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还打招呼说说笑笑的熟人,就这么去了。
有点恍惚,感觉做梦。说不定像小说里经常有的情节,大汗淋漓地从梦里猛的醒来,发现其实一切如常,踢蛋还是每天从门前悠哉哉地经过,碰面就会打声招呼,然后轻快地消失在楼梯下。
这样,多好。
我有点难过,惆怅地想低下头向逝去的而自己从来没有关心过的老乡以示悼念。
然后,好像应验我的酸溜溜的心情,他突然就出现了,在那扇南窗后木无表情地站着,一动不动却又好像微垂着头,往下张望。
踢蛋家窗口斜对面有根两层楼高的路灯柱,灯光把窗口的人影清清楚楚地照亮,如果我没有眼花也没有发疯,那必是已经跳了楼的张天旦本人,上半身还穿着那件猩红的衬衫。
我怔怔地昂着头,可能是被吓得有点魔障了,没叫也没跑,傻愣在原地跟六楼窗口的“踢蛋”,眼对眼地遥遥相望。
我看到他缓慢机械地抬起一只手,指向东南方向,嘴巴动了两下。
救命。我觉得这两个嘴型能构出的声音应该是,救命。我使劲眨巴着眼睛,想看清楚他还在说些什么。
“小陆,你看啥哪?”
这时,背后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
“唉妈呀呀呀--”
头皮一炸,肺活量刹那爆表,且声带的振幅得到前所未有的提升,三个“呀”字叫得那个抑扬顿错惊天撼地人神共怒,以至于周围楼的窗户和底楼下的人家都纷纷探出头。
“怎么啦,又怎么啦?!”
“又有谁跳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哎哟,我妈的心脏病啊……”
瞧把街坊邻居吓得,可差点心脏爆裂直接咯屁的绝对是本人。
我幽怨地瞪了眼身后的老人家,双腿一软差点直跪地上了。
王伯他脸色灰黄表情无辜,神色比我还要晦气,态度比我还要恶劣。
“小陆,你怎么回事,今天小张跳楼的事已经把周围大伙儿都吓得够呛的,你还站这里鬼叫啥?!”
我有苦难言,总不能直接说自己看到他本应该躺在太平间的租客踢蛋同学,现在正站六楼窗前看风景吧。看我再次贼兮兮地偷眼往楼上瞄,王老伯的脸色更黑了了一层。
他一把拽过我直往楼里拖,并老不客气地各种咕噜。
“小陆,你就别再站这里吓人了,有些事王伯我要问问你,也要你帮些忙。”
王老伯啊,您这是求人帮忙的态度吗?我无奈地被他一路拽回他家。其实我心里很清楚他根本不想问什么,就不知道要我帮什么忙了。
进了他家的门后,连杯茶都没给我倒,老头子自个儿瘫坐在沙发上长呼短叹,直差当场抹眼泪了。
“小陆啊,你知道王伯我身体不好,需要用房租来补贴药费,可没想到要逼死小张的啊,真的啊!”
我楞了楞,连忙安慰这位可怜的老人。踢蛋跳楼这事,我敢打包票跟他涨的房租没一毛钱的关系。那到底跟什么有关系呢?我脑子里乱得一团糟,还沉浸在被刷新三观的震撼中,唯物主义到底是神马,见鬼去吧!说到见鬼,刚才那鬼踢蛋不知道还在不在,现在真想鼓起勇气冲上楼去直接问个清楚。
但刚才最后一眼里,那窗口后的鬼影,已经消失了。
“现在警察来问我他为什么要跳楼,小张的亲属肯定也会来问我,你叫我一个房东能说什么?难道说是因为我涨房租吗?唉哟,我都一把老骨头了,怎么会去逼死一个小青年啊!”王伯越说越激动,我一看这样下去要糟了,他这么激动紧张,一哭出来估计一时收不回来。
“王伯,你到底要问我啥,还要我帮啥忙?”我连忙岔开话题。
老人终于不再干嚎了,抖抖索索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老实说,自从进入网络时代,除了银行证券保险或水电煤等的账单,我已经好几年没看到过这种手写的纸质信件了,最近一次撕封信还是保险欠费催缴单呢。
“小张啊你是大学生,帮老伯看看,这信写的到底是什么?”
我疑惑地接过信,信的收件人是王老伯,发信人没写地址,但潦草地签着一个字“张”。张?难道是踢蛋?信封上没贴邮票没标日期,感觉就是一张留言条罢了。
但王老伯退休前是小学老师,不至于看不懂一封信吧?我看了看王老伯,他只是焦急地看着我手里的信,满脸期盼。
我只能从信封里抽出纸来,然后又一次愣怔了。
信上的墨迹估计没有几个大学生会认识的,它们龙飞凤舞扭来拐去,黑墨和朱红色纠缠在一起,扬扬洒洒地涂满一张狭长的雪白毛边纸。
我凭着记忆里仅有的印象,慎重地下了个判断。这,应该是一张符,而且还是张不讨喜的白符。
但只是凭着在网上翻过的一些乱神怪力才敢下这个判断,这到底是什么符还是云里雾里的,根本没概念。
所以我只能对王老伯摇头,老老实实地解释。
“王伯,这张纸上写的应该不是哪国的文字,是张白符,但到底是什么用处的符就不知道了。”
“白福?福字?”王伯一脸迷茫。
我想起他退休前的身份是个规规矩矩的优秀人民教师,他的固定思维绝对一下子反应不出什么是“符”的。我叹了口气,掏出手机对着这张纸拍了一下。
“这样吧,纸上的内容我先拍照存一下,我要放网上去问问,可能有人会认识它写的是什么,可以吗?”
王老伯一个劲的点头,看来他很在意这张纸上的内容。
“王伯,这封信……是小张留给你的?”我不想加个“跳楼的”,只能隐晦地拿手指向天花板。
王老伯叹口气,抹着脸直点头:“看这‘张’字,应该是他,跟房租收条上的签名笔迹是差不多的。刚刚我在自家信箱里发现的,还以为他有什么话要留给我,可拆开来看不懂,不知道写的是哪国文字啊!”
我只得笑了笑,不想说明这是张不可能写着万寿无疆等好话的白符,老人家刚饱受惊吓和良心的责备,何苦再给他雪上加霜呢。
但我直觉这个不太可能是生前踢蛋的手笔,踢蛋没什么文化,只是成长在新时代的九十后小青年,平日里只见过他玩微信刷手机攒电脑,对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可能比我都没有兴趣,更不可能弄出个这么张“专业”的白符,临死来吓自己的老房东。
告别王老伯,我连忙奔回自己的窝,开了电脑刷出一排各种灵异文化的聚集地,什么鬼吧灵异吧恐怖吧天涯鬼话豆瓣灵异啥的,扬扬洒洒地编了个长贴子并将手机里那张白符照给传了上去。
但老实说,作为有几年经验的网站运营从业者,我并不对结果抱太大的希望。网上鱼龙混杂,鱼的数量远远大于龙,真正遇上高人的概率比中奖都小,大多数网民都是些凑热闹瞎掰掰的普通老百姓。
果然,贴子一溜儿发出去后,看热闹灌水和质疑我是职业写手的,比正儿八经的分析多了好几倍,竟还有人举报我的是营销软文,是来推荐那张古朴的毛边印花纸的。窝艹咧,现在的网民啊……
刷到半夜后,我强撑着一双睡意朦胧的眼,欣慰地看到自己的贴子在最热闹的鬼话论坛被顶成醒目的红标题,但愿真能吸引高人来指点。不过我马上觉察到另一个问题了,就算真有高人给出答案,照自己在这方面稀薄的知识量,也无从判断是有用的还是瞎掰掰的啊?
啧!
我烦恼地点起一支烟,瞄瞄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经快接近凌晨三点,再不睡估计明天再怎么要死要活都无法准时爬到公司的。想想那五百大洋的考勤奖,我不得不将自己从电脑前拔出来,一脸死狗相地往床上趴倒。
不管怎么样,先睡到天明再说。但,我的算盘显然又敲错了。
嘀--嘀嘀--嘀嘀嘀--
这种声音如果在平时响起,我基本充耳不闻当没听到。它在大多数天朝青年的记忆里都有印象,就是玻璃珠从高处跌落在地板上来回弹跳的“嘀嘀”声,有人说这种声音很诡异地经常出现在闹鬼的空房子里,百度百科的科学解释说是霉菌导致建材细钢筋在管道里的弹动。
在十个小时之前,我一直是信奉科学的好青年,鬼啊啥的只是网上打发时间的无聊娱乐。但现在这已经有科学解释的日常响声,足够让我的瞌睡虫一下子全体阵亡--因为它来自楼上,跳楼而亡的踢蛋的租屋。
我一下子从床上翻身坐起,支起耳朵屏住呼吸。
天花板上再次清晰地传来:嘀--嘀嘀--嘀嘀嘀--
我已经从床上爬下,做贼似地轻手轻脚地站到房中央,继续屏息倾听。
第三次:嘀--嘀嘀--嘀嘀嘀--
好像有个弹跳不止的玻璃珠从卧室一路跳到……南窗前。
如果是往常,我只会抓根晒衣竿子往上使劲敲天花板,一边大吼:踢蛋,半夜三更的你丫消停点!
而现在,我只能又轻手轻脚溜回床上,将被单一裹双手抱身蜷成团,拼命劝自己赶快睡别多想。我知道自己其实一向是个怂货,就算明知楼上的鬼踢蛋或许正等我去问他个清楚,我绝逼也是没那个胆量的。
“客客客--”妈丫,又来一下……不对,这是自家床前的电脑里发出的,是QQ提示音。
尼玛,这日子没法过了!这是哪个****啊凌晨三点还来扣?!
我怒气冲冲地披着被单又重新滚下床,真想直接拔插头,却看见QQ闪的是请求通过的提示图标。我一犹豫,随手点开了。
验证框里就一句话:那是阴租笺,不是符。
一个“租”字,让我立即下了判断:艹,真遇上高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