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易逝,不知不觉已是一年。
如今的地府,即便漆黑如常,冷清如常,却都已物是人非。
因为龙葵眼中,这儿无论何时都是“星光”璀璨,“萤火”点点,梦幻流连的。她分外想念曾待在这四百年的时光。
原来当初的一切美好皆出自貔麒大哥的手笔,可惜那时的她只顾着开心了……
她似乎明白了一点点情爱的道理。
有情让貔麒大哥带着貅麟姐姐归隐,相爱让河述哥哥总借机偷偷与小枫姐姐约会。
或许,这就是情爱吧!
就连自己的王兄也终会给自己找来嫂子的,或许是漂亮贤淑的,或许是泼辣善良的,或许是……这终究需要她做妹妹的体谅与支持的!
龙葵拨开花草,慢慢向前摸索。身后的魔剑步步紧跟,龙葵也是无奈,墨离最怕鬼了,如今来这地府更是吓得不敢出来。河述哥哥偷溜出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她倒是白跟着操心。
正想得入神,闻到了缕缕花香,不禁心喜,加快了步伐往前走,竟看见了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在摇曳。红光笼罩着整片花海,如梦如画,让人如痴如醉!
“大胆小鬼,竟敢擅闯三生禁地!”
一白衣男子跳出来挡住了龙葵的去路,他手上握着银鞭,银片悉数张开,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龙葵看着眼前人,装束如此熟悉,仿若河逆跳了出来。可细看他相貌陌生,这镇守忘川的哪还有她河逆哥哥的影子。
如今景色虽美,然物是人非,龙葵再也提不起半点兴趣观赏,低垂着头往回走。
却在这时,一个淡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熟悉中化着一抹忧郁。
“你退下吧!”
“冥王大人?”白衣男子甚是惊奇,“您怎么来这了?”
一说完便直抽自己的嘴巴,慌忙道:“小的多嘴了!”而后快步匆匆地逃离。
龙葵一扭头,直奔粼风跟前,朵朵笑意在脸上绽开了:“粼风哥哥,幸好还有你!不然这地府真成了小葵的牢狱了。”
粼风一瞬不瞬地盯着龙葵,彼岸花摇曳非凡,拂过两人衣裙的下摆。
芬芳馥郁的同时血腥味也在一点一点地散开,逐渐浓重得盖过了花香,粼风就站在那里,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
“粼风……哥哥?”
龙葵小声地唤他,带着些许害怕,这样的粼风哥哥她还从未见过。
“粼风哥哥!”又急又忧的一声,“你流血了?”
端起他的手,血液一支支地,流过他的袖口,因着衣服墨色瞧不出源头,只觉得他两条手臂都已浸湿在血液里。
然粼风的眼色愈加阴郁,一字一顿道:“龙葵,我等你很久了!”
霎时间,风声呜咽。
“入梦吧!”
声音空灵得宛若来自死亡的尽头。
四周忽地亮堂起来,却更显压抑。
因为目光所能触及之处,皆尘烟滚滚,寸草不生。一条苍白秃顶的小径蜿蜒而去,它的尽头是一条凝滞的小河,尸首撑破了它的肚皮。
万象无声,杳无生机,唯剩暗黑浓稠血液里的蝇蛆游得欢快。
“看看这些!好好想想!一切可都是你的杰作!”
恶狠狠的话语溅开,龙葵的脑中似涌上了恶臭的血腥味,无数个声音在求饶。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他出生才不过一月!”
“连我也一起杀吧!我也不活了!”
“求求你,别杀我!”
“……”
画面腐蚀着她的神经,前所未有的痛楚压制着她。
她痛得抱头喃喃,“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啊——”
倏尔间广袖流仙裙枯萎了般紧缩起来,压迫着动脉与心脏,青筋暴跳,血液开始逆流……封印她的葵花在起作用。
龙葵喘息不止,窒息得世界泛白。
她瞧见若隐若现的一条龙腾空而起,浑身血红得耀眼,血汁配合着赤红的双眼滴答答地滴落。
蓝光泛起,湮没了这阴沉的画面……
“师父,快醒醒!”稚嫩的声音带着万分的焦急,“千万不要去回忆,不要中他的计!”
“想不到魔剑能破梦!”惊奇过后却笑道,“早知凭我的造梦术是困不住你的!所以,龙葵,为了给你送一份大礼,我可是杀了这地府上百号人用于修炼禁术。如今的碧青龙该叫它碧血龙才是!”
黑漆如墨,红光映衬着彼岸花海。
一声龙吟——
撕空裂地般炸开。
墨离及时捂住了耳朵,还是疼得满地翻滚。
龙葵喊着,“回魔剑里去!”
魔剑铮铮敲击着地面,渗出了一两滴血。龙葵紧紧抱住魔剑,用衣袖死死地包裹住。
风势愈见浩大,草木被压得东倒西歪,摇曳得异常猛烈。
平静的忘川翻江倒海,掀起了十丈高的浪头,像被什么东西遏制住了般,在顶上撑起了一片汪洋。
在底下能清晰地看见水里密密麻麻狰狞的面孔,挤作一团。
随时要涌过来的势头,唬得龙葵一愣一愣的。
硕大的龙头压迫过来,赤红色的眼珠里,她的倒影成渺小一粒。
一道绿光又细又长,以雷霆之势直击她而来。
急急在半空翻了个跟头,险险地躲过细光。反转过度的手被魔剑割破了,血液沿着魔剑滑落花间,彼岸花朵朵滋生,一瞬间长大了不少。
龙葵侧身一瞥,打了半圈回击的绿光被冥王随意的一夹,现了原形,竟是一片绿叶。
冥王两根手指就这么轻轻一掷,电光火石间,无数道绿光裹挟着呜呜风声,向龙葵席卷而来。
退无可退,绿光似有灵性般对龙葵穷追不舍。无论龙葵如何躲闪、疾驰、旋转,还不是一刹间被繁密的绿叶湮没……
绿叶飘零零散落了一地,露出了脸色苍白的龙葵。破碎不堪的广袖流仙裙上血迹斑斑,身上密集可见的不是伤口,而是已没入一半的片片绿叶。
脸颊上横来了一刀,还未发觉,血已从张开得越来越大的口子里渗出……直至滴落,龙葵才觉察到一股钻心的刺痛。
下一秒,全身的绿叶口子皆张开如血口,从中淌出的血液如支支细流染遍了衣裙。
脚下的彼岸花被踏得一片狼藉,却在此刻蓬勃生长。花色妖娆红艳,花香浓郁芬芳,彼岸花正在猛烈地摇曳着,贪婪地吸收着直哧而下的鲜血,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了!
龙葵猛吐了一口鲜血,瞧着血龙之下墨黑一身的粼风,冷冷望着这一切,直至现在都面无波澜……为什么?粼风哥哥要对她这么狠?
似乎有千斤重的仇恨压在他的眼里,他的眼神冰冷地可怕!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龙葵缓缓伸手,想拔出最接近心口的一片叶子,不想扯断了,余下半片断在了体内……终于支撑不住,倒向了彼岸花海。浑身鲜血淋漓,尽数被花吮吸干净。
彼岸花疯狂地摇曳长高,瞬间隐没了她的身体。
冥王拨开丛丛花海,然再也找不到龙葵的半点影子。他红了眼,碧血龙悲怆一鸣,朝着花海一声长长的嘶吟,吹开了数十条曲折的纹路,纵横交织。彼岸花被呼得支离破碎,花瓣零碎,破败不堪。
忘川之水反复涌起又回落,一直冲不开镇压恶魂的结界。结界上方,龙阳的半屡精魂若隐若现。
“可恶的龙阳!”冥王赤红的双眸狠狠地瞅着,嘴角隐隐勾起,“看来我该先杀了你啊,玉璃!”
……
妖冶的血红色迷离了眼。龙葵努力集中视线,发现一个俏丽的女子站在身前。
她静谧浅笑,蹲下身,伸出手轻柔地整理龙葵沾在脸颊边凌乱的发丝,声音小小的:“你就是龙葵吧?”
这三千年来,彼岸花海记录了龙阳龙葵的所有前尘往事。对于他们,她再熟悉不过了!
龙葵瞧了她半晌,才困惑道:“你是……雪见姐姐?”
她笑,声音还是温柔细小:“不!我叫夕瑶。”
“夕瑶姐姐,我知道你。”龙葵有气无力地说着,“王兄曾跟我说过三千年才能给你重塑肉身,可……如今还差一百年,为何你就醒了?”
“是你的血。你的血滋养了彼岸花,为我提前塑身了。只是,”夕瑶噙着笑意,嘴角却渗出骇人的血液,“只是我这肉身怕是不久后又要毁于一旦了。”
血液慢慢地渗出,在她的白袍上绽开了一簇簇血花,开遍全身。
彼岸花海若被冥王继续摧毁下去,她的肉身将随之消弥……龙葵挣扎着要爬起来,夕瑶不肯,忽地一抹幽光闪过眼,快得无法捕捉。
“不要!”
用尽全力的一声,嘶哑异常。
龙葵拼命支撑起半个身子爬去,刺骨之痛都未使她落泪半颗,如今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涓涓而流。
“墨离!墨离,你回来!你回来啊!”
“噗”又吐了一口血,紧接着猛烈咳嗽起来。龙葵死命捂着心口,“心好痛!……好痛!”有一物在一寸寸地锥她的心,她痛得神志恍惚,“墨离,墨离……”
“龙葵,不要乱动,叶子会没入你体内的。”
魔剑急速穿梭在花海中,本以为凭借速度之快,花海可供藏身的优势,能出其不意攻击到冥王。
没想到根本近不了冥王的身,更别说是伤及他一根汗毛。墨离已是转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了,冥王却是连气也不带喘一下的。
魔剑慢了下来,冥王两指一夹,就这么轻轻地,如此地漫不经心,墨离却再也动弹不得!
“送上门的蠢货!等你师父找来换你吧!”
冥王消失在原地,一切皆恢复平静。夕瑶伤势过重,融入彼岸花海中休养。龙葵昏迷在三生石旁,被晚来的河述救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