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江河开始走上遥遥无期的诉讼之路。这次他终于做到了置以胡焘为首的众工友的叫嚣、余兰的嘲讽与挖苦于不顾。在他去梧县法院立案的那天早上,胡焘带了两货车的人将他阻截在门口,扬言只要他一句话,就立即去把宾馆全砸了,工友们的工资可以分文不要,也要出掉这口恶气。胡江河看着在初冬蓬勃的晨雾中夹杂在一群流氓中的众工友,润了几遍嗓子,但吐出来的声音依然像只干裂的枯洞里飘出来的气若游丝的燥风。“他们都还有妻儿老子。”他说,轻轻推开众人,步履悲怆地缓缓往前走,又回头决绝地说,“他们需要工钱。我相信法律。”
一个半月后,梧县法院开庭。整个庭审中,无论胡江河如何诉说,主持庭审的杜律明法官对他的盘诘只有一句:你的证据呢?除一些不完整的购买材料的单据外,胡江河再也拿不出其他任何证据,但这些被唐氏兄弟轻而易举就否定了,“这些单据大部分都没有日期,即使有几张与夹竹桃宾馆装修的时间匹配,作为一支有一定规模的装修工程队,何以证明只给我一家装修,这些材料全部用在夹竹桃宾馆上?上面写明夹竹桃专用了吗?”唐氏兄弟强词夺理之后立即义正辞严地同时盯视杜法官。杜法官毫不思索就转嫁了他们的质询,威严地看着胡江河斥问,“是的,你如何证明?”胡江河百口莫辩,气极之中嘶喊起来,“他们是西瓜吃到肚里才讲价。我那么信任他们,当初那么求他们,他们挖好了陷阱就等着我往里跳。心比锅底还黑。材料费至少十九万,加上两个月几十个工人工资毛算起来至少也得二十六七万!他们付个九万九算付清了?糊天糊地也不能这么糊弄自己的良心。杜法官你得主持公道!”
在唐氏两兄弟毫不掩饰的邪恶神情中——有时人们或许会不自觉地企图以邪恶神情来减轻罪恶,杜法官将法槌砸得一声巨响,喝斥道,“你咆哮什么,肃静!这是讲理的地方,容得你咆哮么?他说九万就完全付清了,按你说至少还得付26-9=17万是吧,相差这么大,我听谁的?我看你们也用不着我费力调解了是吧。老胡,当着被告的面我都可以跟你说。
”他以极其鄙夷的表情睥睨了被告席一眼,换成缓和的口气接着说,“虽然前阵子我才受过给我装修新房的工程队的坑害,一想起家里墙粉脱落、地板翘起,关了总闸仍断不了水电的情形我现在还气不打一处来,我老婆总骂我,说那个家猪都不愿住。但我仍然愿意客观地认为大部分工人还是好的,没有那些个体老板和绿头苍蝇一样令人恶心的花花肠子。而且我私下以为你两个月所有花费不止九万这个数,而且应该说,是绝对高于这个数。但我即使愿意这样认为,又有什么用呢?”他突然又声色俱厉起来,“这是法院,不是我们私下聊天,可以讲信用,法庭就得讲法律,讲证据。法律就是证据。当然反过来说也可以。你简直是个十足的笨蛋,签了合同,就没现在这事了。你能怪谁,只能怪自己太笨!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凭什么那么相信人。”他越说越怒不可遏起来。
胡江河打断他,喘着粗气语无伦次地叫喊,“我就是为了揽下生意才没签合同……”
杜法官为自己习惯而流利的训斥被打断似乎有些恼火,但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插话说,“重复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我同情你,我同情你也没用。我心知肚明也没用,你拿证据来,我立即判给你。”
胡江河还在蠕动嘴唇,杜法官又敲法槌,“你就拿钱买个教训吧。你真该请个律师,我太厌烦和不懂法律的当事人对话了。”
胡江河鼓起勇气说,“我没钱请律师的。我儿子因为欠学杂费都快被学校勒令退学了。我是相信法律的。”
杜法官再敲法槌,站起身来宣布,“退庭。”
在胡江河再三请求之下,杜法官去夹竹桃宾馆实地查勘了一番,他书生意气十足地在宾馆内绕了几圈,但临走只扔下一句话,“你拿证据来。不然七天之后宣判。”
胡江河毫无意外地败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