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命丧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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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结果不出胡焘所料,当夜十点多唐盛送来了九万元钱。此前胡焘找尽种种借口胡搅蛮缠不愿离去,看已无人搭理自己便提议找几个工友玩通宵牌。他醉眼惺忪地拍打着已快支离破碎的八仙桌,对余兰毫不掩饰的厌烦根本不屑一顾,捶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对胡江河说,“老大,我敢说姓唐的一定会登门拜访,不然就是我泰国兄弟的无能,我一定要等到他来,今晚,明天,后天,我一直等,直等到那狗日的夹着尾巴灰溜溜出现。”

胡江河陪着小心将余兰推进卧室。在厨房里烧水时,看着飘溢的水蒸气他觉得眼眶有点湿润,他只好猛烈地擤擤鼻子,又大声咳嗽几声,雾气迷蒙之中,他仿佛看到了胡海的儿时时光,背着书包走向田埂,又回身满脸灿烂地朝门口并肩而立的周梅和他挥手道别。

唐盛进门时看到如此吆三喝四热火朝天的场景显然有点吃惊,但已来不及退却了。面朝门口而坐像座门神的胡焘高声大叫,“送钱的菩萨终于来咯。”他将手中的牌天女散花似的朝身后抛去,直冲过去将唐盛拉到一张椅子上摁坐下来,又立即追到门口,装腔作势地回头朝唐盛询问,“咦,你一个人深入虎穴啊,秦麻子怎么没来。”

胡江河递给唐盛一杯热水,唐盛暖暖手后刚想说什么,胡江河按住他的肩膀说,“唐兄弟,我真的不知道,你莫怪我。我确实因为胡海的事情去学校了。大清早冒雨出门,还叮嘱他们要好好干,切不可带你为难,我是傍晚回来时才听余兰说的。”

唐盛对他投以意味复杂的一瞥,勉强面露感激说,“我信你。也没出什么大事。胡海还好吧。”

胡江河低头沉吟,半晌干涩地笑着说,“一言难尽,但现在都说妥了。”

“子不教,父之过。你今天为什么满校园追打他,没学费就不读书了?什么没大事,还嫌人丢得不够?”余兰不知何时已倚在卧室的门框上冷眼旁观,一语双关地讽刺说。

胡江河心头有一股四处奔突的怒火,终于没忍住但只得转移目标,厉声吼道,“胡焘,你干的好事,过来向唐兄弟道歉。”这几乎是工友们平生第一次见他发火,他倔强着头颅绷紧着脸的样子,仿佛下一秒眼珠就会从眼眶里被挤压出来,而胡焘稍微走前一步,就会被他张得阔大的嘴一口吞吸进去似的。胡焘心虚地低声狡辩说,“姓唐的确实太过分了嘛。”

唐盛觉得脸面有些挽回,不想事态进一步恶化,便摆摆手示意不再追究,但又紧接着虚张声势地唉声叹气说,“秦麻子现在还在医院里。”

胡焘冷不防窃笑起来,轻吁道,“没下病危通知书吧。没甚鸟事,让他别装了,顶天了也只是个惊吓过度。”

胡江河手颤抖地指着他大声呵斥,“现在,你就给我滚出去。”胡焘瘪瘪索索地走到门口又不动了。胡江河拱起手向唐盛道歉,想说什么又没出口。

余兰冰冻般的语气传来,“是活该,抢活也没见过这么小人架势的,胡焘是吧。”胡焘用屁股把门板顶得震天价地响,拼命点头。胡江河脸部绷得跟紧了,但瞬即又深深地低下头。

又沉默半天,唐盛终于慢腾腾地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一匝,缓慢而有力地放在八仙桌上,站起来握住胡江河的双手,语气诚恳地说,“胡兄弟,这是九万,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在或我在,都不会出现。本以为我们约好装修完毕一次性结清,多年老关系了,你自是知道我不会少你一分的。下午我和唐旺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暂且只能筹这么多。你找个吉日再开工吧,我唐家祖祖辈辈就指靠这宾馆翻身呢。人总还得讲点情分,不能只钻钱眼里去了是吧。”

胡江河本来已有几句感激之语到了嘴边,最后一句讥讽的话却又让它们溜了回去,红着脸木讷地说,“那是的,那是。”

胡焘脸朝门外的黑色虚空大叫,“虚伪啊虚伪。”他的叫声中夜雨似乎下得更欢了,在屋顶的瓦片上格外欢腾地奔跃着。

余兰旋风似的扫到桌前,那鼓鼓囊囊的一匝顷刻便被抱紧在她的怀里,即使三个壮汉上前没命拼抢可能也夺不走了。

唐盛抛下一句“我还得去看看秦麻子”,就转身走了。路过门口,他朝胡焘扬了扬小拇指,而后者则朝他嬉皮笑脸地做了个鬼脸。

胡焘走进室内,低着头来回踱了好一阵子方步,终于扬起脸迎着胡江河迷惑不解的目光厉色说,“老大,把钱分了吧,大伙都指靠这钱活命。”在场工友一致赞同。

余兰抢先说,“分什么分,还得装修,明天就要去买材料呢,垫进去才会有后面的回报。”

胡江河小心翼翼地说,“泰国,我们答应了唐盛,就得干到底。我知道大家的难处,但真分了,明天材料就无以为继了。”他看着胡焘桀骜不驯的神情,又赔笑说,“我都明白,忍忍吧,熬一个月等所有工钱到账了,我拿出我的三分之一都分给大家。”众人一脸的灰暗神色并没有明亮多少,他咂摸着半天再也想不出更鼓舞人心的话来了。

胡焘阴阳怪气地盯着余兰怀里那匝东西,皮笑肉不笑地说,“今天我弟兄瘦猫出力了,没他我一个人可要不来这么多钱。说什么也得让我长长脸犒劳他们下吧。”

胡江河刚想表示什么,余兰却又抢先说,“这还不简单,泰国,你还没尝过嫂子真正的厨艺呢,当年你哥看中我这可是主要原因啊,就明晚,你让瘦猫几个来,嫂子烧几个好菜,你们一醉方休。”

是夜似乎有点不欢而散。

又一个多月过去,冬天悄然来临了。一天清晨,暴烈而长久的鞭炮声惊醒了桐镇尚在沉睡中的人们,夹竹桃宾馆开始正式营业。烟雾缭绕之中,冒着夜色走了九里山路赶来的胡江河满脸欣慰之色,他身后右侧的胡焘也笑容满面,但看上去又心事重重。

这天晚上在胡江河家的会餐中,胡焘满嘴油腻地将余兰的手艺大肆夸奖一番之后,突然站起来振臂高呼,“弟兄们,明天就打过去要钱去。不给就砸,老子们辛苦两个月了,龟毛都没看到一根。”众人群情激奋地附和,“砸,砸他狗日的。”胡江河用力拉住胡焘的胳膊,焦虑地说,“泰国兄弟,说不定他真一时筹不了钱,我自然也急着找他要,但等他有收账了再要岂不更名正言顺。”

他没料到,胡焘会无所顾忌地甩开他的手,充满蔑视地斜眼瞄着他,“信他?信他你就是傻鸟。正当,老子要工钱还不正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