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仅存的夕照耗尽了最后的一丝余热,最终消逝得了无踪影。没多久,街边的路灯便开始泛着微弱的黄光扑闪着几下,最后成排地亮了起来。
夜幕,终于来临了。
迷蒙的月光只能映衬出谷木香脸部的大致轮廓,一抹看不见的忧伤,却被深深地埋在了无尽的黑色之中。
“只有死亡,才能让你们感受到我的痛苦!”
这一刻,谷木香的脑海中顿时闪现出了许许多多的片段来——
我只有用最诚挚的情感去添加那或有或无的砝码……
如果这只是一场噩梦,那该多好……
这样天真幼稚的傻瓜,应该是没有资格苟活于世的才对吧……
那些日记上只言片语,自己至今记忆犹新,连自杀都不能让自己从痛苦中解脱,当刺穿自己喉咙的一刹那,因瞬间的疼痛而昏厥过去。
从脖颈汩汩而出的鲜血一点点地染红了谷木香身上穿着的白色纱裙,这是她最喜欢的裙子。只有穿着它,自己才能感觉到仍旧是那个纯白干净的女孩子。
蓦地,低垂的头突然又抬了起来,被刺穿的喉咙还能支撑得起睁着血红眼睛的头,谷木香发觉自己仍旧存在于世界上,只不过是转换了一种形式而已。
复仇……复仇……
也许,让她继续存活于世界的理由,就是再给她一次报复的机会,将所有带给她痛苦的人杀死!
想到这里,谷木香越发逼近两人,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就像我当初无路可退一样!
“哈哈哈哈哈……”蓦地,谷木香爆发出一阵得意的大小声,仿佛看到了天下第一的大笑话。
咔嚓!
伴随着一声断裂,脆弱不堪的脚架终于轰然崩塌,盛夏眼睁睁地看着始终守护在身边的关秋彦的脸直直下坠,好像电影里的慢动作似的。她惊慌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阻止下落的身体,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关秋彦。
一阵剧烈轰塌的声音过后,两人奇迹般地存活着!盛夏一只手紧紧攀住脚架的残骸部分,另一只手抓住关秋彦的手臂,两个人像被串成一条线的蚂蚱,悬吊在半空中。
“学长……千万不要放手!”盛夏轻声说道,她将全身的力气灌注于抓住脚架残骸的手臂上,唯有如此才能支撑下去。
喀啦!喀啦啦!
然而,很快散落的木屑就在预示着它已经无法继续负荷两个人的重量,很快也要崩塌碎裂。
“盛夏,放开我……”关秋彦立刻领悟到眼前的危机,他静静地望着倔强坚忍的女孩说道。
“绝不。”简洁明了的拒绝声迅速传来。
“听我说!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代替我的那一份,知道吗?!盛夏,没有时间了,快点放开我!”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焦急且严肃,只因为掉落的木屑越来越多。
“这……怎么可能……”眼泪一下子从盛夏的眼眶滚落下来,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要以这种方式和关秋彦告别。她还有很多话没有来得及告诉他……
“盛夏,放开手吧。一直以来,我都摆脱不了自己的特殊身份,现在终于能完完全全地为你付出一切,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关秋彦深邃的目光直直望着盛夏,其中掩藏着说不尽的感情和悲伤。
“哼!你们都去死吧!哈哈哈哈哈!”
头顶传来谷木香得意张狂的大笑声,脚下是通往地狱的深渊,盛夏第一次感觉到没有任何出路可退。让她放开关秋彦一个人苟且偷生?与其要背负一生的悔恨,还不如现在一起下地狱算了!
“谷木香,收手吧!”
突然间,第四个声音在天台响起,两人一鬼不禁回头望去,只见脖颈上绑着层层绷带的文谦竟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文谦……?!”盛夏惊呼一声。
“木香,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是你打开了储物间的门,放我出去。一直呆在黑暗中的我,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又饿又难受,老师随时随刻都要将我拖出去进行漫长而残酷的体罚。以至于当门打开的时候,我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是太阳,太阳降临了。”
“……”谷木香充满怨恨的眼睛忽然黯淡了下来,仿佛也进入到过去的时光之中。
“还有,你为了证明我没有做坏事,而被学长们堵在墙角里欺负的时候,是我救了你,还带你去爬大桥。那天下午是你第一次翘课,我们在大桥边上坐了整整一个下午,还看了日落。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几句话,但是我想告诉你,那是自我有记忆起最美丽、最温馨、最幸福的一个下午。”文谦继续用一种无比悲伤地眼神看着阴影中的谷木香。
只见对方的身子就在这时,突然猛地一抖——
显然,文谦的问话无疑在谷木香的心头形成了重重的一击。
“你知道我最喜欢篮球,梦想也是成为一个职业篮球运动员,可是因为学业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有一次,我和他们大吵了一架后离家出走,窝在图书馆里睡觉,不知道该去哪里。又是你找到了我,还送了一个篮球给我,微笑着说:生日快乐……”
“所以,木香,我怎么可以让这样的你手上沾满鲜血?如果一定要死掉一个人,才能让你心里的怨恨消除的话,那么就请拿走我的命吧。”
“文谦?”盛夏和关秋彦被他的话弄糊涂了,迷惑不解地望着他。
然而,还不等他们做出反应,文谦突然紧紧抱住了谷木香,尖利得像刀子一样的笔,轻而易举地刺入了他的身体。
“没错,我没有死。”文谦毫无惧意地望着狰狞的谷木香,一如看着她曾经纯白姣好的样子,眼睛里蕴满浓得无法化开的情愫,“我不死的原因,是为了你。”
“什么意思……”谷木香空洞着双眼,面如死灰般地喃喃着。
“因为我还有话没有告诉你:谷木香,我喜欢你!请你回到最初的样子吧!” 文谦意味深长地说道,第一次谷木香竟然能够感受到隐藏在对方玩世不恭表面下的痛苦和秘密。
“不可能……我已经……”
“你在我的心里永远都是一个样子,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孩!”文谦大声表白着心迹,“以前我没能好好的保护你,可是从现在开始,我一定会永远守护着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不管你有着怎样的伤痛和经历,请相信我,相信时间可以平复一切!”
那双深情而又沉痛的眼神望着谷木香,文谦悲恸地说道:“盛夏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她从始至终干涉其中,也不过是想要帮你得到真正的解脱啊!”
“文谦!快点来救我们!”盛夏只感觉手臂马上要脱臼断,奋力地大喊道。
文谦连忙跑到天台边缘,用力拉住盛夏的手,一点一点地往上拖着两个人,由于太过大力而涨的脸红脖子粗,从白色的绷带下面又渗出丝丝血迹。
这一次,谷木香完全没有出手阻挠,仅仅呆立在原地,仿佛陷入了混乱之中。
终于,在三人齐心协力的努力下,他们筋疲力尽地重新倒在天台的水泥地面上。
“谷木香……”最先恢复过来的盛夏站起来,向脸色惨白的就像是一张纸的谷木香走去,轻轻地,轻轻地握住那双干枯冰冷的双手,眼眸清澈地如最纯净的甘泉。
“我要向你道歉……”盛夏的眼睛里含满泪水,“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如此执着于一连串的恐怖事件的原因:在你的生前,我曾经几次偶然发觉你的反常和绝望,但是凭借多年来敝帚自珍的生活方式,我自私地选择了袖手旁观。直至看到你自杀的一幕,才惊觉到自己的内心有多么的懊悔。”
“如果当时,我鼓起勇气向你伸出援手就好了。如果当时在运动场上,我能夺过你手中的刀片,远远地把它扔掉就好了……”
是的!直到现在,盛夏仍然清楚地记得当看到谷木香和关秋彦交往时的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谷木香追求关秋彦成功了!他们在交往!
当盛夏从女孩们窸窸窣窣的对话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直觉的反应除了“不可能”这三个字之外,内心的深处还流露着百感交集的情绪:羡慕、失落,甚至还有嫉妒。
对于盛夏而言,关秋彦仿佛是神一样的存在,他应该被用来仰望和崇拜的。和其他的女生一样,盛夏也喜欢远远地望着关秋彦在操场上打篮球的样子、在演讲比赛上的从容淡定以及在日常生活中的自然流露的超脱气场。
这么完美的人物,对一个内向型书呆子的盛夏来说,根本就没有接近他的任何机会。
但是,这又何妨呢?
像关秋彦这样的人,估计换作是谁,都不敢轻易接近吧。比如班花邱莎莎,到头来也跟自己一样,每次都只是远远地观望而已。
是啊,只要他身边没有其他人的存在,自己就会永远都有注视着他的权利!
当初的盛夏,就是这么想的,这个念头伴随着她走过了几近一年半的高中生活,直到谷木香的横空出现!
他竟然也会和女孩子交往?而且交往对象竟然是毫不出奇的谷木香?!
想到这里,盛夏不由得用力咬紧嘴唇,耳边萦绕着一句接一句的质问——
为什么你要管这件事情?
……你和谷木香只不过是普通同学的关系,为什么你要插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无论她如何奋力奔跑,呼啸的风都无法将这些质问吹散,阴魂不散地缭绕在她周围。
然而,真正的答案只有盛夏心里最清楚。同时,这答案也是最黑暗、最难以启齿、最无法面对的真相。
她从旧教学楼一直跑到校园的操场,无意间向绿茵茵的运动场望去,太阳的强光瞬间变强,耀白得使四周变得朦胧不清,恍恍惚惚之间,盛夏仿佛看到记忆中的谷木香正坐在运动场的草坪中心——
对谷木香怀有强烈嫉妒心的盛夏,曾经不止一百次地设想:如果,当初自己可以比谷木香更早地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关秋彦。那么,现在站在他身边的人,会不会就是自己呢?
但假设毕竟只是假设,世界上永远都找不到后悔药卖。
一次在练习跑步的时候,她看到谷木香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操场中心,四周没有围绕着令人羡慕的“公主”同伴们,神情呆滞地望着湛蓝天空。盛夏看到她慢慢举起手臂,对着太阳光仔细端详着,雪白纤细的肢体在天幕的映衬下妖娆异常。
盛夏渐渐放慢奔跑的速度,到最后不得不停下来奇怪地偷看她。蓦地,她感到布满汗水的后脊背一凉,浑身的汗毛霎时间竖了起来——只见谷木香竟然轻轻拿出一枚薄如蝉翼的刀片,对着手腕处白皙皮肤轻轻划过,细密的鲜红血珠立刻滚落在绿茵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