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武踏出凉苑正门时,一个模样清秀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正从侧门走进,他见着衣衫不整的那人正要打招呼,那人却连忙用眼神示意不要招手。
这清秀少年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后者依然坐在莺莺燕燕中漫不经心的喝了娄桑酒,酒洒在他衣襟上,他咳嗽了两下,似乎被呛着。
咳嗽的正是江路云,他一边眼神示意那清秀少年去向一边,一边眼神注意楼上动静,果不其然,楼上听了这咳嗽声,探头探脑出来了一人。
“江兄!我的江兄!”
说完话这人已经冲到了门外,他向下看一样,正好见着江路云歪着头看他。身旁跟着的小厮打点了,楼梯上的人都纷纷让出了道,这人冲下了楼,一把就搂住江路云肩膀道:
“你什么时候回的都城?怎么不找我?你这一走就是快两月,没你在的日子我过得度日如年啊,你看我这脸,都瘦了···”
江路云喝道:“滚!”
这人故作伤心道道:“明川呢?怎么不见明川?”
江路云一愣,连忙向暗处瞟一眼,那儿本有一刚进来的俊秀少年,便正是明川,此刻江路云远远见那人打了个寒颤。江路云边喝酒便用手指指门外,示意明川快走。
明川得了指令,眨眼功夫就消失不见了,江路云路云装模作样的又喝了口娄桑,道:
“刚刚遇着点小麻烦,明川去帮我处理一下。”
他年龄看上去与江路云差不多大小,此时他一把夺下了路云手中娄桑,一口喝了干净,俯下身小声道:
“是你老家的人啊?”
他说的老家,自然是江路云的故乡,三千里外的黄沙漫漫定西,江路云歪嘴一笑,点了点头,此时环绕的莺莺燕燕们都去招呼别的客人。
江路云道:
“她们倒是很给你面子,谁能想到凉苑的老*鸨是个男人?”
“是老板。再说,现在凉苑不是我的了,我送给你了。”
江路云懒得和他呛声,他道:“我的飞羽传书,你收到没有?周世新的那件案子你可有帮我打听?”
眼前人见他不咸不淡也不恼,从怀中掏出了一方锦布扔到了桌上,那锦布上竟然是赫赫惊人的血字,江路云微微一惊,将血书收到袖中,道:
“你去大理寺偷证物?”
“江小哥,我也是有名字的。”眼前人笑的开心,只觉英俊中总隐藏着股浪荡,十分的不正经。
“再说也不是我偷的。”
“牡丹亭主,江夏神医,你要我叫你什么?”
“你看你,数月不见嘴上还是不饶人,怎的,对我甚是想念?”
江路云恶心道:“好好好,大神医瞻台褚羽。”
“好江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江路云道:“你从大理寺偷了血书,那么周世新的案子应该有进展了,说来听听吧。”
瞻台道:“你也不看看血书上的内容?大理寺那些人的常用手法,上面那些人看到锦布血书,都明白这是个铁案,翻不了。”
世家子弟周世新月初死于金陵市街,死状诡异凄惨,死不瞑目,口舌翻出,红肉白刃,一刀穿喉索命。
江路云当然知道锦布血书背后蕴含的意思,这是刑部和大理寺之间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知道的人不多。周世新的案子在他回来之前便匆匆结案,还是锦布血书,这种情况无非两种。
一,周世新案凶手已落网,找不到证据但是能确定他有罪。
二,凶手已落网,既找不到证据,也不能确定有罪。
如果是第二种,那么这个凶手完全就是个倒霉的替罪羊,大理寺想尽快处理这件案子,一刻不愿多审理。
“这锦布血书是月初的事情了,三天后,周世新案的凶手就要被处斩。这么大的案子,半月不到就抓到凶手,审问,结案,处斩,和当初闹的沸沸扬扬比真是雷声大,雨点小。”
江路云才回想起这件案子的初始。
到这儿都没什么稀奇,可周世新的死状未免有点太难看。
周世新好歹是个小官,他爹也是个官,这件事闹的很大,满城风雨,又在天子脚下,惊动了皇帝陛下,转交到大理寺调查,不到几天很快就出来了个结果,这结果却是让江路云眼前这人有点头痛了。
凶手就是最后一个接触周世新的人,偏偏这两个人就在凉苑碰的面,本来只是欢场上的小小冲突,两人却大打出手,周世新放下了狠话,就夺门而去,另外一人也出了凉苑。当晚,周世新就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江兄,你别看我,你知道的,我产业那么多,难保出点小事。”
江路云扶了扶额,道:“你再说一下当日大理寺的抓捕情况吧。”
瞻台道:“那你得把明川找来了,那天去盯梢的是他,可不是我。”
江路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者也没有要离开一会儿的样子,江路云只好道:
“进来吧。”
罢了,一个少年幽幽的从门口走进了凉苑,姑娘们都知道他是那二位老板的朋友,也无人招呼他,明川走近了路云,正要说话,脸上表情却是一股子不情愿。
“小明川,上次哥哥送你的《碧波荡漾春心决》你练了吗?”
明川恶狠狠的伸手对江路云道:“一百两!”
江路云傻眼道:“又要一百两!明川你这样是不行的,我三天前才过了,你怎么又要钱?有钱的是你褚羽哥哥,可不是我···”
瞻台道:“我和小明川打了个赌,只要他在三天内把那本《碧波荡漾春心决》给练会了,我就输他一百两。可惜啊可惜,小明川看来是失败了。”
明川涨红了脸道:“一百两!”
江路云打马虎眼道:“好说好说,明川,我这次出门可给你带礼物了哟。”
瞻台忍不住笑道:“金陵的人要是知道大名鼎鼎的白玉浪子连一百两都出不起,还不笑掉大牙了?”
江路云歪嘴笑道:“我怎比得上牡丹亭主?”
云纹祥瑞,凤穿牡丹,牡丹亭主瞻台褚羽是个大夫,最有钱的大夫。
江路云掏了一百两后,明川才开口叙说那天他所见的情况。
周世新案在大理寺的调查之下,凶手三天即被抓捕归案,被抓的人不是什么世家子弟,也不是什么清白良民,居然是江湖上的一刀客,名刘世风,这有缘的哥俩,连名字都有个字一样。
不过见过凶案现场的人就都知道这刘世风简直是疯子,原来当仵作扒开了周世新的衣服,才发现这哥们全身上下全是刀伤,都不深,但是一道一道也是触目惊心啊。
在场的捕快都要感叹刘世风好刀法了,这划得身上没有一寸完整皮肤,血流的却极少,也就刚刚浸透了里衣,难怪在第一眼见到周世新尸体时都以为他身上没有外伤了。
刘世风在此之前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刀客,如今,至少整个金陵是彻底知道他的大名了,再不久,整个江湖都知道刘氏刀法,神乎其技。
明川道:“我以为刘世风肯定要和京兆尹的人大打出手,结果他竟然什么都不说,束手就擒了。”
江路云问道:“他在哪儿被京兆尹的人抓的?”
明川见路云旁边那人兴趣全无,早就跑到一旁逗小月黄去了,才走到路云身旁坐下,道:
“还不就是客栈门前,东门最大的那家,长风客栈。”
江路云想了想道:
“我猜刘世风肯定是一脸憔悴,头发没梳,胡子拉扎,可能连衣服也没换,还有一股酸臭味。”
“你怎么知道?那时我还在想,这杀了人的怎么好像家里死了人一样?”
江路云喝了口茶,用手敲了敲桌子,道:
“他看见京兆尹的人来抓他,也没什么反应,双手一伸,直接就跟着走人。”
“没错没错,你好像看到了现场一样,你怎么知道的?”
江路云神秘的笑道:“想知道为什么,把我的一百两还来。”
明川没料到他来这么一招,气道:“哪有一百两,都到瞻台那无赖的口袋里了!”
“别装傻了,你个小孩子要那么多钱在身上干什么?你之前还跟我拿了不止一百两吧,快快还来。”
明川极不情愿将手伸入腰间锦袋,掏出几锭沉甸甸的银子交到路云手上道:
“说!”
江路云不缓不急收了这失而复得的一百两,乐道:
“很明显,刘世风不是凶手。”
明川用手撑着下巴听着。
“他一身邋遢,萎靡不振。是因为在前一天的晚上遇到了一个人。如果我没猜错了话,找他的那个人有两个可能的身份。”
“谁?”
“一个就是真正的凶手。刘世风也是个刀客,对方只要在他眼前略施刀法,他立刻知根知底。”
“另一个?”
“另一个,该是个神秘身份的大人物,他肯定用刘世风一家老小的性命作为要挟,刘世风如果不去顶罪,他自有手法将他们一家老小杀的干干净净。”
“好残暴···”
“最糟的第三种情况是两个人都找上了他,刘世风既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他除了乖乖就范,跟京兆尹的人走,还能怎样?”
明川听的一愣一愣,道:“想想是有点道理,不过这都是你猜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一百两还来。”
江路云捂紧了腰袋道:“万一是真的,以前的银子都还来!”
明川气道:“哪有你这样的人!”说罢伸手上来要抢路云腰间沉甸甸的银两,路云被他弄得浑身痒痒,边笑边挡,头望向一边时,却正好看见瞻台坐在之前自己坐的位子上,喝着娄桑酒,他一恍惚,停下了打闹,和明川正经道:
“明川,我最近真的有点麻烦了,有个人你还得帮我盯着点。”
明川道:“刚才那个来找你的胡子大叔?我听他叫你什么少爷··”
“你忘了我还是个将军世子?这么说来我也快要回定西继承爵位了,到时候五花马,千金裘,配金刀,多气派。”
明川像看个白痴一样的看着路云道:“好说,要我盯人,银子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