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点多,唐盛一如往常匆匆赶来监工时,他没有再如往日看到因他的到来而显得更加热火朝天的装修场景。半截墙壁上涂抹不匀的颜料在一夜冷雨侵蚀之后,正花花绿绿地缓慢向下流淌,因中途结疤的阻挡而益发呈现出一种凄清的图形。屋顶上几乎只是用来安慰人的避雷针塔歪歪斜斜地兀立着,仿佛本来立得很正却被谁故意推了一手似的。他正出神地看着,寻思这背后的勾当来,眼角处瞥见一个人影从二楼窗口处闪了一下。
很快,胡焘叉腰挺立在门口,一副一夫当关的架势。唐盛凝凝神,心下已明白大半,但仍然摆出冷峻的神色,装作万事不知地急迫追问,“这怎么回事?”
胡焘抬头看天,已下了一整夜的雨仍后劲绵长地丝绸般滑落,“天太冷了,都回家抱老婆孩子去了。”他露出一个大大的鬼脸,确保十米开外的唐盛已经看真切之后,才换上一副久经战阵的十足无赖相。
唐盛轻吁口气,显得胸有成竹地说,“再想抱老婆晚上可以抱个够,我的工程可不能耽误,我就指靠这宾馆开业赶快挣钱好还外债付你们工钱呢。”他似乎想直接将事件向最矛盾处引导,思量了许久他也不想多费口舌了。
“有的是去学校给小孩申请缓交学杂费去了,今天天气赶巧,正好作伴一并去了。唐老板的意思可惜他们事先不明白,如果真等到宾馆开业才能付工钱,那少不得我等会还得去追赶他们,让他们索性申请多延长点时间,不然就对老师言而无信了。”胡焘慢条斯理地说,用手中的一截枯树枝恶狠狠地横扫雨滴。
唐盛对这样的讥讽无动于衷,而是没有丝毫缓和地针锋相对说,“明天你们上工吗?”胡焘又抬头看天,“得看天气。”“后天呢。”胡焘俏皮地朝天空眨了几下眼睛,“还是不知道,真的得看天气。”
唐盛强压住火,面露不屑地说,“你让胡江河出来……”“很不巧,他今天却也去学校申请了,可怜他还得帮其他工友作保。”胡焘抢话说。
唐盛坚持着将自己的话说完,“他在你不会如此讲话……”胡焘又插话说,“他确实太过老实……很可惜,现在这事我负责。”
“想干的人多了去了……”唐盛怒气突然遍布全脸,他忘却刚才到嘴边的试图缓和什么的话了。
胡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极为狂放地笑着说,“老子知道你姓唐的神通广大,但姓唐的你却不知道老子什么场面没见过,你让他们来。说好听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听点说,来一个老子打回去一个,来两个老子打回去一双。全都给老子喊爹哭娘屁滚尿流地滚回去。”
唐盛吞咽几次口水,最终一言未发地走了。
胡焘也不追赶,将手中的枯树枝在石阶上顿得啪啪响,朝雨里高叫道,“姓唐的,我们这就算翻脸了啊。你听好了,虎口拔牙是你不仁,再虎口夺食就别怪老子不义了。”
当天下午,一货车运来秦麻子的十几个工人。秦麻子一马当先从驾驶室跃下,大摇大摆挥着风衣旁若无人地往宾馆里冲。一砖头猛然从二楼窗口扔出来,凶狠地砸在他的肋骨上,他闷哼一声的同时回头求援,然而一车工人都还没下车呢。他们正被斜刺里冲出来的瘦猫带领的五六个人高举着洋叉斧头团团围住了。
胡焘手拍着菜刀轻快地从宾馆里走出来。来到秦麻子身侧,看着满车的人说,“可怜啊。一瞬间,我一声令下,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即使老子发发慈悲,也至少得缺胳膊少腿的。我承认,我控制得了弟兄们,但刀不长眼啊。”
他用刀片轻拍秦麻子的右脸,又将拿着菜刀的右手横加在后者肩膀上,用刀背轻轻敲击其肩胛骨,嬉皮笑脸地凑近说,“我说麻子,你收了唐老鸭多少好处啊,昨晚那顿饭你一定没少花钱吧。同情你,值得吗?为了姓唐的一个破工程到这里来搭上一条狗命。你肯定很后悔,对吧?姓唐的一定没告诉你你泰国爷爷正在管这事!”
秦麻子斜眼瞅瞅车上,满车的人已经放弃下车的争夺,似乎对他的危险处境也置若罔闻,但他们正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摒神静气片刻,用手掸掸风衣上的泥水,将胡焘的刀从肩膀后面掀到面前,瞪大眼睛凝视着刀说,“真是一把好刀,可惜是切菜用的。”
胡焘狂妄地笑起来,“真是菜刀,很不幸,菜刀在你泰国爷爷手里砍人也易如反掌啊。”他又凑近秦麻子的脸欣赏半天说,“麻子,你叫麻子真合适,脸上麻子真多,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是不是打娘胎里就有。要不要我帮你整整容,将麻子一粒一粒挖出来,保证你老娘都不认识你了。你老娘不把你当成天外飞仙就一定把你看成恶鬼。咦,你眼睛老眨巴眨巴干吗,我怎么瞧着你好像有点慌张呢。”
他突然举起菜刀横加在秦麻子脖子上。秦麻子一步步后退,他一步步毫无声响地进逼。终于,秦麻子扑通一声躺倒在泥水地里。胡焘驾坐在他身上,撩起他的风衣擦着刀刃,啧啧有声地赞赏说,“果然是件好风衣,可惜现在用来擦拭杀猪刀啦。你狗娘养的很有钱嘛,这风衣少说几百块,却来跟老子争食。”
“是是是……”秦麻子早已失却方寸,被胡焘压着却不敢丝毫动弹,连不迭声地说。突然又改口,“不是不是不是……兄弟正好路过,看到这里装修就停下来观摩观摩,学习学习本领。”
“这下长见识了吧。”胡焘语气极为真诚地询问道。
“长了,长了。长大了。”
胡焘猛地双手将菜刀高举过头顶,作势欲砍,厉声叫道,“是你自己滚,还是老子将你大卸八块,一块一块给你老娘扔回去。”
秦麻子慌忙从他身下抽出身来,边无比感激地说,“我滚,我这就滚。”他跑出几步,脱下风衣向胡焘扔过来,边逃边说,“兄弟,你看中这风衣,就送你了,谢不杀之恩。”
胡焘把风衣挑在菜刀上,极有风度地扬扬手说,“谢啦,欢迎再来送礼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