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又拍了几幅明朝时期的古老壁画,为了保护它们,寺里藏得很隐秘,我们也是有缘,看到这些经过几百年还色彩鲜艳,整整一墙的不曾剥落的岁月的丰饶,似乎还能感受当年绘制壁画的那些艺人手指的温度。
我们答应回去之后一定将照片寄回,为了感谢,主任又领我们去郭麻日村去看保存完好的郭麻日古寨。
古寨保存确实很完整,是很厚很高的夯土城墙,一共有东、西、南三个城门,每一个城门上都有嘛呢经轮,在古寨的高处彰显着它们绵延不绝的力量。寨子里巷道很深很窄,住户安排得非常紧密。现在大概寨内有住户近200家,后来人口发展,也有很多住户住在城外。在古寨的巷道里走,很难碰到一个人,两边是高高的土墙,冬天的风很冷,缩起脖子,疑惑是过了时间隧道,去了一个久远的地方看望在梦里的一个朋友,正恍惚着,安迪拿着相机从那边巷道拐过来,似乎穿着飘飘的衣袂。我心里笑了。过去搂着他,给他一个很久以前冰封的吻。
下午大约3点多,我们去保安镇,保安镇是同仁地区的咽喉要地,一直是兵家防御的关口,而这里最险要的地方就是保安城对面高耸的铁城山。铁城山其实不能叫山,也就是一个大规模的土包,但悬崖峭壁,气势很宏伟。
我们顺着山上的小路往上登,突然就变天了,风很大,吹起一阵阵沙土,跟我们正登临一个屯兵废墟之地的心情倒配合了起来。快上到顶时,有一串依势朝上的拉则,在迎风簌簌地坚挺着,拉则的上面,是一个铁城山遗址的石碑。已经可以看见依山顶之势而建的城墙遗址,断断续续的有几处。等登到高处,才蓦然发觉,在古时人们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处地方做为屯军要地,它实在是太完美了。往四下看去,周围四面的情况尽收眼底,而山顶是一大片略微下凹的地势,四周高,等走进凹地,刚才的大风就骤然不见了,在此屯兵是再理想不过了,在四处走走,还可见夯土的城墙及城门的残垣。
下凹地走,四周是城墙的遗迹,有经幡在大风里招展,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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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已长了很多长草,在冬季里呈现衰黄的颜色,但都以一种疏离的状态丛生着。
希望在草丛里会撞到一块古人用过的物件,那当然是幻想,过去的故事,除过这些残垣能沉默地目睹,其余都化作尘土了吧。尘归尘,土归土,万物都是一个大的循环,这些盛极而衰的地方,只是给我们后人一个依托怀古和神秘情绪所需要的载体,除此,我们还能做什么呢?还要做什么呢?
下了山,去山下的保安上庄,却疑似回到陕西一般,才知道村子里大都是汉族,从路人的长相,门廊的形式和门口的文联诸如“双星齐辉”“孝行堪风”等等,有着浓厚的中原文化。
在一户门口,站着两位老太太,简直就像我们关中农村里那些老人,从头发,衣饰到面容,无一不是。这两天见多了藏族和阿卡,猛然看到此景,有点回不过神来。老太太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去坐,其中一个还拍拍我,说:这女娃长得靓。这也是典型的关中词汇呀,他们不知什么时候迁至这里,很多年过去,还如此纯正地保持着自己家乡的风俗,而且非常温和地和周围的一切保持着友好,这种感觉,真是令人感动。
村里关帝庙、药王庙、城隍庙,一应俱全。在第一代远离家乡的游子心里,这些都是他们以寄情思的地方。
晚饭有朋友介绍两个藏族女孩子给我们认识。这是我第一次接触现代的藏族女孩,她们一个叫卓玛,一个叫桑吉措,都长得十分漂亮。
星目红唇,脸上有种藏族人特有的纯烈。
而卓玛是刚刚从俄罗斯留学回来的,学了3年油画,画的很有灵性;桑吉措也是在房地产公司工作的。我们见到卓玛的妈妈,很年轻,很有开拓精神,鼓励孩子们去外面闯闯。她戴着美丽硕大的藏饰,和我们嘻嘻哈哈聊着外面的世界,我真的喜欢她。
我们相约明天早上去她家,一起穿藏服拍照片。卓玛怀孕了,还有一个月就生了,她长的很像香港影星袁咏仪,但卓玛,自自然然有一种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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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12月30日情感馍馍
早上卓玛约我们去她们家,我也非常想了解一户藏族人的生活,卓玛家是现代的,母亲是林业局的工作人员,家里住在镇上的居民楼里,三室一厅的房子,设备装修都是时髦的,墙上还挂着卓玛的静物油画,笔触奔放而静美,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克制,和克制中自由自在的热烈。
早饭很丰盛,都是当地的特色,酥油奶茶,胡麻馍馍和蕨麻米饭。热腾腾的奶茶一下子驱散了我从外面带来的缩头缩脑的寒冷。
卓玛给我们看她在俄罗斯留学时的照片,是一个国际性质的班,各种肤色的人都有,卓玛也宛若一个俏丽的欧美姑娘,穿着牛仔裤,小背心,背着画夹,站在乡野写生的花丛中。看到这会儿的她,藏族女孩特有的纯净和质朴又回到身上,觉得这个女孩子看上去文文气气的,实际上有一种天然大气的定力。
阿妈卷了一大包袱藏族传统服装,带我们去她们在镇旁四合吉村的老宅,大家一起照相玩。我也建议安迪给卓玛多照几张怀孕的特写照,这是非常美的阶段,一定要留做纪念。
四合吉村是当地盛大的六月会表演比较集中的村子,卓玛家的院子就在村子里,非常漂亮的一个院落,两面原木的雕花平房,院子里整齐灿烂的感觉。
我们快快乐乐,稀里哗啦地长枪短炮。走马灯一样都去站在雕花厅门前那一处阳光中,镏金瓦蓝的藏族袍子,阿妈硕大的金耳环,桑吉措腼腆但认真的笑容,卓玛不好意思但也赫赫凸显的肚子,在初升的阳光中,一切都是旅途中最美的故事。我和安迪也被阿妈从头到脚武装起来,照照镜子,还真有点英雄美人的味道,想起中学时听陈淑桦的《情关》-一英雄美人,情关难留……就哼了两句给安迪听,安迪笑我,说我自我设计美人忧怨的形象,我说:没办法,突然间钻进任何一种可能的想象。
阿妈说这房子他们平时也是空着,夏天如果我们来看六月会,房子就给我们住,自己做饭自己随便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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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啦,我跑过去拥抱阿妈,这漂亮的院子真是太符合我的心意了。
安迪在我耳边咬:夏天来度蜜月吧,亲爱的。
我心里滑过一丝颤栗,我们似乎还没有说起这个话题,安迪说得如此自然,我在一瞬间想起了“结婚”这个词,居然有巨大的幸福感充溢了我的心胸,从来没有过的全身心的渴望’和接纳,像一股温暖的潮水涌着。
原来每一个女人都是想要结婚的,这必然是一生中非常深刻的一个时刻和角色,如果彷徨、犹豫,或是不安,那绝对是因为没有碰到你那个百分之百想与他结婚的男人。
像我曾经和小非,烟花般美丽心痛的际遇。现在,是有生命原力的一树结实的繁荣。
下午我们先去了黄南州的热贡艺术馆,这里集中了热贡地区的艺术精品,唐卡、堆绣、雕刻、民俗服饰,确实高精度体验饱览了这个地区特殊的金壁辉煌的艺术氛围。
这个地区最著名的4位艺术家的唐卡代表作被挂在展厅的显要位置,现在也仅剩夏吾才让大师在世,其余3位更藏大师、杰木措大师、久麦大师早已逝去,只有他们的作品仍然不失岁月的痕迹,依旧光彩熠熠,他们笔下细腻传神的肌理依然生机勃勃,将会一直以无言但绚烂的画面,来告知人们他们的身前世后,他们所塑造的天王,也会保佑祈福这些前来拜谒的人们。
我久久地注视并且近距离地去注视唐卡上那些细节的华丽,终于让自己看出不可置信的东西,这种艺术不只是需要灵气的,它更需要佛缘,需要长久的定力和每一秒钟的纯度。
因为“於菟”表演就在明天了,所以我们今天要去年都乎村看看,了解一下明天的情况和路线什么的。
年都乎村是以堆绣最为著名的,但冬天大部分艺人都休息,天冷不好操作,我们本来要去参观一家专门可以展示堆绣全过程的艺人之家,那么就夏天时候再去。
时间还早,先去年都乎寺转转。
年都乎寺规模不算小,大经堂气势恢宏。大弥勒殿有着号称黄南第二高的弥勒佛像。在大弥勒殿四周墙上,是清朝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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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精美壁画,连续为14米长,5米高的大壁画,保护得不错。颜色还留有鲜艳,内容绘有十八罗汉修炼图、百佛图等,整个弥勒殿因此显得饱满而动人。
寺内还有一个小弥勒殿,小殿在一个作为堆放杂物及有佛事会用作厨房的院子里。别看这个院子有点破落,但真是藏了宝贝。
在小弥勒殿外边的门廊处,靠着一个大约1米多高的明代残碑,碑额部很清晰的“大明”二字,但碑文因为年久风雨剥蚀,字迹很难辨认了,大约前几行能看清大概,大意为当时屯兵首领王廷仪为建堡设官增兵饷而立。非常珍贵的一块石碑,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当时的一些历史细节。
很可惜它就这样被置放在屋外,我对寺内的喇嘛说,最起码把它放进屋子里面以免风吹日晒,当地有关部门更应该重视它,将它专门立在某处,用玻璃罩子罩好,让它更久地保存下去。
不过,它就这样不冷不热不温不喜地靠在那,倒贴切了历史的无奈,它就是历史,你无法改变,也无法插手。
小弥勒殿的两边,已做了仓库,堆放了很多木块之类,天顶已经破败,漏着风和太阳,但墙面四周,也就是围绕小弥勒殿背后的三面,全是清朝时期的壁画,非常精美,画的是释迦摩尼成佛的过程。这一切让人看着心疼,如此宝贵的东西,被打入冷宫。
我和寺的主事聊,他说:希望大家能帮着申请,他们也在申请重修这里,把这些壁画保护起来。
年都乎寺还真是有着宝物的,而因为它的冷落,更弥显珍贵。像没落的贵人,无意再争显的模样。
然后我们开车上了年都乎村上边高地的二郎庙,这里是明天“於菟”表演开始的地方。
二郎庙不大,里面有一个小院子,两间厢房和一个主殿^大门有二层,悬着大钟。
“於菟”是“老虎”的意思,将由7个人扮成老虎的模样,由一个“法师”主持,在整个村子进行的趋邪降魔的原始宗教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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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於菟”舞只存在于年都乎村了,至于它最早起源于什么,现在有两种代表的说法:一是认为它是一种古羌人文化的遗存,因为古羌人就崇敬虎神,而古羌人自古就生活在黄河、湟水这一带。还有是认为随着历史的变迁从江南的楚地,流传而来,它的舞蹈包含着楚国风的意味,等等。X
不管是何种来源,历史总归不会是单纯的,它曾经进行的一丝一缕的交流和变迁,可能都会影响到后来的方向。
而我们愿意认为每一种可能性都被理解,事情总是在前无古人,后有追者的状态下弄成学问,庆幸的是我们在现在的现代生活中,在钢筋水泥、高架桥,玻璃幕墙制造的后现代空气中,还能亲身体会这来自古老时间的那些气息,那种精神控制的崇拜,那些在泥土中奔跑驱赶而升腾的芬芳,而不是在城市中已经萎缩的感知力和与自然相通的呼吸,这是我们应该欢呼的庆幸,不论它给我们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重要的是它在这里,仍然执行着千年不渝的魔力。
二郎庙院子里摆着小桌子,有几个小男孩已经在准备明天用的“克特日”,就是一种纸幡,插在烤得黄黄的大馍馍上,或是夹在竹竿头,拿在手上,看我们过来,一个小男孩也送我们两枝“克特日”。
明天主持的法师也在,大约40岁出头,叫阿吾。他给我们介绍说法师是世代相传的世袭制度,他这一代已经是第7代了,他已经主持了25年“於菟”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