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太好了,竟然为我们伤成这样。”她咽声道,“江枫说必要时我们都可以去死,只是定不能再让你受伤了。”
我心中一阵绞动,这话真是难得,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明显地关心过我,甜言蜜语听多了,可只有到了最危险的时刻,这些话才是真的。紧紧拉住她的手,勉强地笑,“傻子,谁说要死人了,苏说什么你都相信?”
我伸手按在她的纤指上,示意她放心,此刻我一身黑衣已又脏又烂,头发披散了一肩,虎口处粘乎乎全是鲜血,衬着她的白衣轻盈,秀丽无双,我就像是只野兽站在仙子身边。
对面的静蓉突然冷哼了一声,她的眼是闭着的,可额头青筋已经暴起。
我暗暗叹口气,世上不乘意的事十之八九,虽然她是公主,可也终过不了“情”’这一关。其实,在心底我却有三分同情她,我们爱上的,俱是不可能得到的男人。
正自愁肠百结,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我吓一跳,忙掀开车帘,探出身问:“苏,出了什么事情?”
苏仍端坐在车头,一手引着缰绳,一手已拿过剞玉剑护在身旁,眼中数点寒光,冷冷地射向那站在路中的人。
那人却是一身锦衣,长身玉立,面孔苍白而冷峻,我与他照了个面,禁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那人不是金越是谁。
“绮丽,你回去,我来对付他。”
可我又怎么能没事人样地收身回去,四年多了吧,终于又与他面对面地相逢,有谁知道,我们之间的这场情债,到底是谁欠谁得更多?
突然见到我,金越的目光凝住,呼吸急促起来,他冷冷地瞪着我,像是瞪着一只鬼。
苏亦感到了这股异常的气氛,犹疑地打量着我们。
我被他看得浑身发冷,可还是从车里钻了出来,慢慢地走到马旁,“苏,还是让我同他先说说吧。”
苏虽不放心,可也瞧出了其中的渊源,他将剑交在我手,自坐入马车去了。
我把剑放在车头,无奈地转头看他,他仍是面无表情,可就是这种没有表情的样子看得我心里阵阵发酸。
半天,还是我硬着头皮向他笑了笑:“你好。”
“我很好。”他尖锐道,“不过看起来你不怎么样。”
“你好像变了很多。”
“你也一样,”他冷笑打量我,“简直与以前判若两人。”
“是,”我只能自嘲道,“我也算是再世为人了。”说话间我动了动,不小心牵动伤口,疼得直皱眉。
他恨恨地看着我,从身上扯下一样东西扔了过来,冷冷道,“你这刀伤再差半寸就会伤了筋骨。”
我低头,原是他一直用来装金创药的玉瓶,以前我也常为他在里面添药,他向来是个念旧的人,一只普通的玉瓶子用了几年也不会换。
一念及此,我不由心软,并不捡药,而是向他走了过去。
“其实,大不了就是残废。”我说,“我倒觉得自己已经捡了个大便宜了,本来我还以为至少也要少条胳膊呢。”
他怔住了,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脸色,不过随即他伸出手来,指尖轻轻在我肩上触过,温柔得就像以前一样,我静静看着他,真有了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他轻轻问:“为了江枫,你连手也可以不要了么?”他的声音已不像先前那么冷酷。
“不。”我纠正道,“是为了朋友”。
他不置信,抬起头看着我,“江枫的爱人是玫雪公主,你这样为他拼命出力,难道只是为了朋友?”
我不由沉默,很久,才轻轻道:“我知道你变在哪里了,金越。”我笔直迎向他的目光,“你不再相信朋友,在以前你是一定会懂的,如果慕容噙有事,你一定会拚了命去救他,可是现在你是在小侯爷身边,你已经不再有这种想法了。”
他呆住,猛地直起头,怒道:“你是在骂我么?你自己背叛了我,还怪我不肯相信人。”他的脸涨得通红,手指发抖。
我看着他,心潮起伏,面上仍是镇定。
“我没有背叛过你,你最好相信。”我的声音也略大起来,“金越,这一辈子里,我从来就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哦,是么?”他反驳道,“那为什么要不辞而别,莹儿说你是和一个叫沈昀的男人一起私奔的。还有房间里那两具尸体你如何解释?”
“我本不需要向你解释任何事。”我冷笑,“莹儿算什么东西,她说什么你都肯信?金越,我做事有自己的理由,这一切与你无关。”
“胡说。”他暴怒,“你曾是我的妻子,这就与我有关。”
喝!不提妻子也罢,他一说这个字,我自己都觉得好笑,“我什么时候是你的妻子?”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有谁承认过我是你的妻子?是你父母么?还是府里的什么人?我不过是小侯爷送到你手里的一份礼物,所以不要再对我自欺欺人,我们的关系不过是一笔交易。”
“你是因为这个才离开我的么?”他悲哀道,“颜夕,那时候是我忽略了你,可是你既然已经和我在一起,我说过一不定会向父母为你讨个名份。”
“什么名分呢?”我问,“金越之侍妾?金府二姨奶奶?别说你可以向父母讨得娶我为正室,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怎么不可能?”他倔强起来,“我早说过非你不娶的,我说行就行。”
“你做梦。”我的火气也大了,“金越,三年前你太天真,三年后你又太固执,你从来没有仔细看清过我和你之间的处境,你从头到底在做梦。”
他大怒,伸手大力给了我一记耳光:“你胡说。”
我被打得的仰身摔倒在了地上,舌头腥甜,脸颊马上肿了起来,可我不后悔,话一出口,我自己也颇觉轻松,为什么不早和他摊牌呢,他从来不知道我为他承受了什么?为了他我背负了所有的侮辱眼光,被他母亲算计到喝药,为了他我甚至决定要背叛小侯爷,可他却只念念不忘我是和一个男人一起走的。
我只觉耳中嗡鸣,一时找不到东南西北,半天,才呻吟出声来,睁开眼,金越已单跪在我身边,正轻抚着我的面颊,我迷茫地看了他一眼,又眨了眨眼,才真正清醒过来。
“对不起,小夕,你可好点了么?”他柔声道,脸上满是怜惜,好像我那几句话又把他变回以前那个金越了。
他的脸离我那么静,他甚至开始流泪了,我不由伸手去接他的泪珠,心里不是不疼惜他的,我知道这几年他和我一样,一定也经历了许多事,受了很多苦。
“小夕,”他吻住我的手心,喃喃道,“我无时不刻不在想你。”
我不觉羞愧,说实话我不大想起他,更多的时候我想的是小侯爷,甚至还有佐尔。
“你怎么会变这样?”他继续叹息,茫然,“我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不知道。”我叹,“也许一切注定该这样,我说过我们不该在一起的,一开始就错了。”
“不,没有错。”他急急道,“我们可以一起走,离开这里,就像江枫与玫雪一样,誓言永远在一起。”
“可是我们毕竟不是江枫与玫雪。”我想也不想,轻轻接上去,心里有些不安,但又绝不后悔,我已经准备他再打我一记耳光了。
他又一次怔住,这次没了声响。我悲哀地看着他,他的脸又渐渐回复冰冷。
“对不起。”我轻声道,“金越,如果你有事我也一定会拚着性命去救你,可是我们不是江枫与玫雪。我和你之间,一开始就错了。”
回忆中,他所有的错误始于一场大雪,在一大片梅林中,他以为能够得到我。而我更是错得离谱,自十岁起,我就大错特错,我竟然以为自己在小侯爷的眼里与众不同。
只是这个世上的错误本是那么的多,一环扣着一环,缠缠绕绕终于纠结成团,事到如此,面对这所有的问题,我所能做的,不是去解释申辩,只有全部接受下来。
他仍不说话,慢慢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的手搭在腰间,这令我想起刚才的那个梦,我叹了口气,说:“你可以杀了我,就当是我欠你的,不过请放过苏与玫雪。”
可他毕竟没有动手,他的眼是绝望的,然后,我听到了脚步声,苏赶了过来,他横持长剑,静静护在我身边。
“你们往西去,走水路,那里人少”。
这是金越最后对我说的话。
被苏抱回了车上,我蜷缩在一角,泪水到底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静蓉幸灾乐祸地看着,“金驸马打了你?”她冷笑,“果然不是个好东西,活该!”
我也懒得去搭理她,回顾这些年,我所受的痛苦与委屈,又岂是她这种锦衣玉食的娇贵公主所能明白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