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招待走了以后,连微就来了,她来看看杨暮,没有征兆、没有来由就来了,短头发,眼睛四处寻摸着,穿件枣红色羽绒马甲,马甲后面写着新日电动车。杨暮正躺在席子上,用手去赶蚊蝇,其实也没有虫子,只看见他手臂在乱挥。
屋里有种老年人住久了的味道,像是茶放酽了,没人规整。连微走过去把窗户打开,长风顺畅进入屋内,然后她兀自坐下来打开电视看日间剧场,把声音开得很大,她知道杨暮在看她,但连微也不急,一直看到有广告才转过头来。
他们都知道几年来这件事一直没说开。连微或许是为这件事来的,杨暮依然紧盯着连微,像在欣赏快被卖掉的艺术品,他终于起身穿了件外套,咳嗽着走过来。
连微已经不耐烦了,先是她哥,再是杨暮,周围人都朝着黑暗的森林走去,在她看来森林里无非是些黑暗里摸来摸去的事,总会弄脏自己的手。来找杨暮与其说是种宗教意义上的引渡,不如说是好奇,想捅破窗户纸然后继续贫乏的生活。
——为什么之后你没再找过我?发令枪响了,你还在起跑线没往前挪半步,你看上我了,然后呢,还没有街上的陌生人对我好。你老是故意躲着我,不染指我的情绪,你要一直保持距离到我们俩老死那一天吗?周招待走了,你不喜欢她,还带她来微山一起生活,你简直在玩弄感情。
杨暮神情反倒坦然了不少,他眼睛盯着电视屏,仿佛这样能流利跟连微说话。连微也看见眼前这个男人漠然的神情里有了老态,他因为很久没说话声音都锈住了,只好清了清嗓子干咳两声。
杨暮从一个词说起自己的那套道理来,近乡情怯。他说的话大部分连微听不进去,这使得她为杨暮担心,并且永远也加入不了对方的阵营。杨暮又说他是个异乡客,只有在南方,在福建在广州在蚌埠,他才会愈加思念微山。喜欢一个人也是一样道理,面对她的时候,整个人的心脏无法承受这种强烈的情感,简直要把人击溃。反而在远距离的观察和思念中他能感受到连微的美和真,连微一个人照顾父亲和哥哥,一个人做工,一个人承担节庆和历史,他都明白,连微吃了些苦。
连微侧了侧身子,不明白杨暮的这一套答非所问怎么就扯到自己身上来了,她只觉得眼前的这男人太软弱,身体也不好,比如他的心脏。
有个算命的跟我说,我最珍贵的东西不能留在我身边,会玉石俱焚。连微,你是我见过最有微山气儿的人了,那是种新鲜的粮食一打开袋口的气味,你有你自己的充盈。至于周招待,她有她的使命,我只是搭载她来这儿的信使。
从杨暮家回来以后,连微认清了旧情人的不靠谱,她彻底觉得杨暮不再属于微山,即便她拿着压好的面条去看望他,也没从他那里得到任何摸得到看得着的东西,她有点失望,同时也下定了决心接受小光的告白。
这一切就如同连微楼下的基督徒邓姨那话说的,一切都是主的安排,神的旨意。谁和谁是依旧的,不会轻易改变,着急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