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诗
雪莱
诗是神圣之物;它既是知识的核心又是知识的边缘,它包一切科学,一切科学都能溯源于诗。它是一切思想体系的根源同时又是它们的花朵;一切都由它而生,受着它的滋润缀饰;果它遭受到害虫的摧残,它便生长不出花果,结不出种子,荒的世界因此而失去美丽,生命之树也不能葱郁长青。诗是上苍予完美事物的外表和光泽,就像蔷薇一般,它平淡无奇的枝叶理,因为有了鲜艳的色彩和淡淡的幽香而变得分外美丽。
但是,假如诗不能高扬于一切飞鸟所不敢翱翔的永恒境界从那神圣的领域携下光明与火焰,那么它所歌唱的道义、爱情忠诚、友谊又有什么意义?我们生存繁衍的美丽世界的景色又何诱惑?我们在人生此岸又能得到什么慰藉?我们对人生彼岸怎能有所憧憬?
诗记录着最快乐最善良灵魂的最快乐最善良的瞬间。我们常感到,有些不可捉摸的思想和情感会突然袭来,有时睹物情,有时见人生思,有时则自生哀乐,这些思绪飘然而来,又然而去,给我们留下难以形容的崇高和愉悦;即使这些思绪带我们的只是忧郁与惆怅,也仍然有一丝快感相随。每当诗的精降临,一道神圣的光亮便耀射于我们的思想深处。有时,诗的履轻若拂过海面的微风,浪静风止之后,它亦消遁而去,只在是皱纹的沙滩上留下些许印痕。这种心境,惟有感觉细敏、想象丰富的人才可以领悟,由产生的思想将摈弃所有卑劣的欲望。
诗能使世间一切都变为美丽。原本美丽的事物会因之锦上花,丑陋的事物可以为美所点化。它将欣喜与恐惧、快乐与伤、永恒与变幻融为一体;它冲破一切势不两立的对峙,用它柔的驾驭,使一切对立结伴而行。世间的一切都因诗的到来而形,在它的辉耀下,同显一种神奇,成为它灵气的化身。那是种神奇的炼金术,能够将致生于死的毒液,化作可以畅饮的露;它撕毁世界腐朽陈旧的表象,展露出无遮无掩、宁静沉睡美,而这种美恰是人世间一切事物的内在精神。
……诗在我们的人生中为我们创造着另一种人生。它使我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与那个世界相比较,现实的世界显得混杂乱。诗使我们得以重新瞩目我们生息其间的平凡的宇宙,使我的灵魂之眼穿透弥漫的尘雾,得以窥见人生的神奇美妙。为诗驱使,我们便能去领悟我们的所见所遇,去思想我们的所感识。当生命中那些琐碎的印象不断重现,使我们对宇宙的观感得支离破碎之时,诗便为我们重新创造一个宇宙我们不满足现有的知识,我们希望紧紧地拥抱和抓住我们个的生命,我们要揭示生与死的奥秘。
生与死
威廉·赫兹里特
生命的确是一份神奇的礼品,她拥有至高无上的特权,当光彩夺目的恩惠赐予我们时,我们仅只感恩戴德,心旷神怡,不曾意识到自身的虚无与渺小,不曾想到这一切终会被召回。并不足为奇。因为我们第一个深刻的印象来自于铺展在我们眼的壮观景象,它的壮丽,它的永恒,赋予了我们,使我们天真漫。对于眼前一个个新颖的发现,我们还不甘心和它告别,或少把这种考虑留到未知的岁月。犹如一个乡下佬来到了庙会上对热闹景象大为惊奇,满心欢喜,以至于流连忘返,不知夜暮要降临。
我们观赏金色的太阳,蔚蓝的天空,浩瀚的大海,在绿草茵的大地上散步。我们高高在上,一呼百诺。我们登悬崖、临壁,俯瞰鲜花盛开的幽谷山涧;我们打开地图,看整个世界摊在我们面前;我们架起天文望远镜,使遥远的星星近在咫尺;们通过显微镜,让极小的幼虫显形;我们博览历史,倾听有关顿、提尔、巴比伦和苏萨的光荣诗篇。然而,我们要说,所有日的辉煌均已化为乌有。我们感到,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继往来的时代,处在世界上这样的位置,我们既是观众,又是整个动景象的一个组成部分。
世界以及我们自己美好的前景向我们愉快地敞开之时,一死亡的念头在心头掠过,会使我们倍感寒心。我们感到压抑,我们感到窒息,感到失去了由,我们不满足现有的知识,我们希望紧紧地拥抱和抓住我们整个的生命,我们要揭示生死的奥秘。为结束怀疑和恐惧的痛苦,我们要冲破樊笼,勇敢地面对魔窟中的死神我怀疑了,为什么我能坐车,他们只这样拉车?为什么我穿着耀丝绸的皮袍,他们只披着百结的单衣?为什么我能在他们面前当小资本家,他们只在我几铜子下流着血汗?
同是上帝的儿女
石评梅
狂风——卷土扬沙的怒吼,人们所幻想的璀璨庄严的皇城,确是变一片旷野无人的沙漠;这时我不敢骄傲了,因为我不是一只富于沙漠经验的骆驼——忠诚的说,连小骆驼的梦也未曾做过。
每天逢到数不清的洋车,今天都不知被风刮在那里去;但在这广大的沙漠中,我确成到急切的需要了。堪笑——这样狼狈,既不是贿选的议员,也不是树倒的猴狲,因有温馨的诱惑我;在这萧条凄寒的归路里,我只得蹒跚迎风,呻吟着适之先生的“努力”!
我觉着走了有数十里,实际不过是由学校走到西口,这时揉揉眼睛,猛然有了发现了:
两个小的活动的骷髅,抬着一辆曾拖过尸骸的破车,一个是男的在前面,一个是女的在后面,她的嘴似乎动了一动,细听这抖颤的声浪,她说:
“大姑儿您要车?”
“你能拉动我吗?这样小的车夫。”
“大姑儿,您坐吧,是那儿?”前边那个男小孩也拖着车子问我。但是我总不放心,明知我近来的乡愁闲恨,量——偌大的人儿,破碎的车儿,是难以载起。决定后,我大踏步的向前走了。
“大姑儿,您见怜小孩们吧!爸爸去打仗莫有回家,妈妈现在病在床上,想赚几个铜,给妈妈一碗粥喝,但老天又这样风大!”后面那女孩似唱似诉的这样说。
真大胆,真勇气,记得上车时还很傲然:等他们拖不了几步,我开始在车上战栗了!不禁低头看看:我怀疑了,为什么我能坐车,他们只这样拉车?为什么我穿着耀目丝绸的皮袍,他们只披着百结的单衣?为什么我能在他们面前当小资本家,他们只在我几枚铜子下流着血汗?
谁能不笑我这浅陋呢?
良心,或者也可说是人情,逼着我让他们停了车,抖颤的掏出钱袋,倾其所有递给他们;当时我只觉两腮发热,惭愧的说不出什么!
他们惊讶的相望着,最终他们来谢我的,不是惨淡的笑容,是浸入土里的几滴热泪!至现在我还怀疑我们……同是上帝的儿女!
中年的妙趣,在于相当的认识人生,认识自己,从而做自己所能的事,享受自己所能享受的生活。科班的童伶宜于唱全本的大武戏,中年的演员才能担得大出的轴子戏,只因他到中年才能真正懂得戏的内容。
中年
梁实秋
钟表上的时针是在慢慢的移动着的,移动的如此之慢,使你几乎不感觉到它的移动。人的年纪也是这样的,一年又一年,总有一天你会蓦然一惊,已经到了中年;到这时候大概有两件事使你不能不注意,讣闻不断的来,有些性急的朋友已经先走一步,很煞风景;同时又会忽然觉得一大批一大批的青年小伙子在眼前出现,从前也不知是在什么地方藏着的,如今一起在你眼前摇晃,磕头碰脑的尽是些昂首阔步满面春风的角色,都像是要去吃喜酒的样子。自己的伙伴一个个的都入蛰了,把世界交给了青年人。所谓“耳畔频闻故人死,眼前但见少年多”,正是一般人中年的写照。
从前杂志背面常有“韦廉士红色补丸”的广告,画着一个憔悴的人,弓着身子,手拊在腰上,旁边注着“图中寓意”四字。那寓意对于青年人是相当深奥的。可是这帽图画却常在一般中年人的脑里涌现,虽然他不一定想吃“红色补丸”,那点寓意他是明白的了。一根黄松的柱子,都有弯曲倾斜的时候,何况是二十六块碎骨头拼凑成的一条脊椎?年轻人没有不好照镜子的,在店铺的大玻璃窗前照一下都是好的,总觉得大致上还有几分姿色。这顾影自怜的习惯逐渐消失,以至于有一天偶然揽镜,突然发现额上刻了横纹,那线条是显明而有力,像是吴道子的“莼菜描”,心想那是抬头纹,可是低头也还是那样,再一细看头顶上的头发有搬家到腮旁颔下的趋势,而最令人怵目惊心的是,鬓角上发现几根白发,这一惊非同小可,平时一毛不拔的人到这时候也不免要狠心的把它拔去,拔毛连茹,头发根上还许带着一颗鲜亮的肉珠。但是没有用,岁月不饶人!
一般的女人到了中年,更着急。哪个年轻女子不是饱满丰润得像一颗牛奶葡萄,一弹就破的样子?哪个年轻女子不是玲珑矫健得像一只燕子,跳动得那么轻灵?到了中年,全变了。曲线还存在,但满不是那么回事,该凹入的部分变成了凸出,该凸出的部分变成了凹入,牛奶葡萄要变成为金丝蜜枣,燕子要变鹌鹑。最暴露在外面的是一张脸,从“鱼尾”起皱纹撒出一面网,纵横辐辏,疏而不漏,把脸逐渐织成一幅铁路线最发达的地图,脸上的皱纹已经不是熨斗所能烫得平的,同时也不知怎么在皱纹之外还常常加上那么多的苍蝇屎。所以脂粉不可少,除非粪土之墙,没有不可圬的道理。在原有的一张脸上再罩上一张脸,本是最简便的事。不过在上妆之前、下妆之后,容易令人联想起《聊斋志异》的那—篇《画皮》而已。女人的肉好像最禁不起地心的吸力,一到中年便一齐松懈下来往下堆摊,成堆的肉挂在脸上,挂在腰边,挂在踝际。听说有许多西洋女子用擀面杖似的一根棒子早晚混身乱搓,希望把浮肿的肉压得结实一点;又有些人干脆忌食脂肪忌食淀粉,扎紧裤带,活生生的把自己“饿”回青春去。有多少效果,我不知道。
别以为人到中年,就算完事。不。譬如登临,人到中年像是攀跻到了最高峰,回头看看,一串串的小伙子正在“头也不回呀,汗也不揩”的往上爬。再仔细看看,路上有好多块绊脚石,曾把自己磕碰得鼻青脸肿,有好多处陷阱,使自己做了若干年的井底之蛙。回想从前,自己做过扑灯蛾,惹火焚身;自己做过撞窗户纸的苍蝇,一心想奔光明,结果落在粘苍蝇的胶纸上!这种种景象的观察,只有站在最高峰上才有可能。向前看,前面是下坡路,好走得多。
施耐庵《水浒》序云:“人生三十未娶,不应再娶;四十未仕,不应再仕。”其实“娶”、“仕”都是小事,不娶不仕也罢,只是这种说法有点中途弃权的意味。西谚云:“人的生活在四十开始”。好像四十以前,不过是几出配戏,好戏都在后面。我想这与健康有关。吃窝头米糕长大的人,拖到中年就算不易,生命力已经蒸发殆尽。这样的人焉能再娶?何必再仕?服“维他赐保命”都嫌来不及了。我看见过一些得天独厚的男男女女,年轻的时候楞头楞脑的,浓眉大眼,生僵挺硬,像是一些又青又涩的毛桃子,上面还带着挺长的一层毛。他们是未经琢磨过的璞石。可是到了中年,他们变得润泽了,容光焕发,脚底下像是有了弹簧,一看就知道是内容充实的。他们的生活像是在饮窖藏多年的陈酿,浓而芳洌!对于他们,中年没有悲哀。
四十开始生活,不算晚,问题在“生活”二字如何诠释,如果年届不惑,再学习溜冰踢踺子放风筝,“偷闲学少年”,那自然有如秋行春令,有点勉强。半老徐娘,留着“刘海”,躲在茅房里穿高跟鞋当做踩高跷般的练习走路,那也是惨事。中年的妙趣,在于相当的认识人生,认识自己,从而做自己所能做的事,享受自己所能享受的生活。科班的童伶宜于唱全本的大武戏,中年的演员才能担得起大出的轴子戏,只因他到中年才能真正懂得戏的内容它潺潺地流,流过峡谷,流经平地;看过大自然万般妩媚风情,也看过风起云涌的险恶景致。不论外界景致是好是坏,它都静静地流,不动声色地,处变不惊地流。
女人
尤今
有一种女人,像自来水。
她的一生,顺顺畅畅,无风也无浪,单纯如白纸。她看不世道险恶,看不出人心叵测。与她交谈,话题只能涉及风花月,较广的,较深的,她都无法谈,因为她不懂,而她也不认她有必要去懂。她满足,她亦知足。
表面上看,她是幸运的,然而从人生的另一个角度来看,生的五味,她独沾甜味,她的幸福感,来自她的懂无知。
她像清澈的自来水,透透彻彻让你看到她是什么、她有么,而这,我认为是一种缺憾。
我比较喜欢像河般的女人。
你明明白白地知道她是河,但是它源远流长,你不知道它自何处、来自何方。它潺潺地流,流过峡谷,流经平地;看过自然万般妩媚的风情,也看过风起云涌的险恶景致。不论外界致是好是坏,它都静静地流,不动声色地流,处变不惊地流。
这样的女性,很有魅力,因为她有过沧桑。
沧桑是美,是饱经世故的成熟。
对于母亲来说,孩子得以身心健全地成长,便已是一份千不易的礼物了;而对于孩子来说,子欲“爱”而亲犹在,也就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大幸福孩子的礼?尤孩子自从懂事以来,每一年的母亲节都给我买礼物。虽然得这个节日已经高度商业化了,可是,我还是乐得每年一度享这种物质重于精神的母爱。惟一的遗憾是:孩子老是花钱买些而不实的东西,比如说吧,那些摆设品,不但不美,而且大件易碎,收着嫌碍地方,摆着嫌格调不高,丢掉嘛,却又于心忍,真是名副其实的“鸡肋”。今年,我采取了一个“革新”做法——根据他们的“经济能力”,列出了一个购物名单:老买热水瓶、老二买雨伞、老三买电脑磁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