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收是李彦的禁果,李彦也安心不越雷池一步。
李彦小时候害怕医院里的病人,他们缩在辨不清颜色的床榻上,吸烟,或者什么也不做,就那样看着窗外。护士推着一堆刀叉药片来看他们。有的人没有亲人,没有人帮他们数算点滴结束的时间,直到生命尽头。
十七岁她与连收一同看过《蓝色》,德里克贾曼罹患艾滋之后的遗作。整个画面都是碟片机坏掉一般的蓝色,一个病人在絮絮说着,针剂,药片,医院,旧日怀抱的暖,门前那片海。她以为主人公在忏悔,那时李彦还相信有借有还。
连收的状态让李彦不胜自扰,多年来流露悔意的是她而非连收,李彦猛然从浴缸冰冷的水中坐起,她是个自杀行为爱好者。不过她也不甘心:坦陈这几年追求连收的失败,留一具尸体在莲翘小区12号又算什么呢?
她记得曾经和连收去城东看望杨暮。他俩都喜欢这个念念叨叨的胖子,觉得他很有文化。杨暮后来瘦了,瘦得很吊诡,连直立的头发都垂下来,颧骨突兀地高上去,身上的粮食味道没有了,有一股发油味。他很久不与连收和李彦来往,因为杨暮拒绝了连收,连收拒绝了她。想来可笑,连一起再吃碗面也不可以,像是三辆疾驰的列车,发出骇人的悲鸣。
那时杨暮会给他俩煮面,吃完后两个人倒在枣红色绒布沙发上,轮番假装肚子疼,陷害杨暮。连收会戴上墨镜唱一首饿狼传说,微山口音让他把交织唱成交滋,好像有电流从他瘦弱的身体里放射出来,她笑得失了魂。
李彦必须天亮之前回家,在父母醒来的时候入眠。三个人一起出来早饭,头发蓬乱语调轻浮,一中的校服是蓝色的,怎么也穿不旧。
夜晚的时候都是杨暮一个人在讲古。李彦迷迷糊糊听见黑格尔,看见一双胖手在空中挥动,觉得很有趣。杨暮像只得到蜂蜜的熊,进入了自己的世界。连收会和他辩论,进而喝光家里的茶叶。他们谈到文学的社会性,鲍勃迪伦的现场音乐会,楼下烧烤店的四川姑娘,——李彦觉得冷,披了一件杨暮的外套,把自己包裹起来,她以为这是诗意地栖居。
连收说杨暮去南方做了一阵子销售,卖珠宝,也许就是假首饰。李彦脑海中闪过一双沾了些许金箔的胖手。
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我没去。我觉得他会回来。
连收胖了,眼睛浮肿,这是衰老的迹象。他站在局促的洗漱间里,用冷水洗茶具,鼻腔发出连续的闷响,透露不出杨暮的更多消息。
这辆火车慢下来了,滞留无名小站,离自己的同伴越来越远。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了解李彦,就是基佬连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