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朝陪都
李存勗在攻下大梁之前,于魏州(治元城,今河北大名北)即皇帝位,国号大唐,史称后唐,改元同光(923年)。以魏州为东京兴唐府,以太原府(治晋阳,今山西太原晋源区镇北)为西京。同年十月灭后梁,恢复唐代建制,以太原府为北京。后迁都洛京(洛阳)。时以东都洛阳为首都,西京长安、北京太原为陪都。
庄宗“以雄图而起河、汾,以力战而平汴、洛,家仇既雪,国祚中兴”[27],灭梁建唐,定都洛阳后,自以基业已固,转而肆情纵欲。与历史上的其他帝王相比,李存勗的独特之处在于,他是个铁杆戏迷,经常自己撰词谱曲、粉墨登场,“身与俳优杂戏于庭”,因此就跟当时的一些宫廷演员特别亲近,甚至不惜委以高官。一次战斗当中,他亲近的一位伶人周匝被梁军俘获,梁灭后辗转又回到李存勗身边,一见面就为其在梁的救命恩人索要官位。此举虽然遭到大臣郭崇韬的极力反对和阻挠,但最后李存勗还是强行批准了[27]。同时,他的皇后刘氏,则专以聚敛为务。中原初定,而后唐的政治已紊乱不堪。
同光四年(926年),大将郭崇韬因谗言被冤杀,消息传出后,全国震动,流言四起。魏博军卒皇甫晖,乘人心不安,聚众作乱于邺都(即魏州,今河北大名县)。庄宗命李绍荣击之,不克,继命李嗣源往讨。嗣源至邺后,军士哗变,与叛军会合。嗣源无以自明,乃决心谋反,他南下据开封,西攻洛阳。洛阳兵变,庄宗中流矢而死。刘皇后携带金宝,逃往晋阳后落发为尼,也被李嗣源派人杀死。
同年,李嗣源即皇帝位,国号仍称唐,改元天成,是为后唐明宗。明宗先世为夷狄,初以骑射事李克用,克用以为养子。他即位后,“减罢宫人、伶官;废内藏库,四方所上物,悉归之有司”,革除庄宗秕政,务从节俭,“数问宰相冯道等民间疾苦,闻道等言谷帛贱,民无疾疫,则欣然曰:‘吾何以堪之,当与公等作好事,以报上天。’吏有犯赃,辄置之死,曰:‘此民之蠹也!’”他在位七年,兵革粗定,连年丰收,人民得到了暂时的休养生息。[28]
明宗死,子李从厚继位,是为闵帝。这时,明宗的养子李从珂镇凤翔,女婿石敬瑭镇河东,均拥重兵。宰相朱弘昭、冯赟忌之,乃移石敬瑭镇成德,李从珂镇河东。应顺元年(934年),李从珂以“入清君侧”为名,率军东进,沿途各地皆降。闵帝出奔魏州,途中为石敬瑭所俘。李从珂入京师后,自即帝位,是为废帝。闵帝不久遇害,此后废帝与石敬瑭的关系日益紧张,最终爆发武力冲突[29]。
石敬瑭,沙陀部落人。后唐明宗妻以爱女,以励战功,历官宣武节度使、天雄节度使、河东节度使。起初,废帝李从珂“与石敬瑭皆以勇力善斗,事明宗为左右;然心竞,素不相悦”[30]。石敬瑭在太原日渐坐大,彼此开始互相猜忌。清泰三年(936年)正月,李从珂以千春节(生日)置酒宴会,“晋国长公主(石敬瑭妻)上寿毕,辞归晋阳。帝醉,曰:‘何不且留,遽归,欲与石郎反邪!’石敬瑭闻之,益惧。”[31]石敬瑭也想窥测李从珂意图,“累表自陈羸疾,乞解兵柄,移他镇”。李从珂则顺水推舟,以宋审虔代敬瑭为河东节度使,改任石敬瑭为天平节度使,敬瑭则以疾病为由,拒不受命。扬言:“吾之再来河东也,主上面许终身不除代;今忽有是命,得非如今年千春节与公主所言乎牽我不兴乱,朝廷发之,安能束手死于道路乎!”亲将刘知远曰:“明公久将兵,得士卒心;今据形胜之地,士马精强,若称兵传檄,帝业可成,奈何以一纸制书自投虎口乎!”掌书记洛阳桑维翰也认为:“主上初即位,明公入朝,主上岂不知蛟龙不可纵之深渊邪?然卒以河东复授公,此乃天意假公以利器。契丹部落近在云、应,公诚能推心屈节事之,万一有急,朝呼夕至,何患无成。”敬瑭意逐决。
不久,石敬瑭反叛的消息传到朝中。李从珂削夺敬瑭官爵,以张敬达兼太原四面排陈使、兵马都部署、知太原行府事,包围太原。张敬达将兵三万营于太原晋祠南晋安寨。石敬瑭遣使求救于契丹,表示愿意称臣于契丹主,且请以父礼事之,约事捷之日,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与之。消息到达契丹,契丹主大喜,乃为复书,许诺等到仲秋时节即倾国赴援。
唐将张敬达筑长围以攻晋阳。石敬瑭以刘知远为马步都指挥使。刘知远执法严明、决无私阿,由是人无二心,众志成城。敬瑭亲自登城,坐卧矢石之下,刘知远曰:“观敌人高垒深堑,欲为持久之计,无他奇策,不足虑也。愿明公四出间使,经略外事。守城至易,知远独能办之。”敬瑭执知远手,抚其背而赏之。后唐主李从珂听说契丹答应石敬瑭以仲秋赴援,屡督张敬达急攻晋阳,不能下。唐军每有营构,多值风雨,长围复为水潦所坏,难以合围。此时,晋阳城中也一不如一日,粮草严重不足。
后晋天福元年(936年)“九月,契丹主将五万骑,号三十万,自扬武谷(今山西崞县)而南”,至晋阳,大败后唐军,步兵死者近万人。后唐主李从珂忧沮形于神色,但日夕酣饮悲歌。群臣或劝其北行,则曰:“卿勿言,石郎使我心胆堕地!”[32]
同年十一月,契丹主耶律德光于晋阳城南筑坛,立敬瑭为皇帝,国号曰晋,改元天福,是为晋高祖。并约定割地“幽云十六州”与契丹,从此很长一段历史时期,中国失去了北方屏障,影响极大。北宋便因此始终无法恢复燕云,终至遭受东北外族的侵逼,丧失了整个北方的土地。[33]
被围困在晋安寨的唐军,经过数月之久,粮草告罄,军心动摇,部将张光远杀掉统帅张敬达,然后率军投降。契丹遂与石敬瑭联军而南,契丹主至上党(今山西长治)北返,石敬瑭率兵南下,李从珂率家属登洛阳玄武楼自焚,后唐亡[34]。石敬瑭随即以洛阳为首都,次年迁都于汴州(开封),改东都洛阳为西京,北京太原府依旧。时以东京开封府为首都,西京、北京、邺都均为陪都。次年,晋正式割十六州给契丹。
耶律德光于灭唐后,率兵北归。石敬瑭建立晋后在政治上推行民族投降主义,屈节事契丹,“奉表称臣,岁输绢三十万匹,其余宝玉珍异,下至中国饮食诸物,使者相属于道,无虚日。[35]”造成财力耗费,人民负担加重。成德军节度使安重荣为此曾愤慨地说:“诎中国以尊夷狄,困已敝之民,而充无厌之欲,此晋万世耻也!”[36]他的话,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汉族官民的民族感情,也道出了后晋社会经济难以较快发展的原因。
后晋天福七年(942年)石敬瑭卒,侄石重贵继皇帝位,是为少帝(《新五代史》作出帝)。晋少帝统治期间,后晋的政局相当混乱,与契丹的关系也日渐恶化。后晋统治集团内部民族主义的情绪逐渐高涨,他们不满石敬瑭卑躬屈膝的行为,要求不称臣于契丹主。契丹贵族则屡以兵戎相见,多次派兵入寇[37]。
开运三年(946年)晋再以杜重威督军北伐,耶律德光也率军南下,进至恒州(今河北正定县),与晋军夹滹沱河相持,这时杜重威已萌异志,暗中通款于契丹,想效石敬瑭故事。耶律德光假意应允,重威乃率军30万投降,并随契丹南下,直逼开封,出帝投降。开运四年(947年),耶律德光建号曰大辽(一说契丹于晋天福三年改称大辽),并把晋并入大辽,于是晋亡。[38]
刘知远本沙陀部人,后居太原,徙榆次左付村。微时,为晋阳李氏赘婿,据说榆次县西北20里的鸣李村就是李氏故里[39]。刘知远初为石敬瑭亲将,敬瑭称帝后,以他镇守河东。辽攻晋时,他困守晋阳,并未出师邀击。契丹灭晋,刘知远遣使奉表,契丹主耶律德光赐诏褒美。但刘知远此时另有所图,利用中原无主,民心思定的机会,开运四年二月于太原即帝位。此时,大河南北抗击契丹的起义此起彼伏,迫使耶律德光北撤。刘知远因而尽有原后晋之辖境,并移居开封,以开封为首都,以洛阳为西京,北京、邺都因袭不改。[40]
刘知远在位仅一年左右,得病而亡。其次子承祐继皇帝位,是为汉隐帝。当时朝廷大权掌握在苏逢吉、史弘肇、杨邠、王章等大臣手中。隐帝即位之初,诸大臣颇为尽职,国家粗安。隐帝渐长,左右嬖幸用事,杨邠等屡加裁抑,因而隐帝对诸人渐生恶感,乃于乾祐三年(950年),杀史、杨、王三人,并灭其族。这时郭威任邺都留守,家属留在京师,也全部被害。威乃决心所叛,他留养子荣镇邺,自率大军南下。军至封邱(今河南封丘县),隐帝亲自督军迎战,结果战败,为乱兵所杀。郭威入京师,晋谒太后,请立徐州节度使刘赟(刘崇子,刘知远侄)为帝,刘赟未至京师前,暂由太后临朝。
这时恰值辽人入寇,太后命郭威率师出御。大军至澶州(今河南濮阳市)将士哗变,拥郭威为帝,然后回军南行。大军开至开封,太后下诏,废刘赟为湘阴公,以郭威为监国。次年(951年)初,郭威称帝,国号曰周,是为后周太祖,并改元广顺。刘赟不久遇害,于是汉亡[41]。
四、北汉兴亡
北汉主刘崇,是后汉皇帝刘知远的弟弟。刘知远镇太原,以刘崇为马步都指挥使。刘知远南下,驱契丹,取大梁,以刘崇为太原尹、北京留守。刘知远死后,隐帝嗣位,政治权力实际掌握在史弘肇和郭威等权臣手中,刘崇和郭威之间的矛盾也日益尖锐。刘崇为自全计,听从部下郑珙的建议,以备契丹为名,多“选募勇士,招纳亡命,缮甲兵,实府库,罢上供财赋,……朝廷诏令,多不禀承”[42]。
隐帝遇害,刘崇即谋举兵南下,郭威为暂时稳住刘崇,假意要立刘崇子刘赟为帝,还当场对刘崇派来的使者袒露颈上刺青,宣称:“自古岂有雕青天子?幸公无以我为念。”[43]刘崇为此对郭威深信不疑,喜形于色地说:“吾儿为帝,吾又何求!”结果,一旦时机成熟,郭威就自己当了皇帝,而将刘赟杀害。
广顺元年(951年),刘崇在晋阳闻听儿子被杀和郭威自立的消息,乃以河东十二州之地宣告独立,即皇帝位,更名为旻,仍以汉为国号,史称“北汉”,以别于岭南的“南汉”。北汉是“十国”中唯一在北方建立的割据政权。刘崇并依辽人为援,以叔父礼事之。
显德元年(954年),周太祖郭威卒,养子柴荣即位,是为周世宗。周太祖郭威既死,北汉主刘崇想乘机南下,乃求助于辽,辽主派大将杨衮率万骑助之,刘崇自将三万人南下。这时后周新遭大丧,又有强敌压境,因而中外汹惧。周世宗毅然下诏亲征,率诸军自开封出发,兼程而进,大败北汉军于高平(今山西高平)以南的巴公原。杨衮不敢救,全军而退。北汉伤亡惨重,退守太原。
后周乘胜追击,兵临太原城下。起初后周并无攻取太原之意,但北汉百姓久苦于统治者的严酷剥削,把远道而来的后周军队当成了救星,纷纷表示愿意提供粮草,帮助周军攻打晋阳城池。除民心所向外,后周军力也很强,旗帜环城40里,乘胜之师,人心所向,军力强盛,于是周世宗一改初衷,大发各路兵夫,调运军需粮草,会聚太原城下,猛攻太原,志在必得。但周世宗最终没有攻下太原,这其中原因是多方面的,但主要是因太原城池坚固(太原城扩建于唐,三城相连,中城跨汾河,雄城虎踞,当南北要冲),刘崇又多年经营,有很强的军事实力。结果,周世宗是望城忧愤,撤军而归。
进攻太原失利后,周世宗听取了大臣王朴“攻取之道,必先其易者”的建议,将统一大业的兵锋转向南方,一代英主,终其之世,没有再攻太原![44]
周世宗既败北汉,颇有统一之志。这时周以外的国家,北有北汉,南有后蜀、南平、南唐、吴越、南汉,共计六国,闽、楚已先为南唐所灭[45]。此后,世宗先后遣军讨伐后蜀、亲征南唐、继而北向伐辽。正当伐辽之际,他身染重病而亡,年仅39岁。柴荣的死,不但使北伐大业为之停顿,他所遗留的庞大军力,也失去控驭,结果又由禁军头领赵匡胤掌握,使后周政权迅速被赵宋所替代。
后周围困晋阳后,北汉疲敝,民不安业,逃入周境者甚众。次年,刘崇在忧病中卒于晋阳,时年60岁,后葬于交城北山。其子刘钧继位,为睿宗。刘钧“勤于为政,爱民礼士,境内粗安”[46],上表于契丹主称男,契丹主赐诏谓之“儿皇帝”。从此刘氏以晋阳为根据地,盘踞在以晋阳为中心的一隅之地,直至979年才被北宋吞灭。北汉自后周广顺元年(951年)刘崇称帝,至宋太平兴国四年(979年),凡传四主,二十八年而亡。
史学家宁可先生提出,在唐末五代时期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太原势力之所以能够一次又一次地南下取得胜利,夺取政权,和其根据地山西的特点是分不开的。山西的一个特点是占有军事上非常有利的地理形势。山西地处黄土高原的东部,境内山岭峪谷,纵横交错,北面有长城与阴山大漠相连,南面以黄河、中条山与河南为界,西面有黄河,东面则有重峦叠嶂、连绵不断的太行山。从华北平原看山西,有“危乎高哉”的感觉,使山西对河南、河北以及陕西的关中地区处于居高临下的地势。古代地理学家赞誉山西“表里山河,称为完固”“因势乘便,可以拊天下之背而扼其吭也”[47]。可见其地理形势所具有的重要军事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