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流迎上前抱住他,心如刀绞,这个孩儿本不是她的亲戚,他父亲殷祥本是唐泯手下的爱将,不幸英年薄命死于沙场,母亲也悲痛殉情,留他在唐府,未想竟也不能保全。
“熏儿?”她柔声道:“还记得姑姑最后一次见你怎么教你的么?”
“记得!”他转动着圆溜溜的眼珠:“姑姑说,天下之疆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天下的一草一木都是帝王家的,为人臣子定要效忠于皇上。”
他的声音稚脆有趣,连太后听了也微笑点头。
“那么今天姑姑还要教你另一句。”唐流含泪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即然效忠于皇上,就是皇上的人,死也是皇上的鬼,你知道了么?”
“知道了!”熏应声,小孩子聪明伶俐,向来引人喜爱。
唐流拉着他小小的手,抚上他柔软的发:“还有,熏儿,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果你日后身为人仆,虽然效忠不了皇上,可也要记住这个道理,要对主人忠诚,不可为了一点利益出卖主子,为人所不耻。”
一边陈守规听了这话,脸上顿时讪讪的,有些下不了台。可又挑不出错来,恨恨地看着她。
熏奋力点头,那小小的面孔纯美得不似真人,唐流道:“你已经十岁了,是个男子汉了,不可再像以前那样依赖大人,无论什么事,就算是天崩地裂也要学会自己拿主意,知道么。”
“是的,姑姑。”他认真道:“熏儿很明白。”
“乖”,她府身上前在他脸上吻了下:“熏,如果以后你有了自己的府坻,有了自己的家奴妻妾,一定要学会严厉驾驭下人,如同皇帝执掌朝政,你亦要懂得如何管教手下,要记住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犯了家规应视同触犯国法般不可原谅。”
熏听得奇怪,可仍旧听话地点头。
唐流不由怜笑:“傻孩子,你年纪太小,如何听得懂呢,来来来,姑姑这就给你举个例子…”。话未说完,已长身而起,从腰间抽出早备下的匕首,旋身向陈守规扑去。
那陈守规已在一旁听得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全未想到她会如此,大惊之下,奋力向后退去,一旁陪驾侍卫也窜了出来,可是还未碰到唐流的身体,已被削中手足,受伤倒地,陈守规倒也机灵,慌乱中回身从身后侍卫腰中抽出长剑,格手刺向她。
只听“扑”的一声,剑身直入唐流右肩,这一下,在座众人无不弹起,太后与公主不由失声惊呼出来。侍卫们不再向前,傻傻地看她受创。
唐流毫不在乎,正好乘此怔境,咬牙挺身向前,“滋滋”声中,陈守规手中的长剑直没入她肩,一路穿到了剑柄处,鲜血淋淋地泼散出来,没有人会料到唐流竟如此拼命,惊得呆住,握住剑柄也不知躲闪,此时,唐流手中的匕首却已晃到陈守规胸前,分毫无差,直直刺入他心脏,眼见得他眼睁得大大的,立时倒地气绝,手里却仍紧抓着那柄剑,带得唐流一起倒了下去。
堂上众人全都看呆了,竟没有一个人上来阻挡,直见她倒在他的身上,才有人喝了一声:“来人”。
混乱中,唐流只回头看熏儿,怕他受惊过度,却见那小孩儿虽然惊骇无比,倒也没有失态,他张大了嘴,痴痴地叫了声“姑姑”。
唐流忍住肩上的痛,拔出陈守规身上的匕首,抛到他面前,一手指向太后,却向熏叫到:“记住,熏,这是国法”,又指向身下陈守规的死尸:“这是家规,你懂了么?”这时身后有侍卫上来拉她,挣扎中牵动伤口,她终于疼得昏了过去。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唐流于梦中吟着这句诗,醒来时,齿旁仍有余声,她看到婢女们脸上惊异的表情。
肩上的伤口已被人密密地包扎起来,她倒也不觉大痛,睁开眼来却觉慵惰,可还没有忘了熏,问:“这是什么地方。”
“是齐王府。”婢女轻答:“唐小姐可要吃点东西。”
唐流摇头,尘缘如梦,她倒情愿不再醒来,只要想到陈守规的死状,就也瞑目了,只是爹爹再也不能回来。
她只奇怪怎么自己不在大牢里,当众杀人实是应该被押解入狱的。没想到他们竟然找人医治她,服侍她。
“太后吩咐等姑娘伤好了,再定罪责。”那婢女轻轻道,她十分聪明,显然已经看明了唐流的迷惑。
唐流苦笑,也对,一个只剩半条命的人犯审起来的确没有什么意思,当然要治好了立在堂上判得痛快。
她的伤很重,直过了两个多月才渐渐愈合,太后终于又来见她。
仍旧是在老地方,仍旧是那些人,不过少了陈守规,唐流也变得虚弱不堪。
盯着她苍白的面孔,太后的脸色倒是和善的,“看来你也吃了不少苦头了”。
唐流微笑:“谢太后恩惠,这是民女咎由自取”。
“你本是个识大体的人。”太后叹气:“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之事,全然不顾我的面子,竟然当堂杀人,而且杀得还是四品的官员,你真是做得太过了”。
唐流顿时明白她的意思,她本不喜欢陈守规,也不在乎他的生死,可到底面子上又过不去,她确是做得太绝了。
“民女愿受一切惩罚。”她轻轻道,反正已达到目的,说些好话也无所谓了,“太后是至仁至善之人,冒犯了太后民女也很后悔,民女有罪。”
太后很满意唐流的回答,“唐泯向来清正,教出的女儿倒也端庄,只是你一时错手铸成大错,我也保不了你,从今天起,你不得在齐王府居住,当同唐府众人一般充作官奴,你可服了?”
“我服了。”唐流应,父仇已报,本以为是犯死罪的人,谁知还有一线生机,本就是捡来的好处了,哪还会挑剔什么。
“很好。”太后点头,“那就这么办了,你倒实是个明事理的女子。”
唐流低头谢恩,随人走了出去,转身时忍不住看了齐王澶一眼。他今日是一身紫衣,仍是坚玉般苍白的面容,令她想起那晚他冰冷的身体,当她看他时他的眼竟也盯着她,黑沉沉的眸子里闪着星光,唐流被看得心头一跳,忙低头去了。
她被解入天牢,过了两日,又被送到了一栋大宅前,“这是少相府。”解差道:“你被少相选中为婢了。”
是少相么?唐流忽然心中觉得有些失落。她知道所有的官奴都是被皇族、官员由上而下地选入府里的,齐王完全有实力来选,可他毕竟没有。想起那日堂上的那个苍白清秀的人,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与少相隆的关系很不错吧,是不是以后会见到他呢?
唐流被安排在相府的浣衣部,负责将清洗完的衣服分给各房的婢女取回,这根本是不累的活,她也乐得清闲,可以养伤,只是她并没有见到少相,更没有见到齐王。
一日闲来无事,答应帮内房的婢女蜞美去花园采摘芍药,相府的人都喜欢将鲜花晒干熏衣裳,唐流低头工作,忽有人在她肩上拍了一记,转过头来,却是鸾祺公主,几日不见,她依旧娇艳欲滴。
“是你啊。”她娇笑,已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的轻蔑神情,“伤可好了么?”
唐流淡淡一笑:“谢公主关心,还好。”
“你可让我们大开眼界了。”她咯咯笑了:“世上竟有你这样不要命的人。”
唐流不回答,只想走开,她们本不是一路的人。
可公主却偏要拉住她:“来,跟我去,有人想见你呢。”
唐流不知如何是好,竟被她一直拉走了。
她直把她拉到一个花园,园中有着一泓碧玉般的湖水,周围环绕着香花异草,湖边还有一只六角亭,亭里已经坐着两个人。
一人穿玫红色袍子,外罩着缀满福字的黑色纱衣,脸容高贵如玉,另一人却是青色的绸袍,俊秀的面孔上满是笑容。
唐流的心不住又狂跳起来,隔了这么多天,她终又见到齐王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