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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百转(4)

而此时,李蓝的心里又响起一个声音:完不成上级交付的任务,不把地方经济搞上去,自己就是最失败的执政者,就愧对全乡父老。

一个大妈认出了李蓝:“你当乡长的,指派个人下来就行了,还自己下来啊?”

“大娘,今年的收成咋样?”

“嗨,吃喝是不愁了,可你说,要是不让种地了,干啥去?”

“厂子里不是招人吗?”

“年老的,有孩儿的娘们,谁要啊?”

……

李蓝上了车,一路走一路想,解决农村占地问题,看来要找到一条更适合的路才行。不能让企业为了自己利益占地、老百姓为了保地不惜流血牺牲这种恶性循环持续下去,从而导致政府夹在中间两头不落好。

9.病房里的阴谋

市医院602病房,黑豆乡副书记郭跃正在看望患心脏病的杨柳成。

杨柳成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病态,精神比原先在乡里还好些。

寒暄了几句后,郭跃担忧地问杨柳成:“杨书记,要我看你这病和心里上火有关。医生咋说?”

杨柳成向后靠了靠,说:“怎么能不心急?”说完扭头眼神神秘地看着郭跃。

郭跃被盯得发毛,说:“其实人啊,只要一住进这个地方,就必须放下心里所有的事,才能更好地离开这儿。”

“郭跃啊,你也是老党员了,我问你句话,乡党委书记一般是从哪些位置上提拔的?”

郭跃心里一惊,急忙说:“除了乡长,还能有哪个位置?”

“你说的是一般组织原则。但上面空降一个或者从副书记直接提拔,你说有可能吗?”

一时间,郭跃并不复杂的脑袋却嗡嗡作响,高速运转起来。他诧异地望着杨柳成,忽然一阵胆寒,便说:“杨书记,咱乡里可都盼着你早点康复出院主持工作呢。”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人太老实,多长个心眼,能累着?”

“我不是不争不抢,主要是能力有限,你还不知道我那两下子?”郭跃听杨柳成说这些话,也摸不透他究竟什么意思?谁敢保证他不是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难道大家在乡里传说的杨柳成有心下台让位的事情是真的?不可能!郭跃立即否定了,杨柳成一定是试探自己的,千万不能松口。他心里这样想着,就拿起电视遥控器频繁换台,掩饰心里的恐慌。

杨柳成望着郭跃的样子,对他说:“郭跃啊,你也多长几只耳朵,对你没什么坏处。李乡长最近有什么新动作?”

官场上的风,像龙卷风,极不确定。有些人位高权重,却一日跌落深谷;有些人地位卑微,却微有波澜。有些人希望升迁不断填补膨胀的权势欲望;有些人是贪污也干事;有些人却是双手沾满油,舌头都打滑。

官无论大小,皆是时常处于一级战备状态。

提到李蓝,郭跃心里窃喜了一下,无论自己对杨柳成满意不满意,这时说李蓝的坏话,就是最有效的巴结战略,于是他急忙说:“整天折腾得要命,说要搞什么养殖示范区,景区的事情你是知道的,还要搞什么正式的开发区,听说土地审批手续正加紧办呢。哼,他可真能折腾。”

“大家都这么看?”杨柳成不动声色地问。

“还能怎么看?他也不想想,咱乡里能弄成个啥球样?保住最后第一的位置,是铁定的。一个李蓝就能把咱乡弄到天上?不好弄哩。”

“景区的事情好像基本成型了吧?我听说人家省城的张老板已经点头了,那不就是有戏?”

“谁知道最后啥结果呢?还有那养殖业,就那么好搞?现在人家都提倡快速养猪法,李蓝却搞什么慢速养殖,我看是乱弹琴。”

杨柳成确认郭跃情绪激动了,他慢慢走下床,拍着郭跃的肩头,语气沧桑地说:“郭跃,记住老哥今天和你说的话,多留个心眼。多听少说,你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人,无论是多么懦弱,只要一踏上官船,心便像股市大盘曲线,时涨时落,毫无规律。许多谎言,都被当作真心来看待。走上官道,什么情绪都可以有,唯独不能幼稚。

李蓝哪里知道,从此他背后又多了个人工摄像头。而这人工摄像头,在李蓝眼里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

10.高飞并不坏

趁杨柳成不在乡里主持工作的这段时间,李蓝想把开发桃花谷风景区的事情搞定,免得将来掣肘。他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守着青山绿水,有这么好的资源,有着这么美好的传说却不知道利用?这实在是一种浪费,不,应该说是一种犯罪。

在乡镇工作,有好多事情就是这样,你不挪用上级拨付的各种财政款,还真没办法开展工作,但要是挪用了,就是犯罪。

就像在田间劳作的农民一样,如果谁富裕了,那准是发了昧心财,剥削了人,说实在话,李蓝还真想不出哪个大富翁不是剥削人的,只是讲究民主地剥削,就成了艺术。

他忽然想到一个思路——要有艺术地发财。是的,我们要站在艺术角度来理解贫穷和富裕,就应该懂点艺术。

李蓝正走在开发区的路上,忽然听见一声怒喊:“干什么的?站住!”随即是一阵疯狂的狗叫,一个人打着手电来到了他跟前,往他脸上一照,忽然就笑了:“是乡长呀。”听声音,他才知道是高飞。看来自己没有看错人,这小子还真负责。

李蓝掏出烟递给高飞一支:“你忙一天了,不累?”

“累什么?老农民就不累。”

“来,坐下,咱俩唠唠。”李蓝拍拍身旁的石头。

高飞坐下了,从怀里掏出白酒,递给李蓝。李蓝这会儿头疼,浑身没劲儿,索性就喝了点酒,高飞赶紧抓了一把吃剩的花生米递过来。

李蓝问高飞:“说心里话,你是个能人,我看得出来,可你为什么以前老是和政府作对呢?”

高飞说:“作对?你们政府把我们当人看了吗?”

“哦?难道说你出头只是为了争面子?”

“可不咋的?其实老百姓好糊弄着哩。只要你说几句好话,他们就心软了。可你说说,那次占地,谁和老百姓商量了?”

李蓝说:“你可不能这样说,是商量不妥没办法才占的。”

“哦!那叫商量啊?!你们随便定个数目就开始占地了,而且到家里来直接就问让占不让,不让占就让派出所的人来。你说,这是商量吗?”

李蓝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哦?有这回事儿?”

“我说的千真万确。”

李蓝望着深邃的天空,发出了长长的喟叹,看来是自己不了解情况啊。乡镇人员执行政策时,都把自己当成官了,把平时在大院里憋屈的情绪发泄到了老百姓头上。可如今的社会,要不古灵精怪手眼通天,还真混不出个人样。李蓝困惑地摇了摇头。

“好了,咱不说占地的事了,都过去了。你说说,以前你为什么要贩卖文物?”

“我没有贩卖。”高飞梗着脖子说。

“呵呵,我又不是派出所的,你怕什么,就当我是你的哥们儿,给咱说说。包不准哪天我也去做这生意呢。”

沉默半天,高飞说:“没办法啊。为了挣钱呗。”

“鉴定文物可是需要很专业的知识呀,你怎么学会的?”

“这个呀,说起来话长。当年,高中毕业后,我不甘心在家乡受穷,就卷着铺盖去太原。没想到,一下火车就碰上个拿银元的家伙,看那银元锈迹斑斑,我以为遇到了宝贝,他说自己是急等着用钱,要二十块卖给我。我一听有这便宜事就买下了,没想到是个假的。从那时候起,每天一下班,我就跑到火车站找那人。

“你猜怎么着,还真让我找着了。他又拿着假银元在骗人,我上去就揪住了那人的手腕,结果上来一群人,把我打了一顿,还抢了我裤兜里的钱。就从那一天起,我也就照他们的样子骗钱,我就不信他们能做我就不能做,我一定要用这种方法把我损失的钱挣回来。”

“这么说你是骗子了?”李蓝讪笑着说。

“嗯,可是大家都说我贩卖文物,我哪有那本事啊?可我保证,我从来没在咱市里卖过。”

李蓝突然提了一个很令人吃惊的提议:“来,我们划两拳。”高飞诧异地望着他,二人划起拳来。高飞老输。李蓝就说:“你他娘的就不能赢我一把,是不想让我喝你的酒吧?”结果高飞越想赢越输,李蓝却在一瞬间释然了许多。

李蓝笑着捶了高飞几下,嘱咐他晚上多留心盗贼,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乡政府走去。

11.上省城谈判

李乡长要把黑豆乡桃花谷卖给省城一家公司,乡亲们一听到这消息就发火了。他们不找李蓝,直接找到县里,静静地坐在县委门口,等着书记出来。书记在里面老也不出来。一直等到下午,还是没个人影,他们就挪到县政府闹。这一闹,县长罗然走了出来,前面的人紧紧围住县长发问,后面的人看不见县长,都不想错过这难得的一次见真人的机会,来来回回地走动。前面的人,死占着地方不挪窝,仿佛县长是他承包了一样。

“你们放心,没有这样的事情,如果真有的话,你们再来找我,我帮你们!”

“那如果你调走了,我们找谁去?”人群中有人高喊着。

“如果大家还相信我这个县长的话,就请先回去,因为我们县里面一点都不知道这件事。也就是说你们乡里的头头说了不算,因为他没有我这个头头官大,我管着他。如果真有这事,我不会轻饶他。再说了,黑豆乡不是哪一个人的!”

县长的话总比乡长的话管用,人们听罢满意地散去了。临走还不舍地看了好几眼县政府的大楼,死死地印在瞳孔里,以便回去后好给娘儿们和孩子们讲得详细具体点——我见到县长啦!怕不是祖坟上冒烟了。

乡里人憎恨的李蓝,这会儿正在省城和人家谈买卖呢。县长秘书以为县长要急,可县长罗然一点都不急。秘书忽然明白,罗然知道李蓝一回来听说有人到政府门前闹,他不慌死才怪呢。大官和小官,就这点心理定力的差别。

蔚蓝色的玻璃幕墙前,李蓝抬起头眯着眼睛一层一层数楼层,他指着十八层楼一个窗口露出来的人影问小玉:“你能看出来那是男的还是女的吗?”

小玉看着有点让人眩晕的高楼说:“在哪里呀,我怎么看不见人影?”

李蓝说:“准是个女的。”

“为什么呀?”

李蓝说:“你没看她扶着栏杆吗?怕掉下来。”

“男人就不怕从十八层楼掉下来?”

“男人不一样,只有女人才会向前倾。”

小玉稍微一愣,低下头看着自己前胸的丰乳,忽然跳起来打了李蓝两拳。恰在此时,张老板公司指派的两位接待小姐扭动着腰肢款款走了过来。一袭红色暗花纹旗袍,两条耀眼的白腿晃得李蓝心旌摇曳。大厅宽敞而空旷,人走在光滑的地面上,心脏都在打滑。李蓝暗暗吐了口气,压压自己慌乱的心。

一到电梯口,小姐就把二人分开了。李蓝被两位小姐领着,然后硬被按在了澡池里,接下来熏蒸、按摩、好酒好菜伺候着,整整两天见不到张老板的影子。

李蓝几次要和小玉联系,都被身边热情的人阻挠了。小玉则一直处在紧张之中,想给李蓝打电话,但身边一直有人,她又不太好意思打。

第三天谈判时,李蓝和小玉一见面,都不自觉地红了一下脸。都感觉对方对不起自己,却又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一样。

谈判的条件和以前敲定的有了点变化。前三年,免费让张老板使用开发,收入归他,而且乡里每年还要出资5万元支持建设。三年过后,原先说的五五开变成了四六开,乡里得四张老板得六。十年过后,七成收入归乡里,十五年过后,全部收入归乡里所有。

张老板忽然有点担心地问李蓝:“你一个乡长说话算话吗?”

李蓝一拍胸脯,差点拍得胃出血,说:“在黑豆乡,我是正宗法人代表。我和你签的合同可是代表共产党。”

就这样,三天下来,李蓝请到了省里的景区投资商,一路上,他高兴极了,对后座上坐着的小玉说:“我李蓝就要成为黑豆乡的功臣了,为我欢呼吧!”

小玉说:“你还真有点鬼点子。”

李蓝忽然刹住车,扭头对小玉说:“来,坐前面。”

去往山川县的公路上,老远就看见一辆音响开得很大的吉普车在飞驰……

12.各有手段

合同是带回来了,可李蓝回到乡里才知道,他走后的这两天,乡里乱成了一锅粥。竟然有人到县里闹,说自己要卖桃花谷。背后一定有人在撺掇,可会是谁呢?

杨柳成住院了,不可能亲自指挥,那会是哪个王八羔子呢?

一回到乡里,张大炮就告诉他,他走后的这两天,每天夜里都有人来找他。桃花谷村的支书、和婉村支书、郭跃,还有个女的打来电话找他。

“县里就没有动静?”李蓝关心地问。

“是啊,我也奇怪呢?你说有人到县里告状了,县长咋也不来个电话催催?”张大炮疑惑不解地问李蓝。

而且这三天里,关于李蓝和小玉的风言风语也在四处扩散。有人说他们到省城里富丽堂皇的宾馆里是睡在了一起。还有的说,吃的应该是山川县都没有的菜吧。把大家的地卖了,你们吃菜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噎着。

“难听话多着呢,你究竟是咋回事?反正你也是一个人,娶了她多好。”张大炮为李蓝提建议。

“别管这些,我反正是单身一人,别人想在这上面做文章效果不大。可你说,是谁这么用心?”

“我早想透了,是庄文亮。除了他,还能有谁?”

“这小子,我平时也没亏待他呀,撤职也不是我的本意啊。不该吧,他又不是那种城府很深的人。”李蓝摇头道。

张无闻对英雄的后人小玉被人说闲话这件事很是气愤。

小玉在许多人眼中都是他爷爷那样的人:对人和善,从不害人。唯一的不同就是,小玉的爷爷是一位传奇英雄。话说,1940年夏,日本侵略军一小队兵马到太行山下的黑豆村一带扫荡。村民得知消息,立即扶老携幼逃难到了山上。适逢山上大雾缭绕,不说三步之内看不到人影,就是面对面也只能辨认出个大致轮廓。小队长龟田用望远镜向山上望了望,只见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有汉奸报告说,此山神仙甚是灵验,不如改日再突袭扫荡。小队长龟田却不信这个,手挥东洋指挥刀,骑马冲上山去。刚到半山腰,忽听“噼啪”一声脆响,一道黑光顺着龟田劈下。龟田捂着脸从马上摔下来,一只耳朵已落入雾中。龟田疼痛难忍,呜哩哇啦地下令退兵了。

后来,人们都挺纳闷,那声脆响,既不像枪声,又不像雷声,还有那道黑光,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事,村东头的老张头最清楚。老张头是这一片的老羊倌,几十年牧羊生涯练就了一手好鞭法。龟田小队长有一次扫荡时,亲手杀掉了老张头他娘。老张头一直想给他娘报仇,苦于没有机会。那天正好藏在半山腰的草丛中,借着浓雾,原本是准备一鞭打掉龟田的狗头的。

老张头说:“便宜了这个乌龟王八蛋!”老张头就是小玉的爷爷,张三秃的爹。

有老人说,有着这样鼓舞人心的抗日故事的黑豆村,怎么就出了李蓝和小玉这两个伤风败俗的人。

三天时间里,人们说累了,张大炮学嘴也学累了。李蓝听得耳朵都生出茧子来了。

……

最终,他急急忙忙赶到了县长办公室,可秘书却说县长罗然好像有重要的客人。李蓝等了一个多小时,可最后也没见谁出来。这时秘书喊李蓝进去。

罗然端坐在办公桌前:“李蓝来了,坐坐。”

李蓝听出了罗然话里的语气,急忙解释:“罗县长,以前和你汇报过多次了,黑豆乡桃花谷想成立景区,招商引资,咱乡里这些年弄的那确实不叫个样子……”

罗然抬起头看他一眼:“合同签了吗?”

李蓝一时竟然嗫嚅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是这么想的,你看啊,罗县长,咱守着这么好的自然资源却缺少资金,而省城的张老板又十分满意咱这儿的投资环境,愿意投资,对黑豆乡来说,是件大好事,也是造福子孙后代的事情。”

罗然听他振振有词地说完,又问他:“签字了没有?”神情不怒自威。

李蓝悄声地说:“签了,我怕张老板变卦。”李蓝知道,罗然一定会大发雷霆,全县谁不知道他的脾气火爆。李蓝甚至有点害怕,后悔自己不该说这句话,撒个谎也许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