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吾的心情始终是矛盾的,他忌妒姜万杰当班长、入党,以及工作上所有的表现,他不服气,但又说不出为什么,脱不开姜万杰给他的影响。姜万杰对他没有过不好的态度,宁肯自己多做些事,体谅李小吾的困难,因为他刚开始军队生活,什么都不习惯。从那次谈话以后,姜万杰处处照顾他,可是关于小凤的事李小吾依然紧锁着自己的嘴,当然在这点上他是不能说出口的。这一切都是莫大的心病,不能向外人谈,更不能够对姜万杰说,尤其是那双鞋子的事。
挂彩并不重,主要是腿腕子肿了。晚上,连长带着这一班人出去活动,姜万杰对李小吾说:“你休息着吧!我们出去呀!”
人们走了,李小吾躺在洞子里,身边有一盏灯,照着潮湿的坑道,他回想起这一次战斗。这是他第一次作战,子弹打在他身上,好像用棍子戳了一下,尔后才觉得火辣辣的痛。他一下子倒下去,心里多害怕呀!离敌人那么近,绝不会有人管他了,姜万杰一定高兴……这时有一只手一下子把他拉起来,背起他。他糊糊涂涂的,什么也顾不得了,只觉得子弹在耳边飞,跑了有几十步,这才知道刚才背他的是姜万杰,又把他交给马德明。马德明背上他往山上走,他模糊地觉得姜万杰没来,留在后面了。他不明白,姜万杰为什么不往前跑,偏要留在后边呢?子弹打得多密,打死他怎么办?不知是什么感觉,他为姜万杰担起心来。同时感到马德明累得直喘气,他不好意思起来,要下来自己走。人们搀着他……
李小吾现在是这样:有时怜恤自己,有时他又感到痛心的惭愧。这感觉是从被背回来那一刻发生的。
夜里,外面又响枪了,机枪也响了。他一下子爬起来,用心听,打得很激烈,他回来后,睡不下去,一个人提着十字镐去打坑道了,一直打到天明。正盼望着姜万杰他们回来,姜万杰已经到了他跟前,把镐头夺过来说:“休息吧!一累了伤口更不容易长好。”
摸了摸他的脚,脚很热,发烧,肿起一片,推着他坐下。姜万杰从挎包里掏出手巾擦了擦汗。
别人兴高采烈地谈着夜里的战斗故事。
连长尚志林亲自打机枪,他们埋伏在一片草地里,截住了敌人的归路。敌人一点警戒都没有,大摇大摆地走到他们的设伏地带。
王坤谈得很热闹:“他一跑我顶住他屁股干了一家伙,一下子给他穿了几个屁股眼儿。亏了他死了,要是活着就光是拉稀了。”他一边说一边比画着,说到带劲儿的时候咬着牙,挤着眉头,处处都表现得像个孩子,但是他又那么勇敢。
马德明不愿意讲自己的故事,吸着烟缝鞋子。别的人在擦枪,有的人躺下睡觉。
姜万杰问李小吾:“怎么样?”他看出李小吾独自冷清着,尽量的和他说话。李小吾也看出这一点了,他心里越发的难过,就这一天,他和他们隔了那么远哪!
晚上人们又出去了,把李小吾留在家里,一到这时候便有一种东西折磨着他。这一夜他又打了一夜的坑道。天将明时,他打开包裹,取出那双鞋子,掂了掂提着走出坑道去,决心扔掉它。向四处看了一下,站住犹疑起来,想起了姜万杰,总觉得那只有力的手把他从困难里扶起来,背着……他又慢慢地走回来,拿起姜万杰的包袱要解开,看了半天又原样地放下,仍旧把鞋包到自己包袱里,坐着出了半天神又去打坑道了。
他的伤和内心的痛苦折磨着他,从受伤的那一天起,他就感到了无法见人,所以他的心便没有一刻安静过。
晚上他的眼睛忽然看不见了,痛得很,卫生员来了说:“夜盲。”他告诉姜万杰:“弄些松叶煮水给他喝,喝几天就好了。”
姜万杰放下枪走出去,一会儿弄回好多松叶来,他自己弄得一身都是雪,手也割破了。在坑道里弄着火,把罐头盒子用铁丝穿起来,吊在火上煮着松叶水。一阵热气散发着松脂香弥漫在坑道里,不久水煮成了绿色,姜万杰倒到一个小瓷碗里,端给李小吾说:“喝吧!喝了就好了。在家里等着我们。”姜万杰把家里所有的被子全都给李小吾拿来,盖在他身上说:“好好地睡上一会吧。”
姜万杰带着其他的人,又出去执行任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