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庄重,庄重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一种民族大气的表现,它和那种一脸严肃故作深沉完全不同,而是内在的气质,说出话来是可信的,不是虚假的,是发自内心的,不是调侃的,所以我们中华民族的很多格言绝句、名篇佳作都非常庄重,包括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也是很庄重的,这是我们中华民族内心审美的一种重要风格,千万不要伤害她。庄重了就大气,就洒脱、自如,就从心所欲而不逾矩。没有这个根基就会走到虚假、轻浮、苍白这些道路上去。当然,庄重也是一种范式,每个人的理解、生活经验会给它不同的补充,这样才显出了多种多样的神采,因之,庄重才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
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的新闻。一个负责任的新闻工作者,他是不会在新闻里去调侃的,调侃的结果就会使人认为是道听途说,失去了可信性。最近报张上还在夸湖南的《晚间新闻》,晚间新闻是有进步,比过去吊儿郎当那样的有点区别了。但是它的新闻的界定有问题,新闻是新近发生的事实报道,而它是新近吗?它不一定是新近,而且新近发生的这个事实有新闻价值吗?不一定!这就扩大了新闻的外延,什么都可以当新闻了,所以我原来就给他们建议叫《晚间杂志》最好,不要叫《晚间新闻》了。社会新闻也是有新闻价值的新闻,不是所有的犄角旮旯、鸡毛蒜皮的事都可以报道,这是不行的,这是集怪猎奇、哗众取宠的一种表现。对于这方面的问题我想应该认真地对待。
“说”新闻,轻松,好像没有政府文件那么严肃,轻松一点可以,也是一条路子,但不能把新闻节目变成非新闻节目,形式再生动都没有了意义。
过去我们新闻讲究语言简洁,现在语言可以稀释一点,比如(演示)“一只老虎生下了四只小老虎”,你可以多说两句都没关系。过去就是简单地报一下,像电报体,显得干巴一些,现在可以增加一些色彩也没问题,但不能失去庄重,不能降低新闻价值,否则,我们看到的世界是都是犄角旮旯的世界,都是鸡毛蒜皮的世界,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就更偏颇了。
第二,话语权力。我们是党、政府和人民的喉舌,是党、政府和人民给了我们话筒前、镜头前说话的权力。这个“权力”不是一般的“权利”,而是真正的、有力量的权力。它意味着我们在话筒前、镜头前给我们的话语生杀大权,有权让它生动活泼,也有权让它死气沉沉;有权让它热情洋溢,也有权全部否定。这是有声语言的很大的特点。写成文字以后,看不到权力的影子,但只要说出来,这种权力就体现出来了。
权力有两种:一种是隐性的话语权力,指转述和旁白。比如中央的文件、重要的社论,我们只有转述的权力;比如解说词,我们只有旁白的权力。但是这种转述、旁白是非常重要的权力,当前正遭到蔑视。有的人说,“有稿播音是消极的、被动的,没什么创造性,没有个性”等等,这一系列的问题都需要加以剖析,给以回答,事实绝非如此,广播电视发展到将来,也永远不会走全都没有稿子的路。这是我们的特点,也是我们的优势。一个人只会自说自话,别人写的东西念不成句子、表达不出意思,更不用说文采,这是无能的表现;只会照着稿子念,没有稿子说不出话来,一样是无能。
隐性的话语权力非常重要。比如,中央十套播出的《夏商周断代工程》内容非常精彩,解说差强人意,如果加以调整,就会为片子增色不少,这就是隐性的话语权力运用得不够好。现在我们的有稿播音,正在低谷当中艰难地行进。遇到的外界的干扰不说,就说我们自己的心态,只要拿到了稿件,就觉得自己受到了限制,就显得很被动、无奈,这是十分错误的心态。老一辈播音艺术家早就教导我们,即使是现成的文字稿件,我们拿到手以后,也有广阔的创作天地,正和伽达默尔主张的“视阈融合”不谋而合,文本的视阈和读者的视阈融合,互相补充,形成新的视阈。国内外对于文本的阅读、朗读,即有稿播音,都是得到了充分的认识和肯定的。如果在这一点上我们不坚持自己的阵地,我们就会后退而有愧于这个时代。特别在教学当中,我们播音系就走过一段弯路:当在话筒前、镜头前胡聊乱侃的时候,学生们对此情有独钟,让找一个话题谈话,神采飞扬却言不及义;拿到稿子,就没兴趣了。
这两种是互补的。我们从认字开始就不知不觉地进行着有声语言内在化的训练,为什么我们到了成人、到了真正的岗位上,反而忽视了它、轻视了它?这是没有道理的。
另一个话语权力是显性的话语权力,叫做率真独白。它表面上看是自己的行为,实质上看还是媒体的行为,因为我们是喉舌。为什么会有人觉得容易呢?因为可以随口唾出,怎么说和说成什么样都没有明确要求,这就违背了我们民族文化当中语言的言简意赅、词约义丰。但是,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种话语权力,它要求有声语言的质量、内容的深度、语句的辞采、表达的灵动。1980年以前绝大部分是隐性的话语权力,所谓“不喊不革命”,激情就是一切。1980年以后,口语至上,在重文轻语的历史上又加以强化,认为什么人都可以说话、说自己的话,不用经过刻苦的训练,这是又走到了另一个方向。这两种话语权力此消彼长。
我们中国形而上学的东西,往往干扰着我们老走极端,当一个问题得到重视时,另一个问题就被忽视,这是违反辩证法的。
两种话语权力在历史上可以分成两部分,1980年以前,即1966~1980年这一段,叫话语权力的萎缩,我们几乎没有权力,都是“两报一刊”社论。1985~1995年这一段,是话语权力的泛滥,什么人都可以到广播电视里来说话。最典型的就是:一个女孩在电台工作,一个月500元,她嫌累,自己不播了,叫她妹妹来,给妹妹300元。她妹妹也嫌累,又让妈妈来帮忙,给她在调音台上操作,给妈妈100元,领导都不知情。我们的广播电视如果泛滥到如此严重的程度,就出问题了。不是知识的贫乏、美感的消失,而是信息的错乱和责任的丧失!就像前苏联出现的自由论坛一样,什么价值观都可以在媒体中说,都可以张扬,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这两种情况,今后要特别注意,让学生在思想里认识到隐性、显性的话语权力都非常重要,不可或缺。
第三,语言功力。中国播音学的核心是播音创作基础理论,往前生发是发声学、吐字归音,往后生发是各种文体、节目形态、广播电视语言传播。而播音创作基础理论的核心是讲播音创作主体的语言功力。语言功力不是“语言的功力”,它比语言的功力广泛深刻得多。它从观察力开始,理解力、思辨力、感受力、表现力、鉴赏力、调检力、回馈力,都在语言功力里。把语言功力简化为表现力是错误的。
语言功力管三大块,第一块是思维功能。从功能上说,语言是思维的工具,这个表述基本准确。有的人一辈子在想一个问题,没有发表,这就是他思维的能量。等到他出成果发表了,但是思维过程被隐去了,我们看到的是思维的成果。但是他得用语言表述,如果他的语言功力不强,思维也不会清晰、有效率。
第二块是交际功能。人们日常生活当中的交际,需要语言。没有语言功力,交际也不会成功,反而显得很吃力。
第三大功能是传播功能。你说给很多人听,这些人在你的脑子里可能都没有具体的印象,但他们会给你一种刺激,让你向他们诉说。思维、交际和传播,是通过语言功力将之管理起来,达到表达效果。孔子说“辞达而已矣”,非常深刻,强调说话的主体要“达”,如果每个说话的主体都“达”了,思维的成果就会流通起来,交际的效益也会扩大起来,传播的力量也会增强起来。
语用学里讲说者和听者,包括语境,研究语言链是可以的,但是千万不能忽视话语主体的力量。话语主体的力量是话语主体的一种表现,是话语实施的一个过程,应该说是构成整个语言世界的一个亮点。我们认识语言功力,千万不要仅仅局限在有声语言的表层上。因为我们的有些训练方法,特别是即兴口语的训练,往往停留在表层。所谓的应变多少法,实际都是在表层打转。比如,“今天天很热”,怎么训练?如果出着汗,又没空调,(演示)“唉,太热了!”如果空调很冷,天很热,怎么表达?等等等等,复杂之极。词语的选用、词语序列的排列,到有声语言的色彩和分量,极其复杂。一个人一个说法,怎么能纳入一个体系里面,让大家一起走啊。所以吕叔湘先生说,“有的人文化水平不高,但是能说会道”,这里告诉我们两个信息,一个是文化和有声语言绝对不是对等的,另一个是有声语言与人生体验密不可分,接受事物很快,而且把别人的话能变成自己的话说出来,能灵活运用。所以,我们的训练往往走入机械的、模式化的训练,实际上是对个性的抑制,是对有声语言生长的压抑,不行的。只能给他们一条道路,让他们在这条道路上不断探索,达到一种感悟,语言就会生成,然后就会适应。
要有决心,自己做一下,每天就用5分钟,随便找一个话题,录下来。一开始时,前4分钟叙述,后1分钟评论一下这件事。道路上的交通,天气的变化,人生世态的炎凉……都可以拿它作一个话题。这没有限制。因为这种捕捉社会现象本身,就是对你的思维走向的一种锤炼。练习一个月。第二个月开始,3分钟叙述,2分钟评价。第三个月,2分钟叙述,3分钟评价。第四个月,1分钟叙述,4分钟评价。搞四个月试试看。我没有给任何人定题、定向、定方式,但是这是一种实践当中的,一个活着的人都可以适应的道路。经过四个月的训练,你的语言能力一定是相当强的,不但善于捕捉越来越有价值的东西,而且叙述得条理清晰,评价得恰如其分。这种训练是任何所谓的方法和模式达不到的。当然,如果你愿意加大量,一天10分钟,这都随自己。因为,进入了这样一种语境,就是“逼”着你说话,不说不行,非说不可,这是语言的最基本的原始状态,体现了恩格斯说的“非说不可”四个字,而且体现了毛泽东所说的“非下苦功夫不可”,没有窍门。这只是说独白这方面的训练,将来,再做成对话的训练,这都是提供了一种方式,一条路径,没有任何明显的制约。
如果我们全国的人,或者我们播音专业的学生们,逐渐地在这条道路上摸索出这样一个东西来,日积月累、持之以恒,我想,我们的语言质量会大幅度提高。当然,它和文化的学习、社会经验的积累都密不可分,因为你不学习,眼界非常狭隘,只能说这点事:就只认识杨树、柳树,其他树都不认得了,那你没话好说;对新的交通法规不熟悉,评价新的交通事故就没有依据,不学习是不行的。你人生的体验也在增加。它不仅是有声语言的训练,它是你的一种生存方式,是一种话筒前、镜头前的积累,或者叫“前理解”。这样,你将来的语言就会为你的个性生存,或者叫语言的风格,打下很好的基础。所以,不要小看了语言功力。
一会儿我再讲一讲“学院派”。学院派很容易走理想化的道路。
如果我们的专业在大众媒体上,真能够显示出自己的实力,我们国家的民族、语言文化的素质就会有极大地提高,到那时我们就会涌现出很多有声语言表达的典范供大众学习和欣赏。到那一天,我们就可以毫无愧色地说:我们这些人走的这条道路,实现了秦始皇“书同文”却没有实现“语同音”的道路,我们全民族的有声语言状况就会发生质的变化,重文轻语的现象就会得到克服。
所以,我们现在一定要从这个角度去示范,不要迷信“普通话水平测试”。我说的不是不重视,要重视,不要迷信。因为这是一个太基础、太基础的测试,就是得了“一级甲等”,那30个0.1的错误,怎么去认识它?现在还没有得满分的呢,怎么也得有个十个八个错。在广播电视里20分钟里出10个错,允许吗?这个要求,太低了。另外,将来全国都在推广普通话,我们14亿人口里,不用多了,4亿这个零头的人,都达到了“一级甲等”,我们的压力该有多大。任重而道远。
我们把对语言功力的认识、对普通话水平测试、对教学的认识、对学生训练的认识等等,在一个过程里面审视,就会有一个不断的调整,在调整当中又不断地进化,在进化的过程当中就有不断提高。
首先,要自信,千万不要自惭形秽。别人说“播音无学问”,就觉得是没学问;说“有稿播音没出息”,就觉得是没出息——整天处于这种心态下,自己不能长进,也教不好学生。
然后,就是研究我们还有哪儿做得不够?1996年开始,我提出的这个方法已经八年了,我还没有听到有一个同志说,“我练了四个月”。为什么?是否我的要求太苛刻?是训练得太艰苦?还是什么?就是觉得它是错误的,我也可以练四个月,试验一下,到底有没有效果。当然,形成制度就更好了。比如,我们的小课,就布置学生们这么做,每天五分钟,一个星期,25分钟的作业,听一下。不一定小组学生的作业每一个都听,听三五个,再布置新作业,再练,能不能行?“语言这个东西,非下苦功不可”,不是一蹴而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