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越封的这个张牙舞爪的姿势分外崇拜,因为我总学不来,走的颇为像腿脚不便的老人家。想他不雅的走姿如此纯熟,定是见过的世面比我多很多,肯定出来混过。再想到我之前对他的误会,心中埋怨自己太以貌取人。
“活宝,这条东关街上没有不给我面子的,那抱月楼我可是常客,
你到时候尽管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如何?”我连连点头,想这大概就是传说的道上的大哥,无比崇拜。他对我崇拜的目光十分满意。到了抱月楼,小二就将我们的马匹牵
了去,虽然我不会那样大摇大摆地走路,但也要学个他的样子,不好破了江湖规矩,遂将那扇子也插到了脖颈里,好歹要有个姿态,学不学得会那是另一码事。
他对我的这个认真求学、孜孜不倦的精神表示了满意。
小二过来招呼道:“今天庄先生讲的新段子,可听书的厢房都被包了,两位客官,要不坐大堂里吧,我给二位寻个好位子。”
我一听就要发火,心想这是一个对待大哥的态度吗?正要跟他理论,越封伸手轻轻将我一拦,对那小二道:“也可。”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越封低声道:“出来混,就要像个百姓的样子,你若是亮出了身份,那就无趣了。”我恍然大悟,果然是道上混的,亮了身份,怎么能混得快乐混得真实呢?于是顺从地跟着小二到了台子下面的第二张桌子坐下。
“一壶梨花愁、五两锅贴,再来几个小菜。”
小二应声而去,越封果然是常客。前几天我在这酒楼听书的时候,站着是门口的座位,并不曾好好打量过传说中的号称京城第一家的抱月楼。于是扬起脑袋,从东往西将这二楼的设置瞧了个清楚,眼光却落在了西边的一处厢房内,那人眼熟得很,似乎,他也看向了我。越封见我仰着头久久没有回正,有些担心地问道:“你脖子扭了?”
我连忙低下头,只觉得那人的视线似乎也投了过来,耳朵直发烫:“没……没扭着,就是遇到个熟人,熟人,呵呵。”
顷刻间,酒菜也摆齐了,越封撇撇嘴,便帮我又倒了一杯酒:“你这里哪会有什么熟人,这梨花愁,是长安最有名的酒,你喝喝看。”
我也不大确定,那厢房内坐着的人是否真的是我那位熟人,防止认错人让越封笑话,连忙就地取材找了个话题道:“这名字可真不错,我初到长安的时候,就听说过这酒,可有来历?”
越封停了停,又撇了撇嘴:“出来混,喝酒哪有这么多话?喝!”
我觉得他说得很对。世人常说酒品看人品,我一向是个爽快的人。于是我仰头要将那酒灌了下去,不料被我脖颈处的扇子给硌着了,又没有料到那梨花愁真是酒劲十足,呛得我眼泪直流。咳嗽声中,那庄先生开讲了。
越封便不再管我,起身喝彩叫好,我便在一片掌声中,一手撑在桌边,一手猛拍胸脯,咳得泪流满面。
庄先生的开场白先调侃了一段最近有位名角因为喝酒后骑马,被官府罚了银子,所以规劝大家少喝些酒,如果喝了那便不要骑马回家了。楼上有上好的客房,只要八百八十八文钱,不但数字吉利,还有牡丹阁的姑娘们作陪。
大家哄笑一阵,那庄先生醒木一拍,众人皆安静了下来。
这是一段前朝的往事,说的正是当年的公子韩洛。说那公子文武双全,十岁时候就能对政事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人称小甘罗,先皇十分赏识,当年的驸马镇国大将军和他也是忘年之交。
十二岁时卷入皇位之争,那时候长公主私通外国,当年皇子又年幼,韩洛一边握着朝中人脉,另一边有镇国将军支持,比起小皇帝,他胜在了人脉和军队,比起长公主,他又胜在了性别。三方之中,却是这个韩洛叫人看好,不少当年的朝臣将自己的身家性命赌在了他的身上,可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至今是个谜,一说是韩洛主动放弃了皇位的争夺。
故事倒是一般,可说书先生的节奏掌握得十分到位,再加上皇室尊贵神秘的背景烘托,那二流模板故事就变得上乘许多了。
不过这是出老话本子了。近日楚国皇子进京吸引了不少城外百姓前来围观,又因为楚国皇子在城外演绎了场血腥政变,挑起了不少未曾经历过战争但心怀英雄梦的少年的好奇,所以少年们以及少年们的家长,纷纷涌入长安城内。所以抱月楼每晚的说书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经典怀旧,将过去的一些著名话本子拿出来说与大家听;一个是新鲜试听,将新创作的段子用来试水,看看这些段子有没有变为经典段子的可能。两段之间,会安排牡丹阁的姑娘们进行才艺表演。
就在台上姑娘载歌载舞的时候,西厢房的那位我觉得是熟人后来也证实的确是我熟人的人,慢悠悠地从楼上拐了弯,手执折扇,最终站到了我桌前。
越封正在大声喝彩,没有精力注意到身边的状况,由此可见,即使是混,越封混得也是很专心。“美丽,我们又见面了?”他作了一个揖,嘴角含笑。我连忙站了起来,全然忘记了自己女扮男装的打扮,更不记得脖颈处插着的那把倒霉扇子,微微屈膝,左手手尖搭在右手手背上放在腰际,屈膝行了个礼道:“见过公子。”
边上的小二看见此情此景,托盘中的酒洒在了越封的身上。“客官对不住对不住啊!”说着便立即拿下肩上的抹布,往越封衣裳上抹去。越封刚要说话,才瞥见了我,又瞥了瞥眼前的人。楚辛的眼光从我身上移到了一边的越封身上,接着又移到了我的身上,那目光中有些热烈的东西淡了下去。
我与楚辛的三次相见,回忆起来,可以给说书先生提供一个新的段子。这或许就是传说已久的桃花运吧,可惜越封在一边似乎让他误会了什么。于是我一边努嘴示意越封离我远点,别让人家误会,一边乐呵呵地笑道:“楚公子,要不,一起坐?我这儿正好没人。”
越封坐在一边,似乎没有挪窝的准备,真是个没有眼力见儿的家伙!我一边不动声色地踢了踢桌下他的腿,一边对着楚辛保持之前的微笑。没反应,又使劲踢了踢,一边对越封挤眉弄眼示意他让一让,一边又对楚辛笑了笑。
还没反应,我使劲一踹。“哎呀!”低头一瞅,原来踢的是桌子腿儿,真背!
“美丽,你这是?”楚辛赶紧上前一步,关心地问道。越封听见“美丽”二字的时候,眉角处狠狠地抽了抽。我强忍着脚指头的剧痛,挤出刚刚的笑容:“没事没事,我活动活动手脚,你坐你坐,等会儿还有一出戏文呢。”
楚辛眼含笑意,手握扇子,对我微作了一个揖道:“美丽,在下住在长安客栈,若有机会……”“她没空……”越封抬头看了看楚辛,笑道。该死的越封!我一脚又踹过去,这回没有踹到桌子腿上,踹到了椅子腿上,转头对着正要离去的楚辛热泪盈眶道:“改……改日定当拜访。”于是在我的脚指头剧痛中,醒木一拍,说书先生的新段子拉开了序幕。
有关长公主的传说,吊足了听客的胃口。我一路走来,听的故事大多数都是有关朝廷的,可是政变之中,最让人该兴趣的,是这政变后的儿女情长,儿女情长中最能激起大家兴趣的,莫过于参与甚至主导这件事情的女人。这个女人只要在绝色容貌、坚挺背景和强大子嗣这三者之中拥有任何一样,就能成为传说;如果三者都具备了,那便是传奇。
毫无疑问,长公主就是这个传奇。
公主的相貌如今无法考证,只是在口口相传中越发倾国倾城起来。传言见过她的男子无一不被吸引,如今的楚国皇帝,当年还是皇子之时,来华夏觐见,宴席中见过长公主跳过一曲《一世无双》,对她一见倾心,无奈等到他鼓起勇气提亲的时候,公主已经嫁给了自己的青梅竹马,当年的镇国大将军。
如今楚国的皇帝已经年迈,却没有立过皇后,民间传闻他念念不忘当年的长公主。
关于长公主如何结交笼络朝臣,在这出爱情的故事里,已经不重要了,这女子的结局倒是我关心的。
抱月楼的庄先生,倒是说了一个我比较能接受的版本:
楚国国君得知长公主也要抢夺皇位,便表示了要给予财力物力人力上的各种支持,条件是长公主要嫁给他。长公主一时被权力熏了心,竟然答应了对方的要求,殊不知那人支持的最终还是他自己。
驸马却是个血性汉子,阻止未遂,死在了楚国国君的剑下。公主得知后大彻大悟,断了抢皇位的念头,连小女儿也不管了,自尽了。
这与我当初听说的驸马追随公主而死的版本,有些出入,想必这两者都不是真正的版本。不过这个结局又有了另一番意味,让这位长公主更加传奇和不羁起来,加之这位长公主又正好是我毫无印象的娘亲,她的传奇和不羁我总觉得会有遗传,所以越不羁我越觉得好。于是我和周围人在听见这个结局时,一阵感叹,连越封都忍不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美人儿的结局要是太完美反而有些遗憾,仿佛越美貌,结局越应该惨。由此可见长公主当年有多貌美,不但自己惨,自己的夫君也惨,女儿也惨。”
“是啊是啊,谁敢比她惨?”身边一位书生附和我道。
“只可怜了那小女儿,出生没多久就没有了爹娘,如今不知生死,又是一桩传说。”书生旁边的另一位书生感叹道。
我有些尴尬地冲他们笑了笑,点头道:“无妨无妨,那小女儿给说书先生们提供了很多素材。她越未知,可能性越多,可能性越多,那段子自然也是越多的。对于咱们来说,小女儿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