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好像也很怜惜她,犹疑着不肯决定,他必是对这个妹子喜爱极了,虽然她不顾身份扰乱了他的宴席,但对着那么一个绝丽的美人,任是谁也下不了手。但他的另一个妹子却急急地盯着他,还有这座中的所有人,他总要有个交待。
终于,他轻咳一声,道:“玫雪。”他的眼里透着不忍,“这桩案子已经定下了,江枫判于下月初斩刑,你又何必为这么一个罪人委屈自己呢?”
“可是杀十叔的确是紫缨刀呀。”玫雪哭泣,“皇兄若不彻查,岂不是要冤枉好人?今天如果皇兄不答应,小妹就长跪在此,直到皇兄肯下令清查为止。”
“够了,你竟然敢要挟朕!”皇上恼怒起来,“今晚本是普天同庆共聚的日子,难道你要把这里变作公堂不成?朕命你马上回府闭门思过,一个月不许出门,再传口谕下去,江枫的案子已结,犯人改为三日后行刑,省得你在这一个月天天来烦我,若要再来多言,朕就立刻下令今晚斩杀了他。”
龙颜大怒,事情反而愈变愈糟,话一出口,玫雪与我都惊呆了,大悲之下她反而静了下来,呆坐在地上,轻轻地,像是自言自语道:“他那晚入宫原是想带我走的,可我不愿连累他,没有跟他去,谁知那天晚上十叔竟在宫里被人杀了,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多虑。”
她慢慢地又叩了下去:“那就请皇兄现在下令杀了他吧。”
“你是不是疯了?”皇上不相信,“你在逼我现在杀了他。”
“是。”玫雪淡淡道,“请皇兄现在就杀了江枫,只是请让我看着他行刑,行刑完毕后,我自会回宫自禁。”
她本是来救人的,却反而害了他,看着她坚决纤细的背影,我突然明白她的心思,她已绝望,决定与他同生共死,只不过她要的,是见他一面,哪怕这是见他的最后一面,她也认了。
我只觉眼眶酸楚,喉头哽塞,苏终是值得的,为了这位玫雪公主,这十年里每一天都是值得的。
“好个景诚。”皇上暴喝,“你不知节中见血是最不吉利的事么?为了一个江湖中人,你竟敢逼朕做出如此犯上的事来,来人,还不把景诚公主拉下去。”他一边说着,一边指向她,指尖微微发抖,“从今以后,你休想再见那人一眼了,十年前你胆大抗婚,立誓永不嫁人,朕都没有怪罪于你,不过是因为怜惜你,才由着你如此胡闹,放眼宫中哪位公主享过如此殊遇,可恨你不知朕的苦心,仍死不悔改,这次朕偏不再由你的性子了,你好好回宫思过吧,过了年节,朕必会再赐婚于你。”
他话未完,已有几个宫人围了上来,齐齐按住玫雪,将她制住。
我在树上听了,心里只是叫苦,“糟了,事与愿违,这位公主反而挑起了皇上的怒气,苏没救了。”
玫雪也知道是无望,此刻,她就像是真疯了一般,哭喊着,死也不肯让人拉起,那些宫人奋身用力,按住她的身子,把她拖倒在地上。
我在树上如热锅里的蚂蚁,她是苏最心仪的女子,我不能眼看着她如此被伤害。顿时,只觉脑中一热,我想也不想,取出黑帕罩在脸上,从树上跃了下去。
场中已是大乱,我这一跳下,众人更是失声惊叫,我脚跟才落定,立时已冲出一众侍卫,团团将我围住。
原先坐着的三桌人都站了起来,虽然有侍卫们围住,年轻的男子仍站在最前面,将女眷们护在身后。
我转头,看清周围的情况,这才想起,自己可算是做了一件蠢事。
懊恼归懊恼,我倒也不怎么后悔,这件事根本无从选择,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不等人发问,先自亮出腰下的剞玉剑,仰声道:“我是来替江枫洗脱罪命的。”反正已经下来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想办法替苏脱罪。
“这就是剞玉剑!”一人拨开人群走了出来,灯火中他的双眸亮如灿星,我一时不敢与他对视,今日金越的眼睛对我来说,是陌生而冷酷的。
“阁下又是哪一位?”他冷冷问,“怎么会有这把剑?”
“别听他狡言,”弦和公主不知何时又走了出来,“这人定是江枫的同伙,说不定杀十叔也有他的份。”
“真难为你是怎么想到这一点。”听了这话,我不怒反笑,“难道我十年前杀了人,十年后还亲自带着凶器千万百计的自投罗网?看来我和公主之间必定是有一个人太愚蠢了。”
“你大胆。”她羞怒,“本公主……”
我不等她说完,自回头去面对皇上,“草民只是碰巧知道有关那把紫缨刀的下落,一时出于义愤,不愿看见有人被冤屈,才挺身而出的。”
“哦?”他怀疑,“竟有这么巧的事?那么那把刀又在哪里呢?”
“在唐家堡里。”我硬着头皮道,“这把刀明着是失落了,其实是在唐家堡里,堡主唐班的次子唐璇早在二十年前就已得到此刀,并将它献于父亲作为堡中珍藏。”
“你是在瞎编吧。”金越冷笑,“这事若是真的,必定极为隐秘,你又是怎么会知道的?”
“驸马不去查,又怎知这是假的?”我也还之冷笑,“难道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前来告密的人?”我已经豁出去了,渐渐镇定下来,反过来凝视他的眼睛,“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这话驸马没有听说过么?”
他不回答,紧盯着我,近看时,他比原先清减了许多,脸上的线条如被刻过一般清晰削瘦,更显得他面无表情,冷若冰霜,这不禁使我想起初见面时他常常挂在脸上的满不在乎的笑容,还有那双曾经炽热如火的眼睛,我很是替他难过。
“看来这件事倒真要好好查查,”小侯爷施施然走了过来,我一看到他就头痛,他与金越不同,对付他我根本没有把握。
“不过恐怕先要请姑娘把面罩给取下来。”他微笑看着我,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本候如果没有说错,姑娘是故意打扮成这样以避人耳目的,也许摘下面罩后,我们才能知道姑娘到底说得是不是真话。”
瞬息间,我浑身冰冷,犹如被人拎起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他的笑唇边带着浅浅的嘲讽,大漠已经改变了我的肤色、体形与嗓音,他未必是认出了我,可除下面罩就不行了,我知道我仍是惧怕与这个男人面对。
一边已有侍卫偷偷凑了近来,蓦然出手往我脸上猛抓,我想也不想,拔剑格开,顿时四面八方十几柄刀霍霍地招呼上来,团团刀光将我围在当中。
要对付这几个侍卫本不在话下,但这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长久下去必定吃亏。心念急转间,我不由暗暗寻找退路,此时除了侍卫、金越与小侯爷外,只有一个人离我最近,那位蛮不讲理的弦和公主胆子倒真不小,一直站在头排观战,怎么也不肯躲到人群里去。
我立刻拿定主意,舞起剑风将周身上下罩得严严实实,边战边向她的附近移近,在到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故意一侧身,在左肋处露出一处破绽,果然引得那些侍卫们齐齐斩了过来,乘此机会,我一拧身,拚进全力,向那弦和扑了过去。
众人大惊,离她最近的一名侍卫刀已砍出了一半,来不及收手再发,中途转出刀锋,竟以刀作剑,直直刺向我左肩,我虽然眼角看到,可也躲不过去了,索性一咬牙,硬生生接住了这记,当他的刀“呲”地一声刺入我肩头时,我的剑也刚好架到了弦和公主的颈上。
我只觉身上一阵剧痛传来,人不住要往后倒,总算紧紧抓住了手中的剑,一个踉跄,但仍牢牢将剑套住弦和,她已是我的穷途,制住了她,就有生路。
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侍卫们不知如何是好,挺刀而立,犹豫不决地望向小侯爷。
我乘机喘气,又要把握良机,仰声向他喊:“永乐侯,我一直很奇怪,一个人没了手能活多久,而没了头又能活多久?到底哪一个时间更长,你想不想和我打个赌?”
灯光中,他慢慢地走了过来,眼中似有流光闪动,脸上甚至仍挂了个浅浅的微笑,我看了心一紧,我了解他,每逢他动心机时,便是这个样子。
“站住!”我喝,“你还不令叫所有人退下?”这个男人太可怕,我实在没有把握能对付他。
“都退下去”,他淡淡道。
侍卫们不敢走远,虎视眈眈地候在周围,那个刺我的人也走了,留下那把刀似一页羽翅般斜插在我肩上,也好,这样鲜血不会涌出来,我要争取时间。
“去把江枫提来。”我接着命令道,一边用那只伤手奋力从怀中取出柄匕首,顶在弦和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