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紧紧抱住他,泪如泉涌,泣不成声,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人就这样去了,虽然我曾迷恋过他,也曾恨毒了他,可现在只余下痛苦与悲伤。
我跪在地上,拥住他的身体,很久以后,我才站起身来,双腿已是发麻。
他的身体已渐渐冰冷,我去叫来夏伯,我们把他安放在书房的软榻上。
“还记得么?”夏伯突然说,“十五年前,我把你带到这里,就是在这个房间,小侯爷挑选了你。”
经他提醒,我不由环顾四周,不错,是在这个房间,那一日,我八岁,他十五岁。
房间里的青铜熏器的兽口里燃出龙涎香,在一室香气中,我看到他,一身月白织金锦衣的少年,眼色深遂,唇角边永远似笑非笑。
我突然心中疼痛,呼吸困难,说不出话来。
“唉,”夏伯摇头叹息,“你走吧,剩下的事由我来办。”又走到书房一角,拿来一样东西。
“侯爷说,这是给你的。”
我接过,那是一轴长卷,我认得,这是他曾经给我画的像,他只给我画过这一副像。抚摸着卷身,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打开看,我将它就着蜡烛点燃,烧了。
斯人已去,凭留这画做什么,所有的恩怨都要走的,何必再这么牵牵拌拌的不肯丢开。
走出了王府,漫无目地的走回街上,已是深夜,不知不觉又回到公主府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想起佐尔最后对我说的话,我停住。
我在门槛旁坐了下来,天空中又渐渐下起雨来,我却早已没有了泪,原来生命不过就是这样的东西,任是再多的光彩照人,风华绝代,死可以带走一切。
黑暗中,我想起了莎曼,这个晚上她一定是睡不着的,可惜我没有帮助她完成心愿,但我真是佩服她的勇气,虽然小侯爷是那么一个自私的男人,她也愿意忘掉公主的身份,到门外去等着已被贬为庶民的他,想要亲口告诉他愿意和他在一起。比起她,我又算得了什么?一直以来,我都是错了呢,这么斤斤计较的,步步为营的防着佐尔,可他到底并没有骗过我什么,我不该因为他的迁让,去把别人的帐算在他头上。
谁又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也许他终会负我,可是现在,我已愿意再试一次。
我坐在地上,只觉浑身寒冷,连里袍大约都已湿透,可是我的心却又热了起来,我要在这里,等着,天马上会亮的,我要给他一个惊喜,还有还有,我也要问他一句话:“你愿不愿意再和我在一起?”,别忘了,千万要温柔地对他说,“我们再也不吵架了。”相信一定能再次能看到他那双含笑的紫眸。
慢慢地,我沉沉睡去,睡梦中仿佛有人抱住我,有一张暖暖的大毡子裹着,还有火热的木炭炉在身边‘吡吡’地燃了起来,真暖和呀,我在梦里微微笑了,天快亮了,很快他就会看到我,他会好好保护我的。
又一次张开眼来,发现自己果然在一间暖和的房子里,软毡、炭炉都是真实的,我抬起头,迎面看到那双关心的眼睛,眼珠却是黑的,他竟是金越。
“颜夕,”他皱眉,“你怎么了,发着烧昏倒在公主府外,是不是那个佐尔做的?”
我呆住,苦笑,这个大好人,这次真是帮了个不大不小的倒忙。
“是不是他做的?”他怒,忿忿不平:“他怎么能这么对你,在这种鬼天气,把你赶出门外。幸亏我路过,把你接回府里。”
“讨……”我忍不由想骂他,一转念,又把话生生吞了回去,“半夜三更你在街上做什么?”
他叹气,侧过头去,“那天晚上永乐侯去了,我是从他府里赶回来的。”
我沉默下来,当然,他虽然被贬为平民,仍是皇室血统,自然是要报官的。
“你不要难过,”他还不知道我已去过王府,安慰我,“他走得很平静,并没有什么痛苦,只是御医查不出死因,只能说是猝死的。”
他们当然查不出,那根刺已随血液流入心脏,伤口也早已愈合,我想这样也好,猝死总比自尽来得体面,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我睡了多久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突然想起自己的事来。
“你睡了两天两夜了,是因为受了风寒发烧,这几天你一直没醒过,还不断说着胡话。”
我苦笑,人真是能生病,以前受再大的伤也能眼睁睁的挺着,昏也昏不过去,谁知一场雨就倒下了。
我挣扎起身。他忙上来按住我,“你身体还没好呢,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金越,”我喘着气道,“谢谢你救了我,不过我恐怕还是要到公主府里去一趟,我有事没有办。”
“你再去做什么?”他奇怪,“你不知道,昨天早上公主府的人都收拾东西走了,佐尔带着莎曼公主回了西域。”
我睁大了眼,总算听清楚他说得是什么了,突觉眼前一黑,人软了下去。
“颜夕,”他大急,抢上来,“你怎么了?”
我只觉耳边轰鸣,脑中一片空白,他竟走了!
“怎么回事?”他疑心起来,“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你不是和他吵翻了么?”
我流下泪来,却又摇头,“没有,没什么,走了也好。”怎么能告诉他这件事呢,他原是一片好心,这只能怪我命不好,既然上天注定如此,人又能改变些什么,说清楚不过是徒惹他内疚罢了。
嘴里这么说着,我却再也忍不住,伏身抱着枕头失声痛哭出来,原来用不着等到死,人也就能分离。
这场病养了近一个月,我才能够下地,金越和延平公主天天来看我,延平公主婉柔是一个真正的贤妻,虽然她不很明白我同金越的关系,但她懂得爱屋及乌,看到她,我很替金越高兴。
“谢谢你的照顾,”我对她说,“可是我还是要走的,我的病已经好了。”
“你住着无妨,金越说你无亲无故的,要是没地方去,可以在府里住下。”
“不,我有地方去,我要去西域。”
“西域?那么远的路,那里有你的亲人?”
“是,”我说,我要去西域,告诉佐尔那句话。
一转眼,金越走了过来,我忙向他笑:“我要去和玫雪与苏住在一起。”
他微微点头,婉柔深情地看着他,目光里全是敬慕与深情。
我又笑:“我今天就走。”
金越送我出城,一路上,人来人往,我们却有些沉默。
“你与佐尔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仍没明白,“为什么他要把你赶出门外?”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叹笑,不欲再提及这件事,“金越,延平公主很好,你应该知足了。”
他不说话,可点了点头。
“你们一定会有很多可爱的孩子。”我笑,打了他一拳,“公主是个贤妻良母,你小子有后福了。”
“你们俩倒是很开心呀?”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我们同时停步,回头,又同时瞪大了眼睛。
那一个叉着腰冷笑的男子,有一双晶莹的紫眸,和一弯嘴角上翘的菱唇,不是佐尔是谁?
“这几天你都死到哪里去了?”他怒视着金越,又瞪我,“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快疯了,如果要是在沙漠,我准又会以为你遇着风沙暴死了呢”,复喝,“你跟他在一起干什么?”
我呆住,喜不自禁,再也不管许多,突然冲了上去抱住他,吊在他身上再也不肯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他大吃一惊,“你这个女人,又在玩什么花招了。”
我不待他说完,已松手下来,一手指着他鼻子,“少废话,我跟你走,我们不吵架了,如果你要有第两个女人,我就一剑杀了你。”话一说完,又扑回去,抱着他的脖子又哭又笑起来。
他完全愣住,抱着我不知所措,又看了看旁边一样傻傻呆住的金越,苦笑:“有没有人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话又是个什么意思?”
金越到底是个聪明人,他摸了摸鼻子,回头走了。
这天晚上,我们在已是人去楼空的公主府中看月。
“我以为你回了西域呢,”我叹气坐在院子的花坛上,“真的以为你走了。”
“我已经走了,可又回来了。”他也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又转头凝视我,恨恨道,“颜夕,想离开我可没那么容易,我偏要留在这里看着你,这辈子你都别想逃脱了去。”
我不觉莞尔,可怜的佐尔,他仍是不能咽下这口气呢,想来男人大都如此,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甩不开。老天可怜,可也就是为了这个念头,我终于还是见到了他。
对着一轮圆润的明月,我仰起头,笑出声来。
我是子王身边的一名小小侍女,我的祖祖辈辈都是他府里的家奴。
当子王成亲时,我只十四岁,新来的子王妃需要贴身侍女,母亲把我带来府中,希望能被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