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师师部和山东分局、山东战时工作推行委员会的机关一起,共有2000多人,此刻正聚集在留田东南一个叫做牛家沟的小村庄里。可是,能够参加战斗的部队却只有第115师的1个特务营和山东分局的1个特务连。
担任警戒任务的第115师特务营副营长黄国忠,已经分派几个连把守在了留田周围的山头、隘口。
敌人越来越近,到下午的时候,近的已离留田三四公里远,远的也不超过5公里。黄国忠无法再看下去了,忙飞马奔往牛家沟。
紧急军事会议正在牛家沟的一间茅草屋中进行,黄国忠冲进去的时候,罗荣桓、朱瑞、陈光、肖华和陈士榘,还有司令部、政治部各部门的负责人都在。大家正热烈地讨论着突围的方向。
主持会议的罗荣桓正坐在炕上,面对着一幅军用地图埋头思考。
“情况紧急啦!”这是黄国忠进门的第一句话,“敌人分成11路正在紧缩包围圈,各路人马离我们这里都在5公里以内。现在,外面的大路、山路、山谷、田野到处是日本兵,还有坦克。”
“先坐下,正好一起讨论一下。”罗荣桓平静地说,“形势的确非常严峻,我们现在已讨论了个把钟头了。必须赶快决定,因为敌人正在逼近。总结一下刚才大家的意见,一共有三种:一是向东,过沂河、沭河,进入滨海根据地;二是向北,同山东纵队会合;三是向西,进入蒙山。”
“那么你们为什么没有人主张向南呢?”罗荣桓问道,“我知道,这是因为南面是临沂,是敌人的大本营。有报告说,俊六就在那里坐镇,指挥着这次‘大扫荡’。”
他又看了看地图,抬起头来,斩钉截铁地说:“但我的意见,就是向南!”
罗荣桓话音未落,立即引起一片争论声。
“大家先静一下,让罗政委继续说。”陈光出面阻止了大家的争论。
“为什么要向临沂方向突围呢?”罗荣桓道,“大家稍微聚拢一下,来看地图。”
罗荣桓从地上捡起一段干柳树枝,指着地图说:“东面,沂河、沭河被敌人严密封锁,敌人预料到我们可能要到滨海,如果我们东去,很可能钻进敌人布下的口袋。北面,敌人正疯狂南压,而沂蒙区北部被控制在东北军第51军手中。1941年8月间蒋介石将沈鸿烈调走,而任命第51军军长牟中珩为山东省主席后,于学忠和蒋介石的矛盾有所缓和,东北军同八路军的关系便逐渐恶化。此时第51军正在北沂蒙一带同山东纵队搞摩擦。我们如果北上,很可能被夹击。西面,临沂至蒙阴的公路已成为敌人戒备森严的封锁线,即使能越过此线进入蒙山,那里也是敌人合击的目标。南面呢?虽然是敌人的大本营,但是敌人估计我们不敢向其大本营前进,而其兵力又都向北集中到沂蒙山区,后方必定空虚。”
说到这里,一部分人开始点起头来。罗荣桓趁热打铁:“所以,我主张,先向南突围,跳出敌人的包围圈后转而向西,进入蒙山和鲁南的接合部,这个位置比较机动。”
解释清楚了。大家细一琢磨,越琢磨越觉得这个判断合情合理。很快,有人先站出来表示同意了,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最终,大家一致赞同。
于是,罗荣桓具体安排了行军路线:从留田向南经张庄、高里,折而向西南,越过沂蒙公路到汪沟一带宿营。等大家把路线记清以后,罗荣桓又详细交代了经过每个地方的注意事项。
4 在敌人鼻子底下宿营
太阳落山了,河滩上飘荡着雾霭。夜幕悄悄地垂下。守卫在留田周围山头上的战士们可以看到敌人的一堆堆篝火。人喊马嘶,此伏彼起。看来敌人颇为扬扬得意,以为“铁壁合围”已经大功告成,只待天明发起总攻了。哪里知道,到头来,等待他们的只是一场空。
此时,司令部等机关人员在留田东面的河滩上已集合完毕,前卫1连要出发了。罗荣桓大步走了过来,问道:“你们连哪个班担任尖兵班?”
“还是1班。”宋连长和王指导员回答。
“哪一位是班长?”罗荣桓走到1班跟前。
“报告首长,我是1班班长回景和!”一班长出列报告。
“你们班担任尖兵任务多,有经验。”
战士们听到政委表扬,心里都美滋滋的。
“不过,今晚的任务特别艰巨。这么多机关干部能不能安全跳出包围圈,就要看你们了。”
罗荣桓的话音一落,宋连长便立即回答:“1连坚决完成任务!”
接着,罗荣桓又检查准备情况。当他知道战士小贾正在发烧时,便让警卫员小郭把他的日本军用水壶取来递给回班长说:“你们班里有病号,把它灌上水,路上好用。”
罗荣桓的这把水壶是部队从战场缴获的日军军用品。以后,回景和在战争年代经历过多次轻装,这把水壶却一直保存着。虽然油漆已经剥落,壶身也磕碰得坑坑洼洼,但是他仍视若拱璧。
罗荣桓带着作战科和侦察科的几位干部随前卫连出发了。一开始他没有骑马,而是很安详地走着,不时同队伍中的指战员们打着招呼。他不像是带着几千人去突围,仿佛是去参加一次会议,甚至像是去散步。大家看着他那从容不迫的神态,紧张的心情顿时平静下来。
侦察科副科长周云带着侦察员走在最前面。他不时派人回来向罗荣桓报告前面的敌情。走到政治部驻地张庄,守候在路边的政治部的队伍也参加了进来。敌人的封锁线到了。两股敌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公里半。罗荣桓吩咐往后面传令:“成三路纵队快速前进。”
队伍在敌人的缝隙中宛如一条游龙,腾挪闪避,迂回穿插,一连越过3条大路,几次听到敌军的车马喧嚣,然而都悄悄避开了。
到了高里,已是敌人后方,这里果然是守备空虚。罗荣桓令部队尽快折而向西,到护山庄去宿营。那里紧靠临沂至蒙阴的公路,离临沂城只有25公里。
到护山庄时,天已经亮了。在村边不用望远镜就可以看到,敌人的后续部队、辎重队正源源北上。就在敌人鼻子底下,罗荣桓命令派出警戒,就地宿营。
当大家和衣躺在草铺上时,远方传来了隆隆炮声,对于劳累了一天的指战员们来说,这无疑是一首绝妙的催眠曲。
这次突围,八路军未费一枪一弹,未损一兵一卒,便安全地跳出了敌人的重重包围。
5 突围行列里的外国人
在突围的行列中,有一个外国人,穿着八路军的制服,在夜间看不出他同大家有什么差别。可天亮后,因为他深目高鼻,长相不同,就成为老乡们围观的对象。
他叫汉斯·希伯,是德国的进步记者,曾到过陕北、皖南和苏北,访问过毛泽东、朱德、叶挺、陈毅等人。1941年9月,希伯由苏北过陇海路来到山东根据地,罗荣桓热情地接见了他,第115师为他举行了欢迎会。留田突围前,罗荣桓打算让他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希伯不干,他激动地说:“我要和战士们在一起,向全世界报道山东战场的情况。”
希伯生于克拉科夫(现属波兰),后到德国上大学并加入德国共产党。通晓英、德、俄、波兰和中国5国文字。
希伯不是他的原名,来到中国后,新四军卫生部长沈其震给他改名为汉斯·希伯。
希伯对中国人民和中国革命有着深厚的感情,曾几次来到中国,曾编辑英文刊物并撰写过大量政论文章。1932年秋天,希伯和夫人秋迪一起又从德国来到上海,发起成立国际马列主义学习小组,成员有史沫特莱、马德海、路易·艾黎等。此后的5年间,他在上海广泛活动,呼吁建立世界反法西斯联合阵线。他在美国《太平洋事务》《亚细亚杂志》和德国《世界舞台》等多种报刊上,发表了大量关于中国和远东问题的文章,成为世界著名的反法西斯政论家。
1938年春,希伯到了延安,受到毛泽东的亲切会见。1939年,他以美国太平洋学会《太平洋事务》月刊记者的身份,来到新四军军部驻地皖南泾县云岭,会见了周恩来、叶挺、刘少奇、陈毅等领导人。在苏北,他完成了一本8万字的书稿——《中国团结抗战中的八路军和新四军》。
1941年9月,为了向世界人民报道八路军和山东敌后英勇抗战的事迹,希伯决定到山东抗日根据地采访。新四军首长告诉他,敌人对山东的“大扫荡”马上就要开始,很危险,劝他暂时不要去。
希伯说:“正因为这样,我才更应该去!那里从没有外国记者去过,更需要我!许多问题我到了那里才能找到答案。”
希伯到达山东滨海区(今临沂市莒南县)后,不知疲倦地采访、写作。人们常见他肩背装有地图、望远镜、搪瓷杯、毛巾的牛皮囊,活动在部队、村民中间。他不仅采访党政军领导人,采访战士和农民,采访日本战俘,参加各种集会,而且还参加夜袭战斗,实地观察战士们如何打击敌人。很快,他就写出了通讯《在日寇占领区的旅行》《八路军在山东》和《为收复山东而斗争》等长篇报道。
在《在日寇占领区的旅行》一文中,希伯写道:“日本帝国主义宣布‘占领’了山东,但是,我——一个反法西斯的新闻记者,却在这个‘日本占领区’自由自在地旅行,却在这个地区遇到了千千万万武装的抗日战士和人民,却在这个地区到处瞥见日本‘皇军’的破盔烂甲和破裂的‘太阳旗’。我亲身经历的这些事情,很多外国人是难以想象的,如果有人不相信这些事实的话,到了中国人民在某一天全部光复了自己的土地的时候,那些人会感到惊讶。”
希伯白天采访,晚上写作,人们时常听到他的打字机响到深夜,有时通宵达旦。夫人秋迪回忆说:“别人吃药(安眠药)是为了睡觉,希伯吃药(提神药)是为了夜以继日地工作。”
1941年11月初的日军大“扫荡”前夕,山东分局决定让希伯夫妇暂回上海躲避。而希伯坚决不干:“让秋迪回去我同意,但我绝不离开山东。一个有作为的记者,是从来不畏惧枪炮子弹的!”
度过留田突围惊险的一夜后,汉斯·希伯高兴得像个孩子,兴奋地对负责接待他的山东分局秘书处处长谷牧说:“这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夜晚,比在西方参加过的任何一次最愉快的晚会,都更有意义,更值得留念。我一定要把这奇妙的经历写出来,告诉全世界人民。”
说写就写。希伯的文章经译出后被套红刊登在第115师的《战士报》第1版上,题目叫做《无声的战斗》。文章中说:
这次突围的指挥是神奇的!阴险毒辣的日军,四面布网,想在留田合击消灭我们。而我们却自由从容地在敌人的缝隙之间钻了出去,住到了敌人的隔壁。这是一场无声的战斗,我们一枪未发,就突破了敌人3道防线!敌人在封锁线上布置了巡逻兵,但是八路军的战士是那样神勇,致使敌人的巡逻兵在刚要喊叫和射击的一刹那间就被匕首消灭了……俊六司令官这时候一定正在大发雷霆,训斥他的那些不争气的“饭桶”将军们:八路军主力一夜之间哪里去了?我们的赫赫战果在哪里呢?那些日本军官们重重包围、数万枪炮所指的,却原来是一堆堆黑色的岩石!这些“饭桶”将军们今天吃饭的时候,每人都应给他们吃一道美味的菜——大鸭蛋!
(转引自谷牧:《深切怀念汉斯·希伯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