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然忽然大声说:“签就签了嘛!你李蓝老低着个头干什么?”李蓝惊愕地望着罗然,一时没回过味来。
罗然绕着桌子走到李蓝跟前:“黑豆乡是你家的炕头吗?有人说你卖了,你就卖了?我想你李蓝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
李蓝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县长对这件事如此宽宏大量,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县长支持他的行为。这么说前几天不明真相的人来县政府胡闹,罗县长并不打算理睬。
李蓝急忙感激地说:“罗县长,我可全是为了黑豆乡的老百姓啊。合同谈的是前三年,免费让张老板使用开发,收入归他,而且乡里每年要出资5万元支持人家建设。三年过后,原先说的五五开变成了四六开,乡里得四张老板得六。十年过后,七成收入归乡里,十五年过后,全部收入归乡里所有。张老板是两年分四期投资300万。”
罗县长举起右手挥动两下:“好,好!县里再支持你们每年5万。这是咱们全县的好事,规格要高,起点要高,不要局限在黑豆乡规模上,大干快上,思路才对头。”
李蓝忽然亢奋起来:“太谢谢罗县长了。”
罗然话锋一转:“李蓝啊,平时要多和柳成通通气嘛!”
李蓝忙说:“我一直向杨书记汇报呢。”李蓝知道,杨柳成不定说了他什么坏话。
“班子团结,才有战斗力。你不要怕,有阻力县里给你顶着。工作要注意方式方法,你还年轻……”
一番话,让李蓝陡然感到心头轻松多了,看来自己在开发景区这件事情上,不断请示罗县长是做对了。至于没有多向杨柳成通气,虽然有了一些糟心事,但毕竟不碍大局,罗县长心里至少认为自己没有野心。没有向杨柳成汇报但向罗县长汇报,等于表明了自己的心迹,虽然没有和大哥通气,但等于向家长汇报了。
李蓝一看情况突然有了转机,急忙把他授意张大炮写的《关于在黑豆乡桃花谷成立家庭旅社的设想和实施计划》递给罗然,罗然看了几眼:“嗯!你很有想法。好好调查调查群众是不是理解,再作决定。”
李蓝看了一眼罗然,腼腆地低下了头,低声说:“罗县长……我……我错怪你了。”
“看来你李蓝是准备挨骂来的。”罗然哈哈大笑,“记住,只要是为了老百姓,为了发展经济,县里不会轻易怪你的。”
罗然踱步来到他身边,轻轻地说:“小李啊,你和我年轻的时候一个毛病,爱冲动!可你知道吗?在一个社会主义大家庭里,并不是每件事情都是你自己能做得了主的。你的脾气如果不改,将来是要犯错误的。我们不是封建社会的县官,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听着这样语重心长的话,李蓝隐隐感到了不安。
走到街上,张大炮贼一样地从墙角拐了出来,见李蓝一言不发,他自觉地坐上了驾驶员的位置。快要到乡政府时,突然雷声轰鸣,雨点骤落,几分钟工夫,乡政府门前的下水道就堵上了,积水太多,土路一时打滑,任吉普车四蹄狂刨,就是原地不动。待在车里,李蓝忽然想:好多事情就是这样,眼睛看见了却到不了,任你怎么折腾,反而越陷越深,为了到达目的地最后不得不弃车步行。可是,大家为什么不向后看看呢?也许转机就在身后呢!
13.喜忧参半
这天,彭娜给李蓝打电话,让他到市里来一趟。听电话里的声音,彭娜有点忧郁,至于什么事情,彭娜没有说,李蓝知道再问也是白问,就交代了一下乡里的工作,周末到市里找彭娜。
李蓝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有气质的女人不温柔,温柔的女人不漂亮,有气质又温柔的女人,却像风一样,看似抓住了,倏忽就从指缝里飞走了。
彭娜本来就是热情的女人,整日在官场里混,让她变得越来越自信,李蓝总觉得她现在缺少了上学时的那种少女的忧伤。
也许,得意的人是不需要用忧伤来装扮的。
快到天驼市时,李蓝给彭娜打电话说:“我这就到了,你在哪里?”
彭娜说:“你到海景花园小区16号楼,直接来1302室,我在屋里等你。”
李蓝奇怪,以前没听彭娜说过在这里有房子,难道新买了房子?驱车往海景花园赶的路上,李蓝想:她会有什么事呢?听话音好像很无奈、很慌乱,很柔弱。难道她事业上有了什么软肋,想找自己倾诉一下?想想也是,她一个人在天驼市工作,母亲又早早去世了,一个女人,在官场上打拼,确实够她招架的。何况像彭娜这样气质与姿色俱佳的女性,在男同志中间工作,简直和摸入敌营的间谍差不多,一不小心就被哪个人瞄准了。但只要别人不开枪,自己还绝对不能说什么。否则,招来的就可能是狂轰滥炸。
上级领导对你示好,即使自己不情愿,作为公众人物,也只能掌握好尺度,积极回应。下级对你表达暧昧,只能尊贵地避让,否则小人很可能会散布极为不利的流言。穿衣也要似露非露,恰到好处才行。官场女人的美丽,像裹脚的三寸金莲,得从缠绕出来的独特角度欣赏。
到了海景花园16号楼,李蓝停好车,然后就直接乘电梯来到1302室,“笃笃”,李蓝用中指骨节轻轻敲门,像敲彭娜的鼻尖一般,不敢用力,他忽然莫名其妙地扑哧笑了一声。
门一开,李蓝吃惊不小。几天不见,彭娜憔悴如林黛玉,秀发掩映下的面庞有几许苍白,彭娜淡淡地说:“进来呀,傻站着干吗?”
李蓝走进屋内,还未来得及换拖鞋,彭娜就扑到他肩头抽泣起来。李蓝呆如木桩,怔立原地。
李蓝静静地站立片刻,毛发里冒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寒气,他知道一定是件很棘手的事情,否则,以彭娜的性格,一定不会如此失态,即使是在他面前,她也总是一副很坚强的模样。
彭娜轻轻擦拭眼泪,抬头问李蓝:“说,你爱我吗?”
“爱,这还用怀疑?”李蓝不知道她为何忽然问这话。
“我要你用心说,别敷衍我!”
“真的,你说,以前还有你家老爷子管着,现在你我都自由了,我有什么不爱的理由?”李蓝表白似的抢答。
“我和小玉之间,你会选择谁?”彭娜突然发问。
李蓝心里掠过一丝麻麻的恐慌,这件事他还真的没想好。
彭娜看着他的眼睛,含情脉脉地问:“我只要你说心里话就好。”
“说心里话,我还是最爱你的……”
没等李蓝说完,彭娜倏地把湿唇送了过来,舌头四处寻觅,忘情地亲吻他,甚至带着几分狂野。李蓝刚开始还扭捏,片刻也热情膨胀起来,揉搓着彭娜的头发和香颈,两人拥抱着,李蓝用脚关上了门。
吻毕,李蓝刚想坐在沙发上歇息,彭娜说:“蓝,我怀孕了。”
李蓝一把攥住彭娜的手臂,激动地问:“不会是骗我吧?”
彭娜把头望向窗外,娇羞地说:“都什么年龄了,谁和你开这种玩笑?”
瞬间的停顿之后,李蓝紧张地问彭娜:“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吧?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我可不是有意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你看,我真是太笨了……”
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如此检讨,彭娜心里十分感动。女人在对待感动的问题上,比往杯里放咖啡糖还简单。男人一个动作一句话,都会让女人瞬间融化。彭娜此时的感觉,幸福得都要晕过去了。
她本来还担心李蓝会反应冷淡或者推脱责任,现在看来,当了这么久干部的李蓝,还是学校里的那个爱激动、易冲动、清清白白的李蓝。她一把拉起李蓝的手,放在肚子上:“你摸摸,都有动静了。”
“嗯,A、B、C、D正念着呢。对了,你咋不早通知你家亚当?”
“这段时间,你不是事情挺多的吗?怕你分心,而且,我也在犹豫。”
“你犹豫什么?是产三胞胎合算还是双胞胎幸福?”李蓝关切地问。
“再贫不理你了!我在想,告诉你这个,是不是我自私地想独占你的爱,假如你和小玉是真心相爱,我这样做,是不是有失公平?”
彭娜这么一说,李蓝确实陷入了沉思。是啊,小玉和自己也不是过家家。假如小玉知道了这件事,会如何看待自己?自己无意的行为,不是伤害这个女人就是伤害另一个女人。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月亮不懂我的心。”李蓝忽然嘟囔一句。
但现在,彭娜已经怀上了自己的骨肉,自己怎么能扔下她不管不顾呢?那样就太不男人了。而小玉对自己的一片真心!真不知道该如何对小玉说。看来,对待感情,千万不可优柔寡断——自己这对待感情迟疑拖沓的毛病确实得改改了。
彭娜看他陷入了沉默之中,从冰箱里拿出两罐饮料,递给李蓝一罐说:“我不勉强你,如果你没有想好,我给你时间考虑。本来我无心在这里买房子的,自从有了这个孩子后,我就买下了这房子,准备在天驼市安家落户了。”说完,彭娜无来由地一阵心酸,低下头深吸了几下鼻子。
李蓝一看,立即过去给彭娜打开饮料,安慰她:“我是真心的,只是我们很长时间不见面,我一时还以为你买了件新玩具呢,却没想到是我要做爸爸了,能不有几分激动吗?”说话间,竟然抱起彭娜转了起来,“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春天就在娜娜的肚子里……”
彭娜呀呀几声,李蓝才小心翼翼地放下她,焦虑地看着她,问:“没事吧,我只是太兴奋了,一时……”他指了指彭娜的肚子。
彭娜拧着他的鼻子:“说,你干的坏事为啥让我难受!”
“我想替你,可没那功能啊。”李蓝说话间张开双臂,“上帝啊,赐予我子宫吧,我要替,替亲爱的娜娜生产,她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完成。”
彭娜笑着看他傻乎乎的样子,蓦地止住笑声,严肃地问:“你爱我吗?”
“嗯。”
“我要你亲自说,亲自说。”
忽然要说出“我爱你”三个字,李蓝竟然咽了一口唾沫,才迟疑着说:“我——爱——你。”
彭娜不依,要李蓝连续说了十次才罢休。
彭娜拿起一摞照片,李蓝一看,顿时冷汗直冒,是他和小玉在省城游逛时的亲热照片。他立即尴尬地说:“娜娜,你听我说……”实际上,他并没有想好如何解释,只是想先稳住彭娜,这也太意外了,难道有人跟着自己到了省城?李蓝后背一阵一阵发冷。
彭娜却潇洒地把照片还给他:“该如何处理,由你决定?我只是提醒你,在官场行走,如履薄冰,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别人盯上了。”
“那你是如何得到的?难道你派人跟踪我?”
“别当我是爱吃醋的小妇人,我哪有这闲工夫,是你的一位朋友给我的,让我劝劝你。”
“朋友?”李蓝这可真糊涂了,“你快告诉我,是谁给你的,别让我着急了。”
“廖池默。”
“他?那他为什么不亲自劝我?”李蓝糊涂地问。
“自古劝赌不劝嫖,他是怕你听不进去。多少英雄都难过美人关。他给我,当然也不排除巴结我的意思。”彭娜说完,有点得意。
李蓝想想也是,廖池默劝自己,自己一定会抢白他一通。李蓝想不通,谁在背后跟踪自己。
“真卑鄙,我在黑豆乡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啊?相煎何太急啊。”
彭娜淡淡一笑说:“官场上,有两种人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一是八面玲珑的人,这种人油头滑脑活像泥鳅,做事滴水不漏,什么人也不得罪,人缘最好。还有一种人是木头人,待人接物拙朴古板,虽然没有什么大成绩,但也不会犯大错误,办事古板但听话,也会永远走下去。官场上,就怕像你这样,自恃有点小聪明,但却城府不深,而且还爱激动,办事头脑里永远是一根筋,心里想什么脸上都表现出来。很多事情总不爱把别人想得那么坏,最是要命。就拿拍照片这事情来说吧,已经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都迟钝到什么程度了。许多人在官场上混,总感觉自己运气没有别人好,其实那是错觉。别人平步青云,总以为是人家上面有关系。殊不知平日里,别人早暗地里给你使绊子了,并不是只有到换届时才开始运作。”
接着彭娜让李蓝分析谁最有可能。李蓝想都没想就说:“肯定是杨柳成。但究竟杨柳成具体安排谁去的,这还真不好说。”
彭娜说:“别想这么多了,你平时多留心。”边说边要站起来做饭去,李蓝急忙抢先到厨房,说:“让我给宣传部长大人效劳吧。”
彭娜坐在客厅里,幸福地聆听着萨克斯“回家”的旋律。
14.交易
蒋思成坐在周阳市山川县钢铁公司16层办公室大楼第8层自己的办公室里,他听着窗外吵闹不断的工人们的声音,冷冷地笑,胡子根都透着寒霜。管财务的老王在一边提了提裤子,老王身体肥胖,肚子突出,裤子老是往下掉。
蒋思成抽出一支“帝豪”,同时扔给高瘸子一支,高瘸子索性站起来,走到蒋思成面前,替他点上烟。火苗有点高,差点烧到蒋思成的眉毛,他吓得往后躲了躲,顺势打了高瘸子一下,“你想害死我呀。”高瘸子赖皮地举起打火机,作势要扔。蒋思成忙拦了拦,点点沙发。
蒋思成使劲往椅背上靠了靠,问高瘸子:“今天送的矿,掺了多少?”他说的掺多少,是要高瘸子把劣质贫矿,也就是那些几乎炼不出铁的石头掺杂进好矿石堆里,以次充好。在山川钢铁公司,这是公开的秘密,只看谁有关系谁就能弄成。
“没多少,老样子。”高瘸子吐着烟圈,一高一低地在屋里走动。
“谁相信你的鬼话,那几个收矿的小科长、过磅的人、化验员被你喂成啥样了,估计都走不动了。”财务科长老王不屑地说。眼神中透出几分嫉妒,也许是嫌最近高瘸子上供不多,故意说给他听。
“快别这么说,你们山川钢铁厂叫我说呀,都是属挖掘机的,一个关口一个血印,谁不想挖一指甲肉。”
“你看你看,我早说过这小子不地道吧,得了便宜还卖乖。”老王指着高瘸子对蒋思成诉说。
蒋思成没有搭话,几步走到窗前,掀开窗帘,往下面探望,忽然看到有人向这里指指戳戳,急忙掩上窗帘,问高瘸子:“南货场的东西,你快点找人拾掇了,最近啥形势你不清楚?”
高瘸子不以为然地说:“那是你们内部,我怕什么?我是出了钱买的,怕个啥?”
蒋思成气急败坏地骂:“要不你姐夫说你成事不足呢,一点脑子都不用。哦!你买的就找不出问题了?别以为别人都傻。”
高瘸子才想起,自己买的所谓的2000吨铁,蒋思成是按照废铁的价格特批的,价格确实低到了极限,看蒋思成脸色发紫,他点了点头,说:“最近这几天就发货,蒋总你就别担心了。”
“嗯,早弄早安心,这次可不同往常。”高瘸子心领神会。少顷,他嬉皮笑脸地问:“蒋总,前天,在天驼市宾馆里我发现了个小妞,你肯定中意。”
蒋思成眼睛一亮:“哦?你那眼神,芝麻苍蝇都分不清。”
老王也笑着说:“蒋总冤枉他了,高总眼神比腿脚利落。”说完,蒋思成和老王呵呵笑着。
高瘸子不理会他们的嘲笑,接着说:“走,咱上天驼宾馆,你们二位看了魂不掉到鞋里,就算我瞎说。”
蒋思成摇摇头,指了指窗外。
“你怕他们什么?他们还敢把你咋的?我看谁敢?老子吃了他。”高瘸子大大咧咧地说。
老王神秘地说:“可别小看,这里面有组织呢,炼铁分厂的那小子,不地道哩。”老王所说的炼铁分厂的小子,叫钟华清,是分厂厂长。对于蒋思成这次搞的民意调极度不满,而且蒋思成还要求像钟华清一样的科长以上级别的干部每人凑20万股份,所以他更不满意。
“那咋办?”高瘸子小声地问二人。
“下午5点,你在天驼宾馆安排好,我和蒋总随后到。”高瘸子看见老王的秃脑门直发亮。
高瘸子一摁烟尾巴,“得了,老高明白。”
“这几天一定要安排好那些收矿石的人,让他们嘴巴严实点,别乱说话。你亲自叮嘱一番,说不定已经有人在搜集材料呢。这年头,遍地是鬼。”蒋思成不放心,再次叮嘱道。
高瘸子嗯嗯答应着,又详细问了问都谁在捣乱,然后他作了个拳头砸打的姿势,问:“是不是需要收拾一下。”蒋思成说:“暂时不要乱来,别越弄越乱,先看看情况再说,不行咱再想办法。”
15.爱情左右键
小玉一个人坐在铺着蓝碎花床单的单人床上,隔着幔子听着歌,还时不时地哼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