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楼下,骄纵的车马,斗博的群氓,闹事打架的游侠,揽月捉鳖的嫖客,拥红倚翠的公子,倜傥不群的书生,狡诈的行商坐贾,组成了这座城市的浮华与热闹。
布韦走在街头,街上永远是拥挤热闹的,七长八短的身影晃动不绝,黄土板结的街道生动而细致。他的眼神像这座城市一般,既颓废,又散发出欲望的生机。一泊浓痰像飞蛾似的从一个白硕的妇人口中溅到地上,黏稠而鲜亮地落入布韦的眼帘,那妇人随即若无其事地掉头,继续兴致高亢地看着耍猴表演。猴子精灵,只向布韦挤眉弄眼,这猴的眼睛是红的。
有个女人笑得弯下来,她柔软的腰肢恰到好处地展示了肥硕的臀部和胸部,只弯一下,又弹回去了,看上去,她恢复了淑女。在布韦左边,街头的很多地方,女人笑得像花枝颤动,桃红的花,色泽很照眼的。那个女人红白相间:红的衣裙,白的面皮或肉。
布韦走过来,动作放慢地看了她一眼,含义不明。
他锐利地发现,那个吸引他的女子牙齿上有一丝绿的菜叶。他为那副上好的雪白的贝齿可惜!哦,还有那花瓣般桃红色的嘴唇。
尽管布韦当时拥有众多的如花美妾,但母亲赵姬以善舞的柔韧肢体与艳压群芳的姿颜而受到他的独宠。
春天是不知羞耻的,花开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把它的姿态展露无遗,鲜艳而刺目。
绛紫的帐帷后面,男人背部黑色的肌肉耸动着,玉白的手在肌肉上滑动,又猛然停住,揉捏喘息——这只娇小的手在喘息,肉在歌唱。
我的母亲当初抚摸着商人布韦的肩头,让指头一寸一寸地滑过,她说,男人的肌肉是最美的物质。
布韦一声不吭,像牛一样俯首躬耕。
我就是那个春天被他播种在那片芳香而淫荡的土地上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是他的儿子,但是他绝不会是我的父亲,不是!
因为我的产生与其说来自于他对母亲的爱,占有她肉体的欲望或强烈的性,不如说是出自他不为人知的阴谋。是一次预想的阴谋,使大商人布韦有了不可遏止的、异乎寻常的强烈欲望。
赵姬在布韦的精耕细作之下笑靥如花。她脸上的潮红如盛开的花朵,浓艳而鲜嫩。很多年前布韦第一次牵她的手的时候,就感受到她的细腻与情欲。此时,布韦强壮的生命力和母亲年轻的同样强盛的性欲,注定了我要来到这个世界上,不可避免地将要来到,并使他的阴谋成为普天之下最宏巨的伟业。
我想,当他得知我的母亲怀孕时,一定激动得浑身战栗。一次公子异人来到府上,被母亲的舞姿迷得神魂颠倒——母亲年轻而柔韧的身体,俯仰、弯曲、伸展、踢弹,既收放自如又花样百出。她的舞姿带来了风,风像披在她身上的薄纱,绕着她飞旋,她的粉艳肉色在薄纱中若隐若现,如花飞逝。酒色钻心的公子,目不转睛地关注着女人身体的每一个展开与闭拢的细节,不由想入非非。布韦几次跟他说话,他竟恍若未闻。布韦有意很响地咳嗽一声,才使陷入女色痴想中的公子异人有所惊觉,他发现自己失态,有些尴尬地朝布韦笑笑,布韦说,喝酒。
异人应道,来,喝。
——其实那是一场在赵国的首都郸城,只有极少数上流人物才能享受到的奢华盛宴,在豪华明亮的厅堂里,宾主们吃着一大桌丰富的宴席,精致高贵的饮食器皿仿佛也在提示着他们的身份。目遇神迷的燕舞活色生香,吃着吃着,公子异人感觉不对劲起来,他咳了两声,似乎被一种又涩又苦的东西粘住了喉咙。出于礼貌,他的咳声是轻微而克制的,他甚至打算将咳出的东西再强行咽回去。可还是引起了主人布韦的关切,公子,怎么了?——噢,不不,没什么,我只是有点不舒服,嗯,可能是不太适应。开始异人还以为仅仅是个人的问题——吃到了一点不对胃口的食物或自己不该吃的——变质的东西——接着见大家都在低头吐着什么——后来客人们都在作呕,他们吃的竟是一桌霉味十足的晚宴——它徒具豪华的躯壳——实质已变质——只有主人布韦吃得兴致盎然,使众宾客反而感到自己过于挑剔而面有惭愧之色,便不得不硬着头皮慢慢吃起来。公子异人没有吃,他再度专注地盯着舞蹈的赵姬,仿佛忘了吃喝似的。这期间他借故要去如厕,经过布韦身后时他绊了一下,脚下发出刺耳的声音,人们吃食的动作一时停止,都看他,他以手示意没啥,各位,真的没啥!只是绊到了一个很硬且顽固的东西,差点栽倒,幸好挺住了。顿了顿,他仍保持高贵而矜持的姿势走过去,走出了门。
异人正要钻进厕门,主人布韦截住了他。
布韦朝他很是暧昧地笑笑,手朝后一指,一个女人白衣红裙,丰硕的胸部很远就巍巍然耸动而来。异人顺手指望去——那个女人,撩动着繁冗而艳丽的裙摆,站在赭红色门前。她尖俏的下巴傲人地微翘着,象牙白的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眉毛舒展着,更好地突出了那双潮湿漆黑的眼眸,她看着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落入其眼中,她美丽且傲慢,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的美而傲慢。一袭妖红的长裙长长地拖曳在身后,仿佛是她走过的一小段路,又被自己小心而娇媚地覆盖,像个小秘密——她是为谁走了这一小段路,她在找谁?她的眼眸遇到了公子异人热辣辣的目光,她移动脸颊,很白得仅有些许淡红的脸颊,与她的赭红色背景形成鲜明对比,并相互映衬出彼此的典雅与精致。赵姬的面孔如同一道强烈的聚光打在公子异人心上——他宁愿留在她的腰际,做一朵丝绸开成的花。
只是她眼眸搜寻的是布韦,她看到了他,眼里绽放出天真的笑意——只有十岁女孩才有的笑意。她伸出一只手,用指头朝他勾了勾,那个小小的手指像一枚弯月,居然无限妖娆,藏有万种风情。
布韦避开了女孩般的笑脸,对她的手势更视而不见。他转过头,一脸的诚恳和信任。布韦对公子异人有明确所指地表示出他的大气和豪爽——公子若是不嫌弃,甘愿割爱以赵姬相赠!
布韦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公子异人没有顾及布韦当时的脸色,却看见美女赵姬不经意露出衣袖的皓腕,戴着一对镶着孔雀绿宝石的金色首饰,那首饰形同华贵精美的滕叶缠在她细嫩的皓腕上,光华烁目。
这么说,她是我的。异人对布韦的慷慨之举喜出望外。
没错,是你的。布韦说,他将嘴唇凑近异人的耳根小声道,提前告诉你一个秘密,她的胸部如晶莹的玉坠——她是公子你的!
若这是做梦的话,一定是我做过的最美的一个梦。公子异人幼兽般的眼睛因感激而泪光闪烁。
是的,赵姬对男人来说就是一个美梦。布韦好像也为异人的惊喜而高兴,他以分享对方喜悦的口吻说,尽情享受这个美梦吧,公子。好好地享受!
布韦说这些话时,内心的复杂丝毫没有外露,他的面孔完全是一派淡定之色,目光里满是真诚。
零 叁
异人未及将赵姬带回宿馆,就在布韦安排的一间舒适的房内便欲亲香泽。当他出现在赵姬面前时,赵姬是排斥的,因她看到的不是一位年轻王孙的脸,而是一副表情诡黠的苍白面具。但他的身子却是赤裸的,瘦弱的身子,像马厩里一匹掉光了毛的白马。她厌恶且抗拒地说,你以为你戴着面具就可以像狗一样做爱吗?
不,狗不会做爱。
那会干什么?
交配。
对,赵姬似乎被这句话点燃了欲火,她说,我指的就是这个。
异人不知道赵姬的粉袍那么容易就脱下了,像是自动离开身体的。她的胸部率先突了出来,赵姬的胸部是尖的。公子异人从没见过这么尖的,他又惊又喜。
见到公子的惊喜模样,赵姬长发一甩,发出听起来很不恰当的笑声,笑得异人更是急不可待。她却一本正经地钉住,干什么呀!不一会儿,又尖笑起来,像一把不存在的锥子——那是母亲赵姬仅有的一点点反抗。然而,看似拒绝又情愿就范。公子异人闻到她混合着骚味与芬芳的体香。
这是一间以丝帛锦缎为装饰的房子,光线晕红、柔和,四壁、天花板到地面都是男女及各种动物性交的刺激图案,如同一个感官王国。
二人的身姿犹如一幅宏伟的壁画图,似乎是展示黄帝御千二百女而成仙的故事,各色男女在屋内外、树下、马上、路旁、篱后、园中以及廊柱间等各种场景,另有种种动物在图中,花样各异。
在赵姬进入这间房子之前,布韦曾和她有过一次短暂而明确的谈话。那次谈话与其说改变了赵姬的一生,不如说是改变了一个国家的历史。
布韦说,你不该永远只做一个商人妇!
可我很满足,赵姬说,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永远是满足的。
满足?布韦的眉毛微扬,什么是永远?什么又叫满足?告诉你,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永远,也没有满足,尤其是后一项。赵姬的眼神突然一变,难道你从我十岁开始一直等到今天,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布韦笑,好像宽解她,又不容置疑地说道,我是说你应该成为王后,获得更大的满足。
王后?嘻,我像做王后的女人吗?赵姬大声笑起来。
布韦以手盖住赵姬的嘴,示意屏风那边坐着的异人,说,他是个优雅的人,我是说你的王子,他在等你。王子?赵姬皱皱眉,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是王子吗?!
他是秦国的王子,相信我,不久他就会成为秦国的王。
那我们的……
听我说,没有我们的,只有你和他的,只有秦国的,才有你所说的一切,明白吗?
赵姬虽不心甘情愿,又不得不迟迟疑疑地点头。
当晚,他们亲热时都默不言语,只顾埋头做。布韦显出从未有过的热忱和专注,令赵姬不无感伤,她突然开口,幽幽地说,你一边跟我做爱,一边又要不再爱我。
我,我没有。布韦说。
你不是要把我让给别的男人吗?赵姬翻转身,伏在布韦身上,以手拍拍他的脸,眼盯着布韦。布韦皱着眉头说,这不是一回事。
不是?怎么不是?!
布韦斟酌了一下,嗫嚅道,我之所以那样做,恰恰是因为爱你,为你好啊!
赵姬出乎意外咯咯地笑起来,她不无顽皮地说,那我要看看你的爱到底在哪里——爱我到底有多深。
布韦呼地翻过身,赵姬顺势滑到一侧,裸呈着,胸部像光芒四射的炸弹。布韦骑在赵姬光洁的身上,做了个勇士挺进的姿势,嘴里说,感觉到了吗,嗯?很深,是不是?
噢,赵姬兴奋地叫起来。
布韦边努力做边说,人怎能不吃饭,又怎能不做爱。
赵姬在下面哧哧笑着,接嘴说,还有,怎能没有华美的衣服、房子和忠实的仆人?
你说得对,布韦说,像你这样美丽的女人,这些你都必须拥有,甚至还不够,还必须有更多——但前提是,你要成为王后。
不,赵姬瞪大眼睛,她的眼里突然变得空洞而迷茫,她使劲摇着头,我宁可做一个商人的妻子,你的妻子,知道吗?
不不,布韦否定地说,你不能只这么想,天下有多少商人的妻子,而王后,一个国家只有一个,懂吗?因为她是女人中最高贵的。
赵姬笑,笑得有些无奈,还有一些苦涩,她说,看看你,我的爱人,你说得多么美妙,简直比做爱还美妙。
这晚赵姬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珠,布韦小心地用左手的小指背弯曲着为她拭去,他对熟睡的赵姬默默地端详了很久,布韦一夜未曾入眠。
一个身为人质的他国公子,在无聊的落魄中竟然得到了巨贾布韦的格外恩遇——他将自己最喜爱的女人送给了公子异人——使公子异人本身都不敢相信竟然当真。
眼前奇迹般出现的赵姬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女人——那混合着香气与骚情的鲜艳肉身,从繁复的裙饰里解脱出来,弄得他呼吸急促而又汗流浃背。他有些尴尬地感到自己当时一副呆相,好在他事先为自己准备了一副燕市上流行的面具,这副面具可以掩饰他的某种自卑。尽管如此,他仍然觉得自己的样子很滑稽,而喉咙又不争气地发痒,像是有什么捉弄着。他努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发现自己的喉咙其实很干燥。
那个女人大大咧咧地当面脱裙解带,无所谓得像个坊间的女子。
异人感到自己可以为这个女人去死。
她瞟过来的目光虚浮如空气,有些揶揄,有些挑衅,更有些不屑,这激怒了异人,或者说刺激了他的胆量——公子,来呀!
他早已扒光了自己,两条瘦腿激动得不停地打战。
咦,女人的目光轻蔑地落在他的下身——我听说秦人的兵器无坚不摧,看来只是传说,也不过如此嘛!
异人闻言,不自觉地低了一下头,脸刷地开始发烧,像火烫着,他感到了侮辱,他恼羞成怒——你听好了,我今日就代表秦国攻入你的城池!(他的声音尖细而怪诞。)女人反而咯咯地笑起来,笑声放浪且轻浮,这笑声使异人变得疯狂,他像一团火扑向那个肉体。
赵姬一把扯掉他的面具,她发现红着脸而呼吸粗重的异人简直像个大男孩。
多年以后,当赵姬回忆起自己玉体横陈在那个懦弱而又钟情声色的秦国公子面前时,公子异人像个初尝禁果的新手,惶恐而又激动。他几乎是在全身极度兴奋中模仿一匹公马的姿势,战栗着与赵姬完成了初次的结合。
那次的事于赵姬是个仪式。这个仪式尽管毫无快感与创意,却将使她从一个商人的侍妾成为未来的王后。我可以想象,在异人哆里哆嗦、兴奋之极地与赵姬交媾的同时,商人布韦肯定就在隔壁的一间房里同样激动得哆嗦。因为两个战栗的灵魂,都要从同一个女人的肉身上获得程度不一的满足。
然而出乎远见卓识的布韦所预料的是,赵姬怀孕十一个月后,在人质异人赵国的府宅里生下了我。当我离开赵都而回到秦国,由母姓正式转父姓为嬴政时,便将是秦国未来至高无上的王。
伟大的布韦,是我血缘的父亲,他拥有上天赐予母亲赵姬的肉身和一身的伟力,足以使那个在女人肚皮上哆嗦的王孙的精子退避三舍。想想母亲赵姬跟布韦交媾时的那种癫狂与痴迷,与对异人虚与委蛇的状态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我的童年时光大多是在母亲的故国消磨的。直到秦将王翦大军攻赵,异人面临杀身之祸,布韦秘密安排异人一家三口逃回秦国。
在赵都,我认识了一个小孩,他叫赵牧,是我平生的第一位朋友,他有着一头红发,像一丛火,令我深深着迷。他是位受人尊重的赵国将军的儿子。我跟他一块儿习武、玩耍、胡闹,我们很要好。我甚至来不及与他告别,就离开了赵都。我很怀念他,真的,一种美好的怀念。当赵国都城的雉堞在我身后化为沉沉黑夜时,赵牧的火红之发便成了城头上照亮往事的不熄灯盏。
赵牧,一想到赵牧,童年时代那幅顽皮而无赖的画面就会呈现在眼前。塞满桑葚的小嘴胀鼓鼓的,一阵乱嚼,紫色的汁液挂在嘴角。
两双小脚站在庭院的朱栏之上,两双小手火急火燎,同时往裤裆里掏。预备——赵牧掏得总是慢一些,所以他发的口令就会根据自己的速度而延长,其实我已一脸含笑地严阵以待。
——起!
两道银色的水线激凌凌地从高处飘起,清澈、晶莹,煞是可爱。
我狠着劲儿挺起小肚子,瞅瞅赵牧的尿线,不无得意之色,说,你尿得没我高。
赵牧侧脸瞧一瞧我,不示弱地说,你尿得没我长。
我的尿短促而劲急,一喷上天,也就熄了,那是憋一口气的效果。见赵牧的尿还在滋滋不停,且洋洋自得地随意晃动,好像那根明亮的线条让他掌控自如,又有不歇之势,我有些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