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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十面埋伏(1)

1.县长教导

官场的缘分,有些是鱼与鱼的相遇,有些是鱼与鱼钩的相遇,有些则是钩与钩的相遇。

李蓝与县长罗然的相遇,就属于钩与钩的相遇。每每见到罗县长,他打心底里不喜欢,但还不能表现出来。并不是说罗然对李蓝多挑剔或者刁难,主要是两人观点大相径庭,总是不能想到一块儿去。即使有时候李蓝想附和罗然,可骨子里的倔强劲,总会时不时地钻出来,尖锐地反对几句。

其实这是官场大忌,别说对县长了,就是对一般的人员,官场上的人都修炼得如橡皮人,根本看不出情绪的变化来。而且越是修炼到位,升迁的机会就越多。尽管在提拔干部的时候,组织上总说希望找到真抓实干的人,但没有哪一位一心想着升迁的人,给组织上留下的印象是虚夸的。往往越是这些喜欢钻营的人,往往隐藏得越深,让你丝毫看不出来。就像乌龟钻在壳里,即使你敲打几次,它都不会咬你。

李蓝却是个活在真空环境里的人。当然,经过几年的乡镇历练,他在人际关系的处理上已经是游刃有余,但内心里总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性格上的这种冲动,像树上的树瘤,要想去除,除非你砍倒树木。

而最终没有让罗然把李蓝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原因,主要因为罗然和李蓝的哥哥李爽关系非同一般。

李蓝哥俩自从那次关于土地赔偿标准的大讨论闹出隔阂后,彼此很少联系了。

这天上午10点多,李蓝接到罗然的电话。电话里罗然声音很亲切地说:“小李啊,有时间到我这里坐坐嘛,我们说点事情。”李蓝当然不可能拒绝,急忙回答说:“那我一会儿就到。”罗然说:“你来后直接到‘蓝梦咖啡吧’找我吧,到了你直接报你的名就有人招呼你。”李蓝连连点头,尽管县长看不见电话这头的他。

李蓝放下电话后,开始琢磨,罗县长叫自己去会是什么事情呢?难道彭娜和自己的关系他知道了?或者是最近这两天黑豆村矿井上打架的事情他听说了?可这两件事都不该由他这个县长亲自过问啊。他认真地想了会儿,还是没有想出个头绪来,索性就不想了。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按照自己的聪明劲,构思出来的对话,往往一遇到对方,竟然一点也对不上号,所以李蓝后来就养成了随机应变的习惯。

他胳膊的石膏早拆掉了,所以就亲自开车赶往县城的蓝梦咖啡吧。

蓝梦咖啡吧位于山川县城一条宽阔的街道上,歌厅、迪厅落户其间,街道上充斥着声色犬马的味道,男人们路过,总要放慢脚步。李蓝熟知这条街上的每一个门面,但都是陪着客人们来的。他对于这种地方,有着一种本能的排斥,尽管那些袅袅婷婷的姑娘们并不都让人讨厌。但他总以为,姑娘们多是职业化的,而感情,一旦带有职业的味道,就像演员演戏一样,刚才还声泪俱下,但扭脸就会在卸妆后哈哈大笑,所以是靠不住的。

想着想着,李蓝就来到了蓝梦咖啡吧,早有门童愉快地迎上来,招呼他把车停在门前。门童的手势,随意而蹩脚,像螃蟹的蟹爪在舞动。

李蓝下车后,径直向服务台走去,前台经理问:“先生几位?”李蓝简短地说:“我是李蓝。”经理急忙站起来,神情庄重地说:“208房间,老板在等你。”李蓝整整衣领,独自一个人走上铺满紫红色地毯的楼梯,脚步像踩在肉上,一涌一涌地毫无声息。

他来到208房间门前,正要抬手敲门,门却自动开了。罗然哈哈大笑,说:“小李啊,你动作好快!”

李蓝急忙说:“胳膊还没有好利索,让罗县长久等了。”

进到屋内,李蓝愣住了,大哥李爽竟然坐在沙发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他不免有些意外,问:“哥,你也在啊?”

李爽却一语道破机关:“要不是罗县长,是不是还请不动你?”

李蓝不好意思地说:“哪呀,哥你咋这样说?”说话间,罗然走过来,递给李蓝一支“中华”,李蓝忙接住,利落地从裤兜里拿出打火机,自己点上。

罗然拿起电视遥控器,把声音关小了些,然后很自然地说:“爽老弟,都是自己人,别弄得气氛这么紧张嘛。”

李爽也有意关切地问李蓝:“胳膊还疼吗?不行就让别人送你。”

李蓝忙说:“没事,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李爽说:“昨天刚回来的,这不,一回来就被老罗叫到这儿了。”李爽喊县长老罗,李蓝突然感觉很不自然,罗然却无所谓地穿着拖鞋打哈哈:“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倒给我栽赃了。”

李蓝其实也知道,大哥和罗县长的关系非同一般,但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随便的就像街头的哥们儿。大家闲聊了半天,罗然忽然问李蓝:“那个叫高什么?就是上次闹腾那个。”李蓝忙说:“高飞。”心里却是一片茫然,不知道罗县长为什么忽然问起他。

罗然用右手摩挲着左臂,问:“听说你最近很器重他?”

“这个呀,什么器重呀。不过是他捐给乡里三条橡皮艇,我让他负责在南港水库管理橡皮艇呢。这人,还不错。”

罗然突然截断他的话:“不错?李蓝啊,你听我说,人品是隐藏的东西,要多接触才能摸透,有些人和你共事一辈子,你都不知道他在背后打你黑枪呢。别轻易就相信那些社会上的二流子,他们才最能忽悠呢。”

李蓝听他这么说高飞,不免有些不认同,就说:“他还是有点思想的……”

“看看,我就说你这个老弟单纯吧,咋样?”罗然笑着对李爽说。“咱们能坐在这里说话,就是没有把你当外人,李蓝,你要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我还有害你的心?还不是为了你将来……”说到这里,罗然示意李爽说句话。

李爽直截了当地说:“老罗是问你,是不是高飞撺掇你了,说老百姓嫌赔款少?”

这时,李蓝才猛然醒悟过来,敢情大哥是让罗县长说服自己来了。想到这里,他坦然地说:“罗县长,真的不是他,主要是我觉得上次咱不是弄了个不愉快嘛。这次,别又弄出啥事来。”

罗然倏地站起来,打了一个手势:“李蓝,你放心,别被吓着了。上次他们是偷袭,这次就不同了,要正确估计敌我形势,战略上要藐视嘛!”

李蓝嗯嗯点头。

罗然接着说:“有些事,你是理解不到位,发展企业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就说你哥吧,弄个贷款资金多困难,你却还逼他。他呀,也就是看你是他老弟,要是别人,早瞪眼了。”

说到这里,罗然停顿了一下,李蓝的脸色逐渐变得有些难看。罗然一看这劲头,接着说:“你别不信,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出面的,还不是你哥在走动。”李爽有点得意地认同,却故意装作没有听,歪着头看电视。说实话,能这么痛快地教训李蓝,是李爽想做却做不到的。县长、县委书记、市长,乃至市委书记,他李爽都能说上话,可就是这个兄弟,却总是听不进他的话。因此,李爽心里就窝着一团火,此刻罗然帮他出了这口恶气,他甚至有点舒畅地抽着烟,心想:你倔呀,咋不敢了?!

李蓝知道自己的大哥和罗然县长关系有多铁,知道罗然确实花了大哥不少钱,但他绝对没有勇气顶撞罗然。

官场上,领导的位置占得久了,下级见了,自然而然地就会尊敬。这份尊敬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发怵和理智,是出于一种本位主义的尊敬。从来都是县长训乡长,可以没有理由地训,乡长却不能反驳。

罗然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李蓝无话可说。“多给几个钱,老百姓就愿意了?你别轻信这些人。老百姓的觉悟低得很,整天就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和老婆孩子热炕头,根本就看不到前景。不懂得投资最终受益的是他们。你还是不太懂社会,你不是老百姓,你怎么可以和他们一个鼻孔出气呢?我听说你还振振有词地和你哥理论,有什么道理?如果都像你一样盯着小处做文章,还能干大事业吗?

“要多往远处看,不要计较这些鸡毛蒜皮、针头线脑的事情。这些事,如果你怕得罪人,可以放手让下面的人干嘛。你要站在后台,当领导,就是要学会站在后台看,看前台的每个人在做什么,在说什么,你才能做到有的放矢,才能百战不殆。将来,你,总不能老是当你这个小乡长吧!”

李蓝被这一席话说得目瞪口呆,听起来官话一大堆,但却毫无反驳的缺口。县长没有说一句给大哥撑腰的话,但却字字句句是替大哥说话。他忽然悲哀地想,算了,只能这样了。现在好多官员就是这样盯着发展经济的,且不论企业的前途如何,大干快上项目,好像就是发展了经济,就是取得了效益。这些所谓的投资和项目,同时也成为官员的形象工程,给他们争取到了光彩夺目的“顶戴花翎”。这是一种官商互补的哲学,很实用也很流行。谁脱离了这个规律谁就要挨打、受气、受损失。

拖着沉重的双腿,李蓝悲戚地离开了蓝梦咖啡吧。尽管大哥和罗然一个劲儿挽留,他还是找了个借口逃了出来。他在这里,大哥和罗然都不舒服。在大哥和罗然眼里,他们是人,李蓝是猴,都很聪明,但决不是同类。

2.再起波澜

周阳市山川钢铁有限公司的职工们,从昨晚开始就三三两两地互相联络:明天到周阳市,告龟孙子去。

早有探听情报的人混在职工群众里,把消息及时报告给蒋思成,但他一脸的不屑,“就他们,能折腾出样子来,我不信这个邪。”虽然以前职工们曾到山川县高速路口堵住道路,但蒋思成以为,那不过是在本地。到外地去,又要车费又要花钱,这些平日里算计得比什么都清楚的小工人们,不会舍得花钱去的。就是有想去的,拉家带口的,能没有顾虑吗?万一将来告不赢,不还是得回来受气吗?折腾这个干什么?!

当然,蒋思成也知道,炼铁分厂厂长钟华清一定在背后大肆撺掇,希望事情越闹越大,巴不得自己早点倒台呢。哼,想得美。但要不要把这一情况报告给周阳市和自己亲密的几位领导呢?蒋思成却是拿不定主意。告诉吧,领导定会要求自己想办法制止事态发展;不告诉吧,万一他们真去了,领导问起来,自己就会很被动。

此刻,蒋思成悄悄下楼,站在楼道门口,仰望深邃的天穹,希望看到星星,没想到却是个阴天。门口走过来几个人,嘀嘀咕咕的,蒋思成想转身上楼。但还是忍住了,他问自己,这是咋了?忽然变得神秘兮兮的,一见到人就想着是议论自己。而自己以前干过的龌龊事——在城里给一个情妇买房子的事情,在山川钢铁公司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但这个时候,每每听到一句刺耳的话,他竟然不敢像以前那样怒目横眉,难道是胆怯了?良心发现了?总不会是怕了这帮穷工人吧?哼!到死也不会怕他们的,他自己给自己壮胆。然后打电话让财务科长老王过来,他想听听他的意见。

老王很快就小碎步跑过来,一见面就说:“听说了吧?这帮小子要闹事呢。”蒋思成点点头。几个娘儿们正乘凉归来,手里提着凉席和板凳,路过蒋思成身边时,客气地点头,蒋思成也慢慢地点头。这时候,他希望自己保持一种老成持重,泰山崩于前而我自岿然不动的本色,让大家从他的神态里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那就是他最大的武器。

他和老王悄悄上了楼,进了自己的家门,他骂了一句:“真他娘的操心,闹什么闹?”然后两个人开始合计下一步的思路和对策。

蒋思成住的这幢老式红砖楼是山川钢铁20世纪70年代盖的宿舍楼,样子古旧,楼道黑暗。这样的楼共有6栋。在他对面,是两排长长的单身职工宿舍楼,一家一家的窗户里,曾经是那么明亮。

山川钢铁公司紧邻农村,可以在这里上班,多少年以来一直是附近村民最大的梦想,仿佛只要进了这家工厂,一辈子就不用愁了。

老人们都说,肯定一辈子不用愁!

没想到,20年过去了,大家忽然就愁上了。国有企业的职工们愁起来,远比整日在苦水中浸泡的农民厉害。像从未感冒发烧的人突然高烧起来的感觉。

翌日早晨,一帮工人坐上了开往周阳市的中巴。工人们住的是山川钢铁公司五年前建造的新式宿舍楼。这里是个新生活区,熙熙攘攘的人流拥挤着上中巴的时候,正是菜市场刚刚开张的热闹时刻,大家像看中央首长一样地张望着上车的人。上车的人也有一种壮士断腕般的豪迈感,都抱着只要告不赢绝不回江东的悲壮情怀,慷慨激昂地离开了故土,远渡外市,百里告状,求个说法。

第一批人刚走,马上就有人吵嚷着还要去。于是,第二车、第三车都陆续上路了。男人们都不愿意在这时候表现得像个软蛋,女人们也不愿在切身利益受到损害的时候默默不闻,而且她们从来也就没有把自己当做农村女人,所以在大事情上也高姿态地表现出巾帼不让须眉。

于是,有孩子的,把孩子托付给邻居。孩子大了上学的,给孩子讲道理,说明母亲是在干很伟大的事情,是在争取权利,要他自己回家做饭吃,要听话。家里的老人,只要是能动弹的,都被赋予厨师、保姆的角色,全体出动。在这件事上,老人们大多也是义愤填膺,多年的奉献,怎么国有企业说成私人的就要成私人的了?将来我们的退休金还有没有保障?

所有山川钢铁公司的老少职工们,像襁褓中的娃娃,都有一种突然要断奶的恐慌感。虽然大家都知道迟早会改革,但没想到改革却是胡闹——蒋思成要买通上级领导,几个人就想吞并六七个亿的资产。胃口真大,也不怕撑死。

动静虽然弄得非常大,但工人们还是希望能找个地方说理,希望有人能管管。所以,工人们尽量把动作弄大,在心里是希望政府顾忌,有人出面调解。陆陆续续去了五六百人,而且后面的人还在不断涌来,坐在国道上的工人们,受着骄阳的炙烤,开始还大吵大闹,大家希望市委领导尽快出面,然后就可以找个地方好好说理了。

可没想到的是,周阳市派出二十几辆警车,专门疏导工人们占领的道路,警车虽然很多,但不吵不闹不抓人不打骂,温软如绵羊。怕闹事而跟来的山川县的警察们,本来还担心异地的同行要刁难山川县的老百姓,准备仗义挺身,哪怕和同行闹个不愉快也要为家乡人撑腰。结果是,工人们尽管闹,却没人理。周阳市的警察还驱散了伺机到这里卖方便面、饮料之类的小商小贩,让工人们就这么渴着、饿着、累着……

现场人声鼎沸,场面混乱,大声骂娘声、咳嗽声,还混杂着低低的哭泣声……一个女人眼看着就忽悠忽悠倒下了,大伙忙着掐人中,带着水的急忙给她喂水。老工人骂着、哭着、喊着,咋就没人出来解决呢?

天渐渐黑下来,大家开始选择静坐,声音也渐渐减小了许多。山川县的几辆警车里,警察也是爱莫能助的样子,无奈地等待着周阳市领导的决定。

3.令人生气的电话

周末的时候,彭娜和李蓝在海景花园1302室,直到中午两人还黏在床上不起来。

彭娜的手机响过几次,她都是懒懒地看一眼号码,然后直接塞到枕头底下。李蓝也是半睡半醒,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不是重要的人。下级在星期天烦领导,一定不会让领导喜欢。

李蓝先醒来了,他盯着彭娜细看起来。她双眸微闭,嘴唇半张半合,双腮粉红,左手食指点着下嘴唇,右手垫在脑袋下,陷在薄薄的夏凉被里,如酣睡的婴儿。女人半睡半醒的状态,常让男人陷入朦朦胧胧的幸福中而感觉眩晕。李蓝此时就在啧啧赞叹,真是个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