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老乌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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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等了老乌几天,都不见他的影子。以前可不是这样,他隔三岔五地过来,有时一天要来几回,甚至把我这里当成他的家。老乌不承认这个说法,他认为充其量只能算避难所。似乎为了怕我反感,每次他都要站在屋中央,转着圈四下里瞅瞅,带有讨好意味地感叹说,真不错,我要有这样一间小屋子就好了。也惟有这种想法是发自老乌肺腑的,我们在一起其实没什么好聊的,于是有一阵子老乌热切地和我讨论他如果也在外面租了一间屋子会怎样,这当然在他离婚之前。我实在不胜其烦他那样没完没了自说自话地讨论,便建议他实施,并找了很多房源让他选择,但老乌仍只热衷于设想,并挑剔这苛责那,有时被我一一驳斥得无话可说后,他干脆赖皮说房租太高。我说,你的经济完全可以负担。老乌却又一脸高深莫测地说,生活的困窘很少来源于物质。

后来我发现,仅仅把老乌晾在一边是不起作用的,他总能找到话说,并且把你吸引进去。这并不是说老乌的话题有多诱人,他想跟我交流的无非是那些破烂事,李梅、老乌婆、女学生……而且老乌的口才并不好,他讲的故事总是大同小异,从不知把新意挖掘出来讲给我听,也从不故意断掉一条线索埋下伏笔,他不会,还经常表示出自己很不屑于那样做。他授课时同样如此,只是力图抑扬顿挫地在课堂上朗读尼采的哲学,仅此而已。他还曾经大言不惭地说,超人哲学是无法分析的,如果你愿意,接受即可。他喜欢在重复朗读一些段落之后,把尼采掼到讲桌上,斥问我们,难道你们还不懂吗?

我无法不和老乌交流下去也并非我拒绝的意志不强,你可能已经猜到,那不过是因为他是我的老师。是这样。在老师的意义上,老乌曾经教导我,他怎么对待尼采,我就得如何对待他。当然,老乌忘记了或者不便跟我言明,尼采既然是超人,他是如何看待他的老师们的。有一次我追问及此,老乌为之语塞,他低头沉思半天,才惶惶然地回答说,哲学是为生活服务的。我敢肯定,老乌沉思的时候也和我一样想起了他的许多遭遇,虽然老乌的回答较为巧妙地遮掩了我给他故意制造的尴尬,并又教导我人只要在哲学中找到自己生活的根据即可,而大可不必去理会那些悖论,但我仍然不得不说,关于这一点,老乌做的非常不好,他的生活一团糟。这点是大家的共识,我并没有夸张。用小黑学会的第一句论语中的话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老乌家都没齐。而天下,即是人心。但在老乌的家庭里,没有人信任他。

后来,我想出了另外一个办法。在预感到老乌要来的时候(这种预感通常非常准确),我就把门锁好,然后从窗户跳进来,再把窗户锁好。但这也不管用。老乌就在门口往社里打电话,确定我没去上班后,他就开始敲门,由轻到重,再由重到轻,他的耐性和持久在这时发挥到了极致,我敢说,如果在家里他也这样,他就完全没必要来敲我的门了。我怕门被拍坏了,就在里面高呼,我不在。老乌也在外面高呼,你开门,我有个新的秘密要跟你讲。由此你可以发现,我并没有什么朋友,除掉老乌和小黑,没有人会来拜访我,而且老乌吃准了我除了社里和家,再无第三个地方可去。另外,我喜欢听老乌的秘密,虽然开门后老乌所讲的又无非是那点破烂事。但老实说,每次我都对老乌承诺的新秘密抱有希望,我承认这不仅是好奇,甚至有了某种看笑话的恶意。

这个办法也以失败而告终之后,我就在门上贴了一张字条,大意是近日本人忽觉人生苦短,决定潜心读书习文,各路熟客望勿打扰,门前止步,聊天请找女人之类。但这同样无济于事,老乌门都不敲,直接冲进来,劈头就臭骂小黑,说他肯定十分打扰我的学习,所以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回头他一定严厉批评。我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样子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最后,我只得玩起了空城计。门户大开,床上、桌上散乱一片,仿佛刚被洗劫过一样。我就躲在床下和衣柜里。老乌进来,高叫几声,见无人答应,他赶快回到门边,作好预防攻击随时准备逃跑的姿势,我就在床下窃笑。但最终老乌还是壮了胆子走进来,坐在椅子上翻着桌上的杂志封面,上面是穿透明纱的令毛头小伙子一看就受不了的半裸女人,老乌一个人嘿嘿笑几声,又静静抽了根烟才走。我在床底下憋得实在难受。

如此几次,老乌就不再来了。这当然在他离婚之后,所以我根本不敢打包票是我的计策起了作用。我相信,只要老乌想,他总有办法让我从床底下钻出来。只是那阵子老乌无暇顾及我罢了。他当时在课堂上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原来生活可以这般美好。那阵子,他对席慕容情有独钟,经常在课堂上无缘无故地扯到席慕容,并一发不可收拾地扯下去,我们倒乐得享受。不过这话老乌也没讲多久。另外一个原因我想是因为小黑,不知从何时起老乌和小黑的一关系突然如日中天并且持续白热化。秘密只有在两个人之间流传才能成为秘密,因为民族国籍文化以及我对待老乌的历史的缘故,老乌选择小黑理所当然也势在必然,只有拥有共同的秘密才能成为真正的朋友。我一旦被老乌抛弃,我在他们中间就成了多余。就像那晚童童出现后那样。即使童童没有出现,我与老乌、小黑、李梅之间也不能是规则的四边形,老乌他们才是正三角形。我的意思是说,他们每个人都是彼此的纽带,如正三角形一样稳定,而且等距,缺一不可。而老乌与李梅则是三角形一条边的两个端点,彼此角力,永远无法企及对方。

由以上两个事实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并且有点佩服起那些港台片或韩片的编剧们来了。他们是那么的富于生活常识,不像我因为常理的普通而置常理于不屑一顾,也不像老乌时刻浸染在超人哲学里而忘却了常理。在一个被爱的男人想甩掉一个爱他而他不爱的女人时,那些睿智的编剧总是这样来安排,这个男人会给这个女人找了另外一个男人。另外一个男人可以是他的朋友或仇人,当然也可以是他的学生。女人对男人也可以这样。稀松平常千篇一律,但无可指责,因为生活确实就是这样。稍有创新意识的编剧自然会把找的过程曲折动人化,矛盾冲突化,也会把找的方式隐含化、自然化甚至被迫化。但我绝对肯定,都脱不了这个窠臼。

我之所以说两个事实,是想说明,我一开始逃避老乌方式的不当,如果我早给老乌与小黑牵线搭桥就不用如此伤脑筋费周折了。就是说,在同性之间,也遵循上述常理。这是我的经验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