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不能容忍荒唐的讲故事的人!就像维嘉·沃维奇金,你完全不明白他讲的是真事还是故事。还有,他的故事都是从中间或是从末尾开始讲起,整个故事讲下来完全变得前后颠倒,莫名其妙。
昨天,我和他一起坐在小台阶上打发无聊的时间——父亲吩咐我午饭后两小时既不准踢足球,也不能游泳,我只能和他聊天。
突然,维嘉用拳头推推我,用眼睛示意我看街上。我看见来了两个人,一个老头儿,是个矮个子;另一个是个健壮的年轻人,肩宽体阔的样子。
“知道这是谁吗?”维嘉轻声问我。
“又来了,我怎么知道那是谁?我到乌拉尔他这里来只不过个把星期,又不是来了一年半载。”他跟我解释说:“这是猎熊老头儿伊诺达尔和他的孙子巴什卡,老头儿用了两年时间翻山越岭一直把他背在肩上。”我扑哧笑出来,这么壮的一个小伙子怎么可能背在老头儿肩上!
“你怎么这样?”维嘉生气了,“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瞎扯吧,”我说道,“你又是从故事结尾开始讲起?”
“哪里,不是从结尾开始,是还没有结束呢。谁都像你一样,就知道一开始就说:‘很久以前这里住着……’还能有别的吗?”
“当然啦,如果是故事就应该这样开始:‘事情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年轻人……’”
“这就绝对正确吗?”
“要不就这样开始:‘故事发生在什么什么时候,在哪里哪里。’”
那个老头儿和年轻人走过街角,早就看不见了。这时,我看到维嘉急切地想讲述给我听关于他们的事情,他忍啊忍啊,终于还是没忍住。“那好吧,”他说,“就用你的方式讲吧。”
他稍微沉思了一会儿,便开始讲起来:“这个故事发生在我们这里,大约是15年前吧。以前在一个小村子里住着……”
“停,维嘉!你的故事怎么有两个开头?又是‘这个故事发生在……’,又是‘以前这里住着……’。我们已经说好了,如果以前是这样,那么……”
“可原本就是这样啊。”维嘉打断我,“这是真的,不信你问别人去。我说的‘以前这里住着……’是想讲猎熊老头儿伊诺达尔,要不怎么讲他?因为他已经是个老头儿了,你看到的跟我说的一样。总之,你就听着,别打断我!
“‘以前这里住着……’指的是猎熊老头儿伊诺达尔,他是个捕熊的猎人。现在连他自己都忘记了,他这一生捕杀过多少野兽。哪本书上都没写过这些东西。好多次他的枪卡壳,有两次被熊压在身下,他用刀切开熊的肚皮。他每次都能有惊无险,从熊掌中死里逃生。
“你知道吗,这可是熊啊,它从熊窝里出来,整个冬天都在森林里穷凶极恶地徘徊着。还有,它所有的食物都是树根、蚂蚁窝什么的,而这些都深埋在厚厚的白雪下面。偶尔它也能撞上野兔、狍、驼鹿饱餐一顿。饥饿让它勇敢地铤而走险,它有时会向人发起攻击。
“这次伊诺达尔爷爷滑着雪橇去密林深处打柴,他没带着猎狗,因为并不是去打猎。然而他却意外地碰到了游荡的熊。
“猎枪当然是随身携带的,猎人爷爷向熊开了一枪,可是不好,野兽溜掉了。
“爷爷从雪橇上下来,将马匹拴在树上,研究起熊的足迹来。
“爷爷沿着熊的脚印走着,危险已悄悄来临,他却浑然不觉。熊在松软的雪地中刨出一道贴近地面的沟壑,远远地,爷爷能透过树枝依稀看见那条沟壑。爷爷一边走一边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前方。
“突然,熊从旁边冲向爷爷……
“熊似乎想起了什么,它跑啊跑啊,跑出一个圆形。形成圆圈后,熊又向后沿着自己的脚印从旁边跑开,并在刚刚冲向爷爷的地方埋伏起来。
“伊诺达尔爷爷还没来得及把枪扛上肩头,熊就一掌拍到了柴堆中的枪上!爷爷被‘缴’了武器,熊掌一会儿拍向他的耳朵,一会儿拍向别的地方。爷爷倒在雪地中,熊开始喊叫起来:‘你这老坏蛋,打死我们的兄弟!……’”
“停停停!”我冲维嘉叫起来,他正讲得兴趣盎然,从台阶上跳起来,像熊拍打爷爷的耳朵和其他部位一样朝我挥舞着:“这是谁啊,难道是熊在讲故事吗?”
“啊不!”维嘉清醒过来,“本来就是……”
“还本来就是呢,”我说道,“维嘉,你看,你故事一开始是这样讲的——‘以前这里住着……’现在呢,你故事中的熊都会讲人话了。”
“你别找碴儿!是不是不想听了?连我自己都忍不住想知道后来爷爷怎么样了呢。”
“那好吧,后来怎么样了呢?”
维嘉继续讲起来:“爷爷当然带了刀,要知道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切开野兽的肚皮了。熊也不是傻子,绕过爷爷,逃进森林中去了!
“伊诺达尔爷爷站起来,拍掉身上的雪,环顾四周,怎么也没弄明白在这密林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怪事。狂风朝他怒吼着,树木被吹得吱呀乱叫,马儿因为害怕而低声嘶鸣着。突然,死一般的沉寂,周围的一切都平息安静下来。好像是在刚才熊袭击他的地方,好像又不是……
“伊诺达尔爷爷在闲谈中不止一次地说到他当时好像有点迷糊了,并不是森林有什么不对劲。爷爷突然感到耳朵很疼,他在雪地里缓缓前行,好不容易才走到马儿跟前,解开它。爷爷倒在柴堆中,马儿拖着他朝家走去。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爷爷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熊给他的耳朵造成了什么伤害?他的耳膜被打坏了,并且还被打成了脑震荡。
“可是坚强的爷爷站起来了,还恢复了健康。
“他儿子用手指跟他比划:别去打猎了,听不见怎么能走近野兽呢?就坐在长凳上缝缝毛毡靴吧。
“爷爷生气极了,他颤抖着像要揍谁一样,一拳打在窗户上,他那一拳似乎是朝狗熊打去的。‘瞧着吧,我总要做给他们看看。’
“爷爷拿出积攒着以防万一的钱,交给儿子,让儿子去边疆给他买一支双筒猎枪。儿子不想听父亲的,但又能怎样呢?儿子还是给他买来了枪。
“第二天,伊诺达尔爷爷带着北极犬去了密林中,一整天都不见他的踪影,几只北极犬在森林中走了很远,追都追不上。它们找到了野兽,发出声音信号,它们狂吠着,但完全没有回应。老头儿聋了,在森林里从早晨到夜里白白浪费了一整天。难怪人们常说:‘在森林中第一重要的是耳朵,其次才是双眼。’
“伊诺达尔爷爷躲在火炉边,三天三夜一直沉默着。
“第四天爷爷才出来,他用藤条做了个背篓,能扛在肩头搭在背上,就像我们的旅行包一样。他把巴什卡孙子叫来领进小木屋,那时巴什卡只有三岁,还是个小不点儿。爷爷为了加固背篓,在里面放了个袋子,还用皮带捆牢。爷爷把巴什卡放进背篓里,费劲地把背包扛到背上,手里拿着猎枪,吹口哨唤着猎犬走进森林里。
“猎狗跑进林子里去了很久,它们去寻找猎物去了。伊诺达尔爷爷沿着密林走着,一点儿也不着急。小家伙巴什卡在爷爷背上的背篓里,小脑袋不时从袋子中探出来,东张西望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爷爷沿着树林,沿着山冈走啊走,越走越累。你还记得《狗熊与小姑娘》的故事吗?就像玛莎和狗熊送爸爸妈妈礼品一样,狗熊背着篮子在森林里走啊走啊,走累了就说:‘我就坐在树桩上,吃点馅饼吧!’玛莎从篮子里钻出来对它说:‘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别坐在树桩上,不许吃馅饼!’伊诺达尔爷爷也是沿着森林走啊走,累了,就坐到树桩上。
“他刚一坐下,北极犬在右面的某个地方追赶着猎物,狂吠起来。当然,爷爷是听不见的,他平静地坐在树桩上。小不点儿巴什卡从背篓里对他说:‘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别坐在树桩上,猎犬在远处叫呢!’当然,爷爷也听不见巴什卡的声音,他还独自坐在树桩上休息着。北极犬尖叫着,狂怒着!
“小家伙巴什卡把小手伸出背篓,去抓爷爷的耳朵!爷爷跳了起来。可是要赶往哪边去呢?猎狗在哪边叫唤呢?巴什卡在爷爷背上像指挥马儿似的,犬吠声从右面传来,巴什卡就拉爷爷的右耳朵,从左边传来就拉爷爷的左耳朵。
“最后终于看见了,几棵大树后面,几只北极犬正围攻着猎物。其中一只在野兽面前跑动着,另外两只在后面攻击它的后腿。熊被抓住了,被撕咬着,一步也不能往前行了。这是一头健壮的有点老的大熊,有点像爷爷冬天碰到的那只。
“小不点儿巴什卡害怕了,钻进背篓里,缩在那里,像只水貂崽儿。
“大熊打败过爷爷,却又被北极犬围攻了。猎犬跳到熊背上,像水蛭一样抓住它牢牢不放。熊想用牙咬它,把它甩开,再压到胸前,这时爷爷开枪了。爷爷用双筒猎枪开出第一枪,野兽轰然倒下,因为爷爷的子弹直射进它的心脏。爷爷又坐到树桩上,从肩头放下背篓,把巴什卡放到地上。
“巴什卡看见被打死的熊,他的猎狗又在后面冲爷爷狂吠起来。小不点儿害怕了,他以为野兽还活着。第一次出来打猎,还不习惯。
“后来他就完全习惯了,帮爷爷整理好衣服就去打野兽,也不用钻进背篓里,就趴在爷爷肩头上张望,来帮爷爷猎熊。
“既然从这么小就开始狩猎,对熊的一切都了如指掌,长大后就会成为一名优秀的猎手,这是理所当然的。他被认为是现在我们这个区最棒的捕熊猎手,差点就每年都得奖了!”维嘉沉默了。
“讲完了?”我问道。
“当然完了,还有什么?”
“故事一般,还算有趣”,我说,“写下来吧,我给你刊登在我们学校的杂志上。可是没有结尾啊,应该好好想想结尾。比如这样:伊诺达尔爷爷为自己培养了一名优秀的捕熊猎人来给自己光辉的事业接班,这个魁梧的小伙子就是小不点儿巴什卡,而爷爷自己退休了,再也没有去猎过熊。”
“你怎么回事,觉得自己很聪明?”维嘉反驳着我,“找到了一名作家!说什么伊诺达尔爷爷退休了!他可是现在还常去打猎的!”
“怎么会,巴什卡已经长得这么高大了。你不会说爷爷还把他装在袋子里背在背上吧?”
“真是个蠢货!伊诺达尔爷爷说过:‘以前我的耳朵在袋子里,而现在我的耳朵在绳子上。’”
“怎么会‘在绳子上’呢?”
“非常简单,爷爷习惯了这个胆小鬼,把他用绳子系在腰带上。如果森林中哪边有猎犬发出叫声,他就朝那个方向拽。就是这样!明白了吗?”
原来如此,我当然明白了。那应该怎样结尾呢?也就是说,伊诺达尔爷爷还是像以前一样去猎熊?这不是结尾,他还将继续去猎熊?
或者是再等一等,等到伊诺达尔爷爷去世了,到那时再在我的杂志中写下关于他的故事。
我可是学校杂志的主编,并且领导着这个部门。
我无法撰写一篇没有合适结尾的精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