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将他从没有打到花尾榛鸡的郁闷中解脱出来,我试图将话题再转到熊上面来。
“你们知不知道,什么样的人住在阿尔泰?那里的人出门猎熊确实只带一把刀。诚然,如果不把带钢勾的木球算在内的话——但那终归不是武器。
“当熊开始咆哮反抗时,他们敢靠近熊,以方便向熊发起攻击——将木球向熊投去。
“熊—— 一个接球高手。它能用上肢抓住飞来的木球。由于作用力较大,锋利的钢钩就像刀子一样深深地扎进熊的手掌中。在钢钩上有凹口,就像鱼钩一样,钢钩就这样死死地钉住了,往后拽根本拽不动。于是,熊的两个前爪就牢牢地连在了一起,熊疼得嗷嗷直叫,仰面躺倒,希望能用后爪来摆脱钢钩。
“但是,一旦熊用后爪击打木球,立马也会被钩住。
“当熊的手掌脚掌都被困住时,猎人便走近它,将熊杀死。”
“是这样的啊,”维克托·斯捷潘诺维奇平静地说道,“但也不完全这样。我知道一件发生在一位出色的乌拉尔猎手身上的事。
“那个夏天,他住在比利姆普山下的卡纳瓦罗夫村子里,他去帕拉米哈河打松鸡,同时还带着一个小男孩。
“河边飞起一只松鸡,猎人举枪射击。但我不知道他打到了没有,只有散落在悬崖草丛里的弹药丸粒。而此时,恰好熊正蹲在草丛里,丸粒打到了熊屁股上。
“熊愤怒了,从山崖上下来,直奔猎人而来。猎人毫不惊慌,第二次举枪朝熊打去,要保证精确命中它的眼睛。他认真命中了熊的双眼,不过稍稍有点高。
“可想而知,熊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开始翻滚,用爪子捂住双眼。
“猎手朝小男孩喊了一声,让他避一避,而他早已吓得爬到树上了。
“猎手飞快地往另一棵树上爬,猎枪碍事,他干脆把猎枪一扔。
“熊又站了起来,看是看不见了,但通过敏锐的嗅觉,闻到猎人在树上,结果熊一把把他拉下来,然后活活地掐死了。”
“熊不怎么袭击人,”阿尔塞尼说道,“即使是受伤的熊,我可不想遇到这些家伙。”
接下来我又讲了一个关于熊的故事,这个故事是我一个去世的好朋友告诉我的。
我的这位朋友是一个革命者,有着钢铁一般的性格和毅力,死于白匪之手。我不知该如何描述他身上的优点。
阿尔塞尼笑了一下:“算了吧!”他摆了摆手。我说道:“这样的毅力还是有的。
“1930年我不得不逃进乌拉尔森林,以躲避绞刑架。
“我跟另一位同志都没有犯罪。
“我们住在山洞里,就像野兽一样,靠吃野果为生。
“当我的那位同志——维金特,去林子采浆果时,我待在洞穴里修鞋子。
“我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回来。
“我便走出洞穴,开始喊他,结果没有回应。
“我觉得事情不妙:在林子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啊,而且他连枪都没带,有可能会遭到野兽袭击,也有可能被敌人逮住。
“我正想出去找他时,看到他正往回走,脸色苍白,面无血色,像死人一样,腿一瘸一拐的,手上好像抱着什么东西。
“当他走近,我看清楚了,他双手都光光的,肉皮也被剥掉了。
“我俯下身扶着他,急忙问道:‘你怎么了?’
“他一个字也没说,一下子躺倒昏了过去。
“我把他放下,将皮重新贴到他手上,然后尽力包扎好。
“一小时后,他醒了过来,向我讲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在悬钩子丛旁边碰到了一头母熊和几头小熊。小熊有点傻,像傻孩子一样,朝他跑来,好像在说,我们一块儿玩吧。母熊吼了一声,想制止它,怕它受到伤害。
“维金特站在那里,直哆嗦。小熊跑到他身边,舔着他的双手,或许当成妈妈的乳头了,那头小熊也就五个月左右,舌头就像砂纸一样,维金特的手感到非常疼,但他没法把它推开。他下定决心:宁可疼,也不能喊或逃跑,否则,母熊会立马结束我的生命。
“维金特就这样站着,不叫一声。.
“小熊把他双手的皮舔了下来,就像扯下手套一样。
“最后母熊把小熊们带走了,维金特还侥幸活着。
“这是什么样的毅力和性格啊。我想,要是换了我,我早就疼得大喊大叫了。”
“哎呀,”维克托·斯捷潘诺维奇说道,“没有比同时见到一头母熊和小熊更坏的了。要是我,我就跑。明天我一定打一只花尾榛鸡,方法都琢磨好了。当花尾榛鸡飞起来时,我就瞄准一只,看它往哪儿落。”
说到这儿我们都睡着了。
接下来的打猎中就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了,我没找到熊,维克托·斯捷潘诺维奇也没能打到花尾榛鸡。返回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后,我们很快就分手了:我返回列宁格勒(现改名圣彼得堡)。
就在昨天,经历危险一年之后,我突然收到一封来自乌拉尔的信。
读信时,我不止一次心潮澎湃。
下面就是信中的大致内容。
今年秋天,教授还想去斯图金泉眼那里碰碰运气。
跟上次一样,阿尔塞尼还是跟着他一起,不同的是,这次维克托·斯捷潘诺维奇的弟弟——既是一位医生,也是一个猎手代替了我。
他们还是住在那个小木屋里。
维克托·斯捷潘诺维奇不走运已经很久了:这次在林子里一枪也没放,一只花尾榛鸡也没打到。
他在一个地方发现了熊的脚印,那不是一头老熊。每次打猎他都往左枪管装扎坎枪弹,往右枪管装小颗粒弹药,专门用来打花尾榛鸡。当然,他很快把熊这回事忘得一干二净,去找花尾榛鸡了。
走出密林,看见前面有一个非常大的树干,他想:“这下面可能有花尾榛鸡,一定有。”
他轻轻地,努力不发出声响,往树干上爬。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头熊,马上这头熊旁边又站起来一头。两只熊就那么直立站着。
“母熊呢?”维克托·斯捷潘诺维奇刚产生这么一个疑问,就看到了母熊,它正安静地躺在树桩下的蚁窝里——棕色毛发蓬乱不堪。
维克托·斯捷潘诺维奇心想,往后退是不可能了,身后就是密林。
一头小熊吼了一声。
母熊一下子站了起来,扭过头……
维克托·斯捷潘诺维奇不假思索,立马依托树桩从左右两个方向向母熊的胸部射击。
一个巨大的东西猛地向他砸来—— 一切都结束了。
听到附近巨大的响声,医生——维克托·斯捷潘诺维奇的弟弟喊了两声,另一个方向上的阿尔塞尼回了一句,而维克托·斯捷潘诺维奇却没有回应。
医生开始害怕了,绕过云杉树向枪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他被眼前突然出现的恐怖景象惊呆了:在离自己两步远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木桩,一头熊正直挺挺地站在上面。
医生脑中立即闪现出一个念头:维克托在它前面……没法射击。
他迅速地抽出猎刀,跳到熊身上,将猎刀直接从熊的肩胛骨位置插进去。
熊纹丝不动。
医生迅速地跳开,用惊异的眼神盯着野兽。
熊的两只眼睛已被打爆,鼻子也歪到一边去了。在靠近刚才被他用刀戳过的地方,有一处正在流血的大口子。
医生明白了,在他下刀子之前,熊已经死了。
维克托呢?
没见到维克托·斯捷潘诺维奇。
突然,一双锋利的爪子透过厚厚的裤子刺进医生的腿中。他扭过脸,是一头体型很大的小熊。医生飞快地从母熊身上拔下猎刀,向小熊身上戳去。
小熊倒了下去。
“维克托!维嘉!”医生大喊起来。
回应他的是一声枪响,然后又是一声。
“这里,这里!”医生喊道。
阿尔塞尼从树丛中跑出来,手中的猎枪还冒着烟。年轻人身后正拖着一头被打死的小熊。
“维克托被杀死了……”医生狂喊着,绕过树桩跑向侄子。
他突然脚下一滑,掉进了坑中。
这一摔并不严重:坑里全是腐败的枝叶和浓密的蕨类植物。医生感到手臂下面什么东西硬邦邦、热乎乎的。
骨头——腿!
他迅速扒拉开叶子,坑底躺着维克托·斯捷潘诺维奇,脸上和胸前浸满了鲜血。
医生将耳朵凑到他心口听了听。
还活着!
“阿尔塞尼,快过来!”
两个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维克托·斯捷潘诺维奇死沉的身体拖上来。
阿尔塞尼跑到斯图金泉眼旁,用皮帽子取了些水回来。
最后,维克托·斯捷潘诺维奇深深地喘了口气,慢慢睁开眼睛。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他说,“简直就像在童话中。”突然,他问道:“现在几点了,咱们得抓点儿紧,否则就得在这儿过夜了。”
他什么也记不得了:记不得他怎么见到母熊和小熊的,记不得他如何射击的,更记不得接下来发生的事。
医生擦去哥哥脸上的血渍,敞开衣服,惊奇地发现,维克托·斯捷潘诺维奇一点儿也没受伤,他身上的血原来全是熊的。
当阿尔塞尼给维克托·斯捷潘诺维奇喂水时,医生仔细看了看母熊,原来小颗粒弹丸击中它的眼睛和嘴巴,而扎坎枪弹穿过胸膛射进熊的心脏。
受这么大的创伤熊还能爬上木桩,并像扔一块小木块一样将敌人抛到坑里面,简直不可思议。
“现在我已经记起到射击之前所发生的一切,但自这以后到我醒过来所发生的一切就不记得了。我现在是坐在靠近斜坡的小木屋旁边的木墩子上给你写信。周围的一切都没变,森林还是那样的幽深,草原和天空还是那样的辽阔,花尾榛鸡在白桦林中欢腾,松鸡在落叶中跳跃。
“我非常奇怪,我打到了那么大的一只‘花尾榛鸡’。我没有跟踪它,我觉得,这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人。
“我还像以前一样打花尾榛鸡,只打花尾榛鸡。需要承认的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打到一只。但我没有失去信心,总有一天我会打到一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