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剑门关相同,剑川同悬一个剑字,是出入南理的关口要道,虽不及蜀道之难,却是南理国东西南北四个关口中极重之地。朝西朝北,关外的烟尘像是也有默契一般,每年都会席卷而来,可惜这烟尘无甚朦胧,更别提美感,往往来的还有些骑马的蛮子,在边境小打小闹,却害得百姓苦不堪言。
对于每个建立制度的国家,无关大小,都会有这样的麻烦。
剑川关外,南理第一勇士阿逾阁曾在这里吃了大亏,其后剑川由另一位大员镇守。将军木丘贺调来,西边蛮子虽安静了一些,剑川百姓包括卖酒的陈七依旧是紧张兮兮的,只因为这位木将军身份实在是非比寻常,他乃是极重之臣,说是统领整个南理的军队都不为过,军中大胆的人都叫他一声隐帝。
南理的老皇帝早就神志不清,弥留之际也没有闲工夫来立储了,当下情势来看,大皇子正在巴结大凉,而三皇子对狄安郡主穷追不舍,这算是外援。而看国内情势,谁能拉到这位木丘贺大将军,就算是给当储君的事一锤定音。
剑川再不关心朝政的小老百姓都觉得奇怪,这时候把木丘贺调遣到剑川又是几个意思?
阿逾阁虽是第一勇士,但充其量也就能给木丘贺这样的人打个下手,做个前锋,当下军权一手在握,他却没有表示过明确要支持谁的意思。是以剑川的情势也是不容乐观,平头老百姓顶着这么一个大将军在头上,活得真不能叫轻松。
街上的士兵只见多,不见少,大凉蛮子还时不时的横行霸道,木丘贺没去管这个,对于宵禁,出入城的限制倒是越管越严,城中人心惶惶,紧张的好像走在街上都随时要被人抓走似的。当然,对于稍微有钱点的人这都不是问题,金银珠宝在任何时候,都能让人开心的笑上一笑,不然哪来“隔江犹唱**花”的潇洒?要打仗就打吧,有些人发的还就是这个路子的财,比如说**,也比如说···棺材铺。
木府招下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是近来根本就没人愿意上门,不是嫌这个钱少,那还真不少,可惜在将军府里当下人简直是堪比上战场打仗啊,就看看木丘贺来的这几个月,都雇了多少人了?
当然,那传言在老百姓那儿越传越凶也不是没有原因,你只说说,隔了小半个月就招人,原来的人上哪儿去了?木府只看见人进去,根本就没见着人出来···男男女女的,大活人们,好像进了将军府后,就再也没人见着他们出现过···
卖酒的陈七还是在原地做着他的生意,奇怪的是这行情下生意倒还好了些,可他还是叹口气,这都是什么世道啊?前些日子对面卖瓜的三婶生了重病,她就一个女儿为了赚点药钱进了将军府做丫鬟,可是呢?打她进去那天起,就再也没出来过,那妮子也是陈七看着长大的啊,多孝顺的姑娘,怎么会不顾老娘的死活?除了···
每每想到这,陈七的背上全是冷汗,这操他娘的鬼地方,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发生的?
外面不太平那是外面的事,他只想安安静静做个老百姓,可是这被称为南理第一大将的人,却好似是个暴君统治着这本就不太平的地方。
陈七叹了口气,心想快结束吧,快结束吧,这谁当皇帝跟他屁事没有,什么大凉安聿,北蛮西蛮的,要真杀来也是命,这喘不了气的日子过得真没意思啊!
和两个月前一样,同样是那个年轻人将这个小小卖酒人的叹息看在了眼里,不过他这次打扮奇特,保管陈七见着他也不可能认出来。
晚上的天,有些冷了,江路云缩着脖子,两手交叉在袖子里,打了个哈欠,一大口热气一下变成了白色的雾气,他坐着不动嫌冷,走来走去嫌热,便是一下站着一下坐着的,搓搓手,跺跺脚,见人走了来,他只哭丧着脸道:
“大爷,打赏点银钱吧!”
已经入秋了,这个年轻人时隔一月,又回到了剑川。
江路云吸了吸鼻子,哀怨道:
“大爷,给个馒头也成啊!”
依然没人理睬他,自己都吃不饱饭了,谁来喂饱一个乞丐啊?
江路云现在的样子落魄难言,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乞丐一样。
当然,他最爱说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比如说现在,富贵公子哥的样貌一点也看不出,他还真就像个道地的乞丐了,自然他也是慢慢融入了这个角色,还真是越演越像。
这时他身边的草席似乎轻微的动了一下,江路云见了,连忙上前掩好,只气道:
“明川,你是个重病要死的人,能不能虚弱一点?”
草席下人没好气道:
“你爱当乞丐自己当,我才不想陪你!”
江路云连忙道:
“我们之前可都说好了,你陪我可就有白花花的一百两啊!再说了,谁说你是乞丐了,你哪开口说过一句话?你只要好好演个要死的人就行了,我们在别人的地盘上,可别叫人看出了端倪。”
明川觉得好笑,只道:
“可是都快半个月了,我们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江路云也干脆坐下,反正也没人关心他,只看了四周无人,他只低声道:
“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你想想,我总不能贸然就去将军府吧?我是安聿人,还是个侯爷,来他国拜访大将军,代表的是陛下的意志,你觉得木丘贺能对我说什么?”
明川躺着,脸朝天道:
“所以你就要扮个乞丐,然后找机会混进将军府?”
江路云道:
“我不是乞丐,我是要为重病在身的弟弟治病而卖身····”
明川做了个扼喉咙的表情,表示不想再听,江路云道:
“现下南理国内形势,全看这叫木丘贺的将军,不管是大皇子还是三皇子,朝内得不到他的支持,娶了哪个公主都没有用。安聿号称南北共四十万大军,现下三十五万都在北燕那儿耗着,不靠我来探探虚实,靠谁来?早点知道这姓木的心向着谁,也好早早下手,别万一拉不到盟友,还白搭个郡主。”
至于那三皇子和狄安郡主的三个约定,江路云此时是没时间去想进行到了哪一步,狄安现下人在何处,也不是他首要关心的问题。
明川似乎憋了挺久,只小声问道:
“神策军一案,不报回金陵那边,没有关系吗?”
江路云吓了一跳,似乎没想到明川会提这事,只慢悠悠道:
“现下告诉陛下这十年前的事,还不是最佳时候。要他承认梁相佑早死了,那就是承认自己杀错了江封,实际上他借梁相佑这张嘴,倒是为自己好好清理了道路···”
明川又道:
“还是不要说的好,那个叫刘全茂的嘴里没一句实话。”
江路云不说话了,他突然想到几年前他曾问过太后的一个问题,现下这个问题他有了自己的答案,可还是忍不住想起当年太后所说。
那个曾经的少年曾无数次问道:
“为何要留我一命?”
太后看着烧得正旺的炉火,笑道:
“云儿啊,你看看温酒阁的阁首是谁的名字?”
江路云随口道:
“真真假假随它去,现下还有别的事要关心。”
明川不知是在听还是没在听,他装死人一整天实际上腰酸背痛,眼看着就要收工了,这会儿偏偏又走来了个人,江路云赶忙开始哭天喊地,只摇着他道:
“阿弟,你要挺住啊····”
来的那人像是见惯了这场面,只皱眉道:
“你要找活干么?”
江路云连连点头,道:
“是啊,大爷,我小弟病的快死了,我要给他治病,什么活我都愿意干啊!”
那人满意点点头,江路云用余光瞟了他一下,心道这就成了?十来天折腾,他感觉自己眼神中都透着股穷苦人家的劲,简单说,就是要多苦有多苦,要多惨有多惨!
那人道:
“你跟我来,将军府上缺人手。”
江路云急道:
“这···这不行啊··我弟弟还要人照顾···”
那人哈哈大笑道:
“你今天先领了二两银子,足够你找个大夫给他看病了,月底再从你月俸里扣。”
江路云点了点头,想到市井上的那些个传言,心里道,只怕月底人都出不来了,还拿什么月俸啊?
这个传言自然不是江路云要混进将军府的理由,但是他听了之后,便是想到了现下这一招,反正都是要潜进将军府,不如光明正大进去得了。
刚开始提出这个想法时,明川死活不干,好不容易被江路云用银子收买了才乖乖听话,本以为还要再耗上几天,可是没想到这么快鱼儿就上了钩。
那人道:
“明日你去府上报到,下人自会引你进去。我是伙房管事的,你叫我老张就行,你来了就上厨房干活去。”
江路云连连说好,点头道谢,抬头和这老张目光相接,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写着一个“穷”字,谁要说他是个什么大人物,那才好笑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