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线上上万门的大炮,日夜不停地轰击着,互相找寻着对方致命的目标轰击,有时是有目标的急袭,阻击卡车的通行,封锁对方的交通要道,压制对方的火力,毁灭阵地。
双方炮弹在空中交织着看不见的网,爆炸、烟火,把山峦和树林的面貌撕毁。有时则集中在一个高地上,就像火山爆发的样子,山上喷出几十丈高的黑烟和火光,刚才还是晴朗的天空和轮廓显明的山峰,树林给山峰织上柔和的毛茸茸的边儿,刹那间变成了一场烟火的海,沸腾着遏止不住的杀气。
这惊心动魄的战争,不管人们把眼睛向着开城、板门店,不管人们把眼睛向着这横贯半岛炮火纷飞的战线,不管人们的希望多于担心,也不管是担心多于希望,人们总是焦虑的、苦心思索的捉摸任何一个细小的事件,想从这里分析出一个究竟来,但是就连每天蹲在这战线上的,经历过这一切事件发展的人,也是一样的很难捉摸住它的规律。
当战争越是相持的时候,人们是越发的不安,也越焦虑,可是战争是在发展着,一刻也没有停在那里不动。
敌人展开了疯狂的轰炸,从天一明就开始,轮班来的,第一批刚走,第二批又来了。
整天轰隆地响着,大量的炸弹从空中投下来。
天刚明,三十多架敌机飞临到师指挥所上空,兜了一个圈子之后照直顺着大沟俯冲,一阵飓风扫过来,把窗子上的纸都撕破了,文件飞了一屋子,地图也从墙上揭下去。
尔后是炸弹的撕裂声,山和房子都颠簸起来,扬起的沙石和草屑卷成了巨大的旋风,一个油碗从窗台上掀翻,将油泼溅了一地。人们伏在地上,地抖动着。外面着起大火,人们奔跑,敌机追随扫射。
很显然,敌人发现了这是一个指挥机关,想突然把它毁灭。所以在天刚亮时,当人们正在甜睡的时候,来了一个急袭,炸得烟雾冲天,霎时间指挥所呈现了一片破残的景象。
李奇微已经向全世界宣布了:要把朝鲜炸成一片焦土,使一个人都无法存在,造成无人区。
师长曹云清安详地坐在他的坑道里吸着烟,一边是政治委员范宝纯,静静地等待这一场轰炸。政委说:“敌人是想急于进展,顶的他们太厉害了。”
师长说:“这是必然的,不然他们没办法,就这已经是没办法了。”
“通知各团了吗?”
师长说:“通知了,我们的会照常开下去,敌人以为我们完了,给我们堵了被窝呢!
迟早叫他知道我们的厉害,他会认输的。”
政委说:“赌棍是越输越不认输。”
师长说:“那也可以,叫他高喊着胜利死去吧!”
师长走到地图跟前去,参谋进来报告说:“派车子接他的几个团长去了。
尚志英和翟子毅坐在车子上,似乎是消闲地微微晃着身子,家里的事已经全部交给参谋长了。尚志英这次开会去心情完全不同,他高兴地抑制不住,因为又可以看一看王淑琴。那次见得仓促,离得仓促,也没有谈话的地方,现在住下了就全然不同了。
政治委员翟子毅是第一次到后边去,在前方等了这样长的时间,到一趟后方是很理想的,多么想念后方生活呀,在前方连一个老百姓都见不上,多么想看一看女人和孩子啊,而前方只有炮火。有一次收发员来,带来了那么多信来,他问收发员:“有我的信吗?”
收发员说:“没有。”
政委问道:“为什么没有我的信?”
收发员思考了一下,他不敢说:“你家里没给你写,”只笑了笑说:“也许在路上走着。”
政委摇摇头,并不掩饰自己的感情,笑了一声说:“没人想着我了。”谁都知道在阵地上待久的人,都会想念后方的。他明白团长此时的心情,叫他一个人去想吧,不要用话来打扰他,他自己倒愿意到处看一看山景,看一看这一个月来的变化。尽量把来时的记忆从新翻起来。一到师指挥所他们大吃一惊。
尚志英问道:“我们走错了路吗?”
司机说:“没有。”
尚志英说:“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啦?”
那种破残的景象是怕人的,到处是炸弹坑,泼溅的土块,草和树叶都被撕完了,只剩了灰溜溜的杆子,树皮被撕裂,树干被砍倒,一切都改变了旧观,就像一场炮战刚刚过去。他们下车踏着这破残的土石块艰难地走着,还没有注意,师长和师政治委员倒笑着来迎接他们了,他们笑得那么慈善、和蔼,热烈地握手、问候。
师政治委员拉住翟子毅说:“好凉的手啊!你是第一次回到后边来呀!”
翟子毅问道:“你的身体好吗?政委。”
师政治委员说:“好。应当先问候你们,你们是在前边,我给你捎了几次好,他们都捎到了吗?”
翟子毅说:“捎到了。”他说着紧握住师政委的手,“真想到后边来看看。”
政委说:“好啊!这次不要急着回去,多住两天吧!我也实在闷得慌,想你们。”
团长尚志英把带来的镐头交给师长说:
“你问阵地的情形吗?看这。”
师长接过来就在灯光下看,他皱着的眉头逐渐散开了,兴奋起来:“好啊!我们要把这东西送回国去。”
师政治委员接过来仔细看看,他那明亮的眼因为感动而湿润了,说着:“要送回国去,要送回国去,祖国人民看见这东西要掉泪的。看看他们的孩子,给人类做了什么样的事啊!看看吧,叫人们看看吧,和平和幸福不是容易来的!”然后肯定地说:“这不行。
我们要给战士解决具体问题。”说罢他就去打电话,电话机就在隔壁房间里。他直接叫师后勤部:“你们现在有什么工具?”
“啊?可以补发一批铁锹和十字镐?”
“不行,你知道吗?到了战士手里那就不是铁了,是泥捏的,还有什么?”
“没有?”
师政治委员说:“拍电报要,我告诉你,工兵用的工具,铁锹,大锤,雷管,炸药……”
说完了他走过来问翟子毅道:“还需要什么?”
尚志英说:“我们什么都不需要了。”
政委说:“要的时候说话。”他看人们都到齐了,向师长说:“咱们开会吧!”
人们坐下来,地图摊开,汇报工事的情形。
在司令部里已经开始了紧张的丁作。
师长说:“现在敌人展开了积极的活动,我们把一切力量都投入打坑道上面。这工作的确是费了我们最大的力量,现在我们可以反手了。”他作了一个手势,继续说:“开展小部队活动,把斗争的焦点推到敌人前沿,夺取中间这个地段。频繁地连续不断地展开阻击、出击、反击、伏击、袭击,白天加强炮火活动,夜晚步兵出动,这是我们目前阻击战主要活动方式。这条战线摆在这里,我们要充分地利用它,要使它成为叫敌人说来是一个经常流血的伤口,削弱他的有生力量。”
散会之后尚志英和翟子毅留在师政治委员的住室。师政治委员的桌上放着几本书,有小说和电影脚本。他招呼着叫人们坐下,围到一堆小火跟前,吸着烟。他跑去抽出一本斯大林格勒大血战的电影脚本,凑近人们跟前说:“那时候他们比我们困难,人们把眼睛都望着斯大林格勒,你看那时候斯大林说的什么?”他翻到一处说:“你们看,这里,这里,斯大林说:我们应当把战略进攻的成功,放在而且现在就要放在防御战争的进行中,我们必须在战斗进行中造成转折点。这就是我们当前的任务。把敌人拖在这里还不算,我们要一刀一刀地割他。展开我们的活动,削弱敌人,现在就要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