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90’s大合唱
9810400000016

第16章 那时年少 (1)

我所看到的世界

文 / 岳 冰

(一)

“你们家冰莹太没规矩了,要不你们先把她带回去,明年再让她上学吧。”

我迷迷糊糊听到老师这么说给奶奶听。今天是星期六,我来到盲童学校的第四天,算这次,老师已经与我奶奶进行三次谈话了。

第一次,她说我不能友好礼貌地对待周围的人;第二次,她话里的引申意思是让奶奶给她很多不该给她的钱,然后再继续告我的状;第三次,她竟然想把我赶走……

因为我抓破了几个想接近我的同学的脸,这个没耐性的卑鄙女人就赶我走。他们的声音不好听,与我,与梦里的歌声都不同。

再后来,奶奶就拉着我的手带我回家,她和我说,冰莹,下次咱去公家的幼儿园,不去私立的了。

经过三次转学,我摇摇头,从此拒绝再去学校。

这一年,我只有六岁。我紧紧地靠在奶奶身上回家,有路人来来往往地过,夸我的眼睛好美。有东西落在我的额头上,冰凉。还有人伸出手来摸我的脸,我不禁一缩……

就听见一个声音说:“哟,真羞涩。”“快回家!快回家!赶紧离开这里!”我的心里想。

我把手从奶奶手里抽出来,一直一直往前跑。我能感觉到身后的两条辫子随着我的步子一上一下地颠着,十分有节奏感。我竟然就这样,一路跑回了家。家就在前面,我这样告诉自己。然后路旁的邮筒啊,大树啊,好像就都让路了。

奶奶摇着我问我怎么办到的时候,我突然就乐了。

你看上天还是公平的,我不能去学校里学知识,上天就给了我一些别的本领,让我在生活里学习,还不用交学费。比如说,我看不到别人的脸,但我能看到别人的心灵,在那里的是森林、是葵花,还是冰冷的墓地。有的人的声音像百灵,有的人的声音像波涛,对我来说都很有画面感。

我很疑惑,我都可以直视千里之外星星的眼睛,奶奶为什么说一定要把我送到盲童学校呢?“冰莹、冰莹、冰莹……”奶奶喊我,奶奶说,“快去给姐姐送伞,一会儿天使要浇花了。”

(二)

“你让我去?”

我呆呆地站着没动弹。平时奶奶可始终不离开我的左右,因为我看不见,难免被别的小孩儿欺负。这时奶奶总会拿着擀面杖冲出去,用恶狠狠地口气说:“谁欺负了我的孙女赶快给我站出来!”几次过后,周围的孩子见着我就躲,奶奶的形象在孩子们心目中简直是老妖婆。

“好孩子,奶奶就是你的眼睛。”每次她说这句话的口气总是又柔又软,这时我看到她的心,一半是花园,另一半是荒漠。“不要怕啊孩子,我知道你是不同的小孩儿。”奶奶把我送到门口,我怀里抱着雨伞。我等了一会儿,可她并没有跟出来。

我还是一步一步挪到外面的空气中去了。天很冷,风都被冻得直打喷嚏,每一声都喷出一团黑黑的云朵,它们飘到空中去。噢!是真的快下雨了呀!

我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心里想着成雪姐学校的方向,不知不觉又轻盈地飞跑起来了。成雪姐是我的邻居,我奶奶很喜欢她。奶奶说成雪很喜欢我们家,她还说人类总是这么联系着的,你喜欢他,他就一定会喜欢你。奶奶总是如此善良和天真……

时间仿佛都静止了,一切都变得好安静好安静。我想着成雪姐,想她应该正在以一种很虔诚的姿态听老师讲课,想她站起来发言一定会紧紧凝视着老师的眼睛,说话又柔又软的。这时我听见不远处下课的铃声缓缓响起,就要到了,我感觉身边的人渐渐多起来了。我拼命想着学校的结构应该是怎样的,这儿应该是大门,那儿是楼梯,姐姐的教室应该在三楼。人太多,我刚进教学楼就被挤了。糟糕!我被猛地撞了几下以后,就又被带回喧嚣中了。还是那片黑暗,方向和目标突然都找不到了,更糟糕的是,本来紧紧抱着的雨伞不知哪里去了。

而此刻我的身体正随着人流来回晃,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姐姐你在哪里呀?你在哪里呀……”然后一只温暖的手就伸过来了,握住了我,有东西递过来,应该是那把雨伞,被我不小心弄没了的。

拉住我的,并不是成雪姐的手,她的手可比这小巧多了。

“求你带我去找姐姐吧,拜托了。”我拽住这只手,说什么也不放开了。“好”一个字,我愣了一下,男生?

(三)

我迟疑着松开了手。本来那是一只很软很细腻的手,像女生的。有声音传来,在耳朵上方,距离并不是很远,他问我:“你姐姐叫什么名字?在哪个班级?”我告诉他说我姐姐叫成雪,高二(15)班的。“她班在上一个楼层,上去小心点儿。”“你还得帮帮我……我看不见。”沉默一段时间后,他才说:“对不起。”这还真是个腼腆的大哥哥。我耳边突然响起了以前听过的一首儿歌“天天我等着你,等着你捉泥鳅。大哥哥好不好,我们去捉泥鳅……”

人都走光了,班级里没有成雪。终于下雨了,水声穿过走廊的玻璃窗透进来。应该是细雨点儿也跟着进来了。因为我听见了摆在窗台上的花儿抖动叶子的声音,“沙沙沙”的。我高兴得不得了,感觉连空气都变得喜悦了。“你是想继续听雨,还是想回家,或者和我一起去吃晚饭,还是等我们回来一起去找姐姐呢?”我开始对这个陌生的大哥哥充满了好感。

初见别的陌生人时,他们好像都对我无比好奇。“冰莹你多大了呀?家里有几口人?”这一切他都没有问。我回答他:“谢谢你,可不可以帮我给姐姐打个电话?还有外面下雨了,很大,你带着这把雨伞走吧。我不需要它了。”一下、两下、怦怦怦,强壮而有力度的声音,静静地,我看到了他的心……我看到了一片湖,还有一片田野。湖正在融化,有的地方还漂着一层薄薄的冰。田野上没有草,旁边种着梨树,树上开满了白色的小花朵。我觉得我好像梦到过这里,突然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四)

“冰莹?”“冰莹!”“你醒了呀,饿不?成雪说你靠在墙上睡着了,你看你总是这么粗心大意。”没错,这是我家。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刚才和我说话的是我奶奶,我摸了摸身上,一点儿都没湿。“外面雨停了吗?”我问她。“什么雨啊?这不是很好的一个艳阳天么?”“天黑了吗?”“糊涂了吧,都快中午了,你睡得太沉了。”

我真的睡了这么久吗?我想啊想啊,就把关于昨天的记忆全都翻出来了——那位哥哥一直都没走,陪我一起等成雪姐姐来。天太冷了,我被风吹得浑身瑟瑟发抖。我被他们俩放在中间了,帮我挡着风,走了多久了,我不知道了。

记忆是从这里出现断层的。我刚想问奶奶是成雪姐姐一个人把我送回来的么,后来就不想问了。我感觉有点儿闷,想出去玩。想去公园,听狮子叫,听孔雀叫。我家里只有两个人,真的挺孤独呢。奶奶也很孤独,她把成雪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常常请她来玩,多一个人会热闹很多呢。成雪姐感到孤独时就来我家。

“奶奶你能带我出去玩吗?”

没人回答,我摸着下床。对了,奶奶刚才招呼我吃饭,都差点儿忘记了。好好吃饭,吃饱了去公园。

今天奶奶貌似不太开心,也不和我多说话。求她带我去公园她也不答应。“冰莹,还记得么,我说给你找一家公立的幼儿园……”奶奶怎么了?说起话来气喘吁吁的,上气不接下气。“冰莹你得到大城市去。那里有最好的学校,最好的老师。”

(五)

“你们的孩子被检查出有轻度妄想症,得需要到医院治疗一段时间。”医生的口气很冰冷,给人的感觉很像针头或者手术刀。记忆错位,极度惶恐,压抑,自卑。

以上是我听到的关键词。

也许真的是哪里出问题了,本来好不容易才适应的生活,突然又挤进来两个人,我不认识他们,他们还口口声声说是我的父母,是这个世界上和我最亲密最应该相亲相爱的人。

他们说我进的幼儿园是省里最好的,半年后我又将去省里最好的小学。所以要我一定对得起他们,学出个好成绩来。我突然想起来,那天下午,成雪姐姐和陌生哥哥一起送我回家,一个站在我右边,一个站在我左边,他们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拉着我的手,以至于我安全地,一边走路就一边睡着了。睡着的前一刻我出现了幻觉,左边的是妈妈,右边的是爸爸,我是他们可爱的女儿。后来我真就梦见了我的父母,在记忆最开始的地方,我看到了一个清晰又明亮的世界,但那很遥远。

有夜莺在浅唱。它旁边的屋檐下,月光里,有一个摇篮轻轻地摇,那是一个很悠远的梦,我做了很久很久。

梦醒了,父母来接我,他们的身上咸咸的,是海水的味道,他们给我灌输的是截然相反的思想。“冰莹,你得去学钢琴,然后再学散打,七岁的时候学拉丁文。”他们爱说别人家的小孩儿怎么怎么样,我一定要比他强。

电视是开着的,有一个声音在说:“将来,我一定比你聪明比你强!”我没忍住,扑哧一声乐了。我看不透他们的心。一个本领可能得需要时间反复练习,才能巩固提高。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便是如此。

(六) (1)

住进医院后我抗拒治疗,医生们可没有幼儿园小朋友那么傻,不会让我轻易抓到他们的脸。我觉得他们才是偏执狂,是精神不正常,他们想办法来告诉我,我的那些本领,和靠那些本领所做的事根本就不存在,没发生过,是我想多了。妈妈来看我了,带着鲜花,拿着鸡汤,很香。“带我回去吧!奶奶,还有邻居家的小姐姐,我很想他们。”“好,只要你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病,跟老师好好学习。你如果不乖,你奶奶也不会高兴。”我点头,鼻子很酸。我嗅到了忧伤的空气,眼泪也掉下来了。

没发生过,想多了。是吗?他们果然是宠爱我的,在我的梦里与我相见。奶奶说是天使在我旁边给我加油,让我在孤单无助的日子里坚持这么久,连病都没有生过。冰莹好坚强。我梦见成雪姐姐带我去逛公园,我看见了她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真好看。

我问她,姐姐你为什么紧锁着眉头呢?她说:“考试没考好,我都不敢面对父母了,我真想逃到月球上去。”

我要在地球的每一个角落里都种满太阳,飞到月球上去种满鲜花。

然后凝视着它们,发芽……

那时年少

文 / 王江永

1

名字很红尘,人却超凡脱俗。

她叫艳,一个像卡通精灵一样的女人。当她第一次站在讲台上的时候,我就发现看她的样子远比看窗外的螳螂捕蝉,看树叶上的雨水滴落更让人心驰神往。当然,不仅仅是我,每一个七年级一班情窦初开的男孩,估计都在心底里有些不太光明的想法。与下流无关,与品质也无关。

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像其他十五六岁的男孩子一样,就暗恋了她。

没什么理由,仅仅是因为她漂亮,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我是一个学习很好的学生,虽然英语很差。不过,就有那么一些学生,一门功课差不要紧,但其他功课却好得离谱,这让班主任在一次公布月考成绩时不无揶揄地说:“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我的化学,全年级只有一个及格,也只有一个人上了80分,这个人是连云浩;全年级只有一个人的历史考了满分,只有一个人的语文考过100分,并且是118分,这个人也是连云浩。但是全年级只有一个人的英语分数只有个位数,这个人,还是连云浩。英语8分。”全班哗地笑了开来,我很享受这样的笑声。这是对我的赞美,充满了羡慕与崇拜。同班的女孩晓洁,门门功课都优秀,但没有人会真正地崇拜她。在整个班集体中,我有着一种轻描淡写,胜似闲庭信步的优越感。包括面对晓洁。

艳的到来,让我突然产生离谱的失落感。我的英语虽然引起艳足够的重视,但这种重视带着几分轻浮与戏谑。这就好比大街上最吸人眼球的两个人,一个可能是艾丝美拉达,另一个,不出意外就是卡西莫多。

与我情况相反的是张晓东,他门门功课都在温饱线以下,但歪打正着偏偏英语好得我们学校的几位过了八级十级的英语老师也不敢轻易跟他拼口语,万一说错了会惹来嘲笑。毫无疑问,英语课上,晓东是最受艳喜爱的学生。虽然他沉默寡言,但谁都知道,他也是暗恋着艳的男生之一,如果不是这样,他就没有必要有事没事到艳的办公室或宿舍去请教英语问题什么的。在我们眼中,这小子的英语如果有问题的话,那就是英语本身的问题而不是他的问题了。

借着机会接近艳,司马昭之心,瞎子都看得明白,聋子都听得清楚,哑巴都说得顺溜。

2

艳是教师志愿者,来自厦门。

我们学校有一个园子,里面有一间楼房,那是以前管理园子的人住的,现在艳就住在里面。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我们几个男生在宿舍里谈论着艳,不知是谁发现晓东不在。想这小子肯定又去艳的宿舍了。他总往艳的宿舍跑到底是为什么?鬼使神差地我们就想一探究竟。我们悄悄溜进园子,爬到房子另一侧有窗户的围墙上。透过没有拉下窗帘的窗户,我们看得清清楚楚。那时的晓东拿着书本正要走出艳的房间,将要开门的时候,他转过身来,犹豫了一下说:“老师,我喜欢你。”

艳愣了一下,笑得很甜地说:“老师也喜欢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