完了吗?”
纪柔点了点头,道:
“抄完了。”
江路云盘算着这大将军什么时候走,自己躲在檐上可谈不上好受,只看那木丘贺看了窗前侄女好一阵子。江路云不知道那叫纪柔的女孩自己察觉到没有,在江路云看来,这眼神可不像是个舅舅看侄女的眼神,纪柔与他对视,没什么表情,江路云看木丘贺出了门去,出了一口气,那叫纪柔的女子却是道:
“你下来吧。”
江路云没说话,纪柔道:
“我知道你在那儿,请你下来。”
江路云自嘲,都说女子有种特殊直觉,果真没错。他自认隐藏功夫一流,连木丘贺都没有发现,倒被个小姑娘给发现了,翻身下来,面前站着的就是叫做纪柔的女子,江路云有模有样的行了个君子礼节,似乎在说小生这厢有礼了。
曾纪柔等这一天似乎已经很久了,江路云还没开始花言巧语,她只道:
“你若不希望我把舅舅叫回来,就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江路云道:
“姑娘希望我做什么?”
曾纪柔放下手中的笔,也没有站起身,只看了眼窗外,留下个侧面给江路云,她轻声道:
“我要你帮我离开这个地方,永远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