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志英亲自到了前边,和齐俊才住在一起,筹划着新的步骤。
当天夜里姜万杰带一个小组出去了。
姜万杰带着三个人从文登里当中搜索前进,马德明带一个人顺东山根前进。夜很静,连风吹草动的响声都会使人疑心的。文登里什么也不见了,一片蒿草,要是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房子的痕迹,到处是秃垣残壁,被打毁的墙基,只剩下一尺多高的根基,现在已经被草淹没了。街道上还能看出石条来,他们没有从街上走,而是扶着那一堵堵的矮墙爬过来的,砖瓦在脚下吱吱地响着,到处丢着破了的瓦瓮,白色的瓷碗和圆盆,打碎的大铁锅,放东西的木橱烧的成了木炭,破布发着霉烂的气味,以及被狼和野狗吃剩下的骨头又被雨洗刷成白色,在暗中闪光。耕田用的农具,牲口的尸体到处乱丢着。
李小吾吓得老是在瓦块上磕碰着,一会儿把枪掉了,碰出好大的响声,可是他一刻也不敢离开姜万杰,不敢掉队。这地方是平地,到处都没有一个靠山,他心虚,老觉得敌人会从背后过来捉住他,这黑暗到处都有敌人的眼睛。
姜万杰在想着刚来时的情景,村子倒在大火里,整幢的房子都这样的塌下去。人们多会才能回来,重新建起自己的家园哪!现在跑得四零五散了,到底到哪里去了呢?
一阵风吹过来,把草吹得沙沙地响,抖着冻僵了的身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时才意识到他们走出了村子到旷野里了。一直过了文登里南面的小桥,猛听得有“啪啪”
的响声,是谁用手拍枪把子?姜万杰也拍了一下,从对面玉蜀黍地里站起两个人来。
“班长?”
姜万杰听出是马德明的声音。他问:“前边有动静吗?”
马德明说:“没有。村子里还有什么吗?”
姜万杰摆摆手说:“不要问了,完了!”
大沟里是到处都长着草,七零八落的玉蜀黍秆子,夹杂着半人高的苦艾、黄蒿、羽毛草、刺叶、红蓼花、苇子、草莓的棘条,把地面都封闭了。钻进去就看不见人了,他们这一行人轻轻地拨动着叶子往里走,草上结着很厚的雪花,把他们的脸和衣服都弄湿了。多么清凉的夜呀!满天星儿,一道银河斜斜地横在天上。星光越高衬得地上的山峦越黑。
离开阵地作单独活动,在姜万杰说来这还是初次,真的感到这山场是如何的空旷,衬得他们这几个人是那样的渺小。姜万杰越往前走这种感觉越浓厚。猛然他煞住脚步,用手把人们往身后一拦,人们也都愣住了。
在他们正前方六十多步远的地方,有一排整整齐齐的小树,尖尖的树梢,一般远的距离,端正地摆在那里,就像经过修剪似的。姜万杰数了数,一共有八棵,他连忙作手势,叫人们蹲下来。他在前沿上待了二十多天,每天目不转睛的在这地看着,就连一个土坎都是熟悉的,河里的石头差不多都数清了,从没有见过这里有一排小树,又是这么整齐。心里骂道:“混蛋,看我不整你。”他向小树横扫了一排自动枪,一道火练击出去,那一排小树都倒下了。从那里射来卡宾枪子弹。跟着就看到左面有人影,向他们迂回过来了。
姜万杰带着人一步步地退回来,顺着小河床走,想插进杨村沟去,从这里过河就是自己的阵地的山脚,一到那里就不怕了。正要下河岸,从草莽里又射出几条火练,子弹像飞蝗一样从他们身边擦过。姜万杰震惊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他是一点防备都没有。敌人在这里埋伏了一个排,切断了他们的归路。
就在这一瞬间姜万杰明白了,他们这几个人是处在这样的境地了。他命令卧倒,用自动枪还击。现在没有时候去想别的,是疏忽、大意,或者是倒霉到什么程度。只是想着很快离开这里,把人们拯救出来,越快越好。他们投手榴弹发起冲锋,手榴弹把敌人打散。借着烟雾他们夺路走脱了。
李小吾被弹擦伤,跌在一个坑里,把脚腕子崴了。姜万杰一下子把他背起来就跑。
敌人从后面追上来,射击的很凶。
跑出五十多步远,姜万杰一把拉住马德明,把李小吾交给他。
“给你,带着队伍往山上撤。”
马德明挣脱了手说:“你去吧,我掩护。”
姜万杰急了,用力抓住马德明,声色严厉地命令道:“架着他,往山上撤。”这时哪有时间争论呢?敌人就要围拢上来了。
所有的人都跟着马德明往山上撤。敌人子弹漫无目的的在野地里洒着。姜万杰顶住打了一阵。他握着最后一颗手榴弹,提着自动枪走到山根前待下来,听了一会动静。遍地是没顶的深草,敌人在搜索。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什么也不怕了,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等待着敌人。这时才发觉自己心跳得很厉害,衣服上被子弹打破了三处,虽然没有吃大亏,心里总是有一股狠劲儿。想到马德明:“刚才一定很难过,他多好,自己要留下来掩护,他会抱怨我吗?我怎么能把他丢下呢?他那么大年纪了,我自己又是一个党员。……”
停了一会儿,山上草响,听到轻轻的拍手声,响了三下。姜万杰回拍了两下儿。是马德明来接他了,姜万杰心里感激的不知道说什么好。马德明像父亲一样地照顾他。
马德明说:“我听到你没有动静了……”
“怕我出了什么事吗?”
马德明说:“当然,打仗这玩意儿,谁能断定呢?说不定挂了彩,我们还能把你丢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