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门,我先命人唤来小梅,把她单独叫到房里,问:“这几天水姑娘可好,开口要过什么东西么?”
“姑娘很好。”她回答,“也没有要过什么东西,不过神情间总是呆呆的,好像有心事。”
“她这是闷的。”我笑,“你先下去吧,一定要好好服侍,有什么事尽快来告诉我。”
小梅走了,我倒有了心事,再这样把水嫣然藏在暗室里的确不妥当,时间一长,恐怕外面风声没过她就先要得病。我低着头,边想边走出了房间,不知不觉已来到花园。再抬起头来,却见了昨日那架被毁的紫藤,虽然花匠重新整理过,可其中仍是秃了一块,零零落落的好不难看,我不由皱起眉头。
静静伫立在园中,隔着高墙院落,墙外有人在唱曲,隐隐约约地飘了句过来,唱的依稀是:“则为她离去时回眸一转,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那女子声音婉约,当真是柔情似水,我默默听了,忽然心头牵动,一时间竟痴了。
正自心驰神往间,忽听墙角“喀啦啦”一阵轻响。我侧目过去,墙角处种着大丛的蔷薇,密匝匝地在夜色中浓成一片阴影,那里有人。
“出来吧,躲什么?”我喝,“别麻烦我再叫人来请你”。
话一出口,角落里静了一会儿,终于,又枝摇叶动起来,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走出来。我眯起了眼,今天她仍是一袭青色纱衣,不过看去态度倒文静了许多。
“怎么,今天又是来摘我园里的蔷薇的么?”我冷笑,“姑娘就这么喜欢我的园子,天天要来跑一趟?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整日里藏来跟去的可不累么?”
她红了脸,可还在嘴硬,“是又怎么样。”
我皱眉看她,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三番四次地偷进我府里来?”
她不回答我,却又耍起了小姐脾气,扭头道:“我偏不说,我来也来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沉下脸来,跟我来这套,她是认错了人!
“来人。”
立刻有家丁赶来,四五个大男人立在身后待命。
我盯住她,板起脸,“再给你个机会。如果不回我的话,就让他们把你吊在这紫藤架下打一顿,我倒要看看几鞭子下去你才会开口。”
她吃一惊,害怕起来,可还是倔强,咬着唇不肯说话。
她是不相信我真的会打她,我也懒得再说,一挥手,那几人如狼似虎地围了上去,她哪里有回手的余地,很快便被捉住双手缚在花架下。
“阿龙,”我命,“去提一桶手来,把鞭子浸到水里,这样抽起来不会打滑,力道又劲,一鞭子上去准是带皮连肉一起下来的,啧啧啧,想来最后一次看到还是一年前刑部提审重犯时,那才叫做满天血雨飞满天呢,今天正好重温一下。”
“是”,阿龙应着,果真提了桶水来,放在脚下,把鞭子浸了下去。
再回过头来,那个蛮横的女孩真是害怕了,脸色白得像纸,可也是湿了的纸,她哭了。
“怕了么?”我懒懒地伸了伸腰,“那就老老实实的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如果有一丁点我觉得不对的地方,鞭子可就招呼上来,你给我听仔细了。”
她流着泪,点了点头。
“那好,你叫什么名字?”
“陈珠珠。”
姓陈的,我突然警觉,想了想,把所有的人喝退下去,自已取过鞭子候在一边。
“你是那个瞿州知府陈平的女儿?”
“是,”她突然大哭起来,好不伤心。
“你到我府里做什么?”我问。
“我来找那杀我父亲的贱人。”她哭骂,“我知道你把她藏起来了,我要杀了她。”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喝,心却是一沉,水嫣然的事情她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的,她在这里,就在你的房子里。”她倒是肯定,拼命大声的道:“你让她出来,我要杀了她。”
“住嘴!”我喝住她,样子一定很暴怒,她吓得呆住了。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
听了这话,她突然咬住唇,不再开口。
我冷冷看着她,一抖手,鞭子“唰”地打在她身上,卷下一大片衣衫,立刻带出一长条血印,她“啊”地一声痛叫出来。
“说!”我毫不怜香惜玉,又将鞭子绕在手上,作势欲打。
“是,是你府里的人告诉我的。”她哭,“小梅告诉我的。”
这下是我一惊,险些松手丢了鞭子,反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她在架下哀哀地哭泣,我一看再看,这样外硬内软的女孩子不会有很大的心计,我倒是有些相信她的话。
沉默了一会儿,我拿定主意,走过去站在她身边。她很害怕,顿时身体簌簌发抖,眼里全是恐惧,我叹了口气,轻轻帮她解开手上绳子,“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她愣住:“你放我走?你……你不杀我?”
想不到这个时候她又聪明起来了,“走!”我懒得多说话,自已回头离去,再也不愿看她一眼。
进了房间,我直奔书房,打开暗室,还好,水嫣然仍在里面,眼见我这么急冲冲地闯进去,她一呆,“金公子,出事了么?”
看着她那双温柔美丽的眼睛,我又是难过又是心痛,万般感觉堵在胸口,痴痴地说不出话来。
她走了过来,轻轻问:“是不是被人发现了?不要紧的,这样吧,我自己走出去,你帮了我那么多,决不能再连累了你。”说着,便真要往外走。
我一咬牙,伸手拉住她手,拦了下来,“放心”,我凝视她:“有我在,没人动得了你。”
她吃惊,感动,又低了头:“谢谢你,不过我想还是我自己出去比较好,在这里被抓到你我都会是罪人,何不等我入了官府你再帮我打点上下,那时候反而有个照应。”
早知道她是个兰心慧质的女孩子,却不意体贴聪明至此,我只觉热血上涌,复紧紧拉住她:“不碍事,我自有办法的,别离开这。”
虽我说得恳切,她却仍是勉强,歉意地抬头看着我。
“傻孩子,”我又轻笑起来,“你现在从这里走出去,我反而说不清了,难道你没有想到?”
“啊?”她立刻脸红,显出娇艳妩媚神情,“嫣然真是愚蠢,险些害了公子。”
看着她秀美端丽的容颜,手里又触着滑若凝脂的肌肤,我只觉心大跳,脸也红了,忙松开手,轻咳一声,道:“你先等一下,我有些事要办,等会再来看你。”
她点头,轻抚鬓角,粉红透明的指甲映在乌黑的发上透出浅晕的光,我不敢再看下去,忙走了出来。
出了暗房,我也不走开,就坐在书房里,叫人:“把小梅给我带来。”
下人去了,不一会门外大乱,刘伯涨红着脸孔,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叫:“少爷,不好了,小梅吊在自己房里,她自尽了。”
我倒不太吃惊,这事自有蹊跷,只是来得比我预料的快,“把她好好安葬了,余下的事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办。”
“是,小人这就去办。”
“慢,”我又把他唤了回来,“准备马车,我要回公主府。”
“是。”他满脸奇怪,可还是去了。
屋子里没了人,我只觉阵阵发寒,我的府里还是第一次死人呢,又是上吊自尽的,我只觉这栋府坻一下变得陌生起来,哪里还有原来温暖贴心的模样。
想了想,又唤来侍女小馨,她是我房里的丫头,伶俐可爱,平日里是离我最近。
“还记得上次我进宫带回来的那包东西么,放在衣柜里的那包?”我笑,“去把它拿过来。”
她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取了东西来。
“打开它。”我说。
里面是一整套的绯红色丝质宫装,都是宫里绣匠精心制成的,这样繁丽精致的手工平时哪能见得到。
“喜欢么?”我走到她身边,伸手抚着她的长发。
她兴奋得脸也红了,这样华丽的衣物哪个少女不喜欢,我的手经过她的乌发,滑到脸上,她娇嫩得如一只蜜桃。
“少爷,”她娇嗔,可到底没有拒绝。
“这是特地拿来给你的。”我道,“其实早就想送给你了,这府里除了你还有谁配穿它。”
她意外,惊喜地抬头看我,娇美的面孔如一朵茶花,我看着她,眼里也是含笑,她终于明白过来。
“把它换上,别出去,就在这里换。”
她大羞,“这怎么可以,少爷不要开玩笑。”
“怎么不可以?”我笑得暧昧,“先换吧,等会我还有事情要告诉你。”
她咬着唇,扭捏着,又瞟我。
“换呀,”我笑,“要不我替你换?”
她轻啐,背过身去,把外衣褪下,仅着小衣的身体在烛光下微微发亮,似条美丽的鱼。
我眯着眼看她,京里各府的美婢多了,可像这样漂亮聪明的女孩子恐怕也不会有多少,看来我还真是特别的走运呢。
“少爷,”她已换好了衣裳,轻盈地走了几步,又展开手臂给我看,回头一笑,“还好么?”
“好极了!”我鼓掌,索性把她拉了过来,拥在怀里,“你到我府里多久了?”
“少爷真好记性。”她嗔怪,“新府一完工我就来了,那时少爷十六岁呀,我才十三岁,已经有六年了。”
“六年了,”我心里叹气,无意识将脸颊贴在她脸上轻搓,只觉那里柔腻的肌肤已火烧般发烫,低头看她,她的眼里却似要渗出水来,我不由微笑,摸了摸她鲜花般的唇,在她耳边轻轻道,“做丫头真是太委屈你了,像你这样美丽的女孩子……”一边含糊地说着,一边低下头去吻她。
她顿时瘫软在我怀里,柔若软香,我却一手暗暗贯力,唇才触到她,一指也已点上了她身后的晕穴。
她完全倒了下来,不醒人事。
我叹口气,把她抱到椅上,复打开暗室,把水嫣然唤了出来。
她奇怪,犹豫地走出来,问:“真的可以吗?不要紧?”
我点头,又从桌上拿起小馨换下的衣服,递给她,“先把这些衣服换上。”
她一眼看见小馨,吓一跳,“她怎么了?”
“只是睡着了,”我笑,“放心,我不杀人的,你先把衣裳换了,我好带你出去。”
她取了衣服,看我,不知所措。
我忙抱起小馨,道:“你换衣服,我把她藏到密室去。”
点晕穴我有经验,下力准些可以令她睡上个半天,我一路把她抱到最里间的床上,放下。
又来到暗室门口,这次我却停了下来,作势咳了两声,果然听她在门后轻叫:“公子慢些,我马上好。”我微笑,靠在门后,想起她也应有同小馨一样的肌肤体态,只觉脸上阵阵潮红。
终于一切完毕,她请我出去,借着烛光我细细打量她,体态确与小馨相似,又上前将她长发打散,掩住脸颊,这样乍眼一看,她倒像是第二个小馨。
“好,”我欢喜道,“晚上出去不细看还真是看不出,等会你跟着我,一路上不要离开一步。”
她点头,可不解,问:“我们到哪里去?”
“公主府,”我叹,“你在这里的行踪已露,我要把你藏到我父母的府里去,在那里也许你不用呆在暗室里,不过要委屈一下了。”我有些不安,“我要把你带过去做侍女。”
“那真太好了。”她微笑,明眸似水,“谢谢你,你真想得周到。”
我又是一阵心跳,忙转过头:“我们走吧。”
乘着夜色,我们来到公主府,见我如此去而复返,连开门的家丁都有些奇怪。
正好父亲、母亲和磊连同新来的绮丽都在大厅叙话,见我进来,吃了一惊,“毓儿,你怎么又回来了?”父亲奇怪,又见到嫣然,上下打量一遍,“这位是谁?”
“这位是小燕姑娘。”我故作轻松道,“绮丽妹妹刚来,又是一个人,我总要想法尽些当哥哥的情份,这原是我府里最好的婢女,专门带来服侍她的。”
父亲怀疑,盯着我看,磊则在一边仔细打量着嫣然,我笑了起来,解释:“母亲身边年轻的待女本就不多,又大多持重老成,恐怕绮丽不会合得来,年轻小姐的贴身待女,总不能比小姐大太多的。”
父亲还未说话,母亲已欢喜地笑了起来,点头不迭道:“真是个好孩子,这么疼爱绮丽妹妹,难得是想得又周全,瞧这姑娘长得多俊美文秀呀。”她如此大力夸赞,父亲也只好默认了。
绮丽走了过来,笑吟吟地着拉住嫣然的手,问:“这位姐姐多大呀?”
“婢子今年正好十八岁。”嫣然轻声答,听到她如此低下的口吻真叫我不舒服。
“什么婢子不婢子的,”还好绮丽道,“我们两个差不多年纪呢,不过你是比我小了一岁,我叫你妹妹吧。”
我闻言奇怪,看不出她这么娇艳可爱的模样,竟然也有十九岁了,忍不住朝她看了几眼。
“你是叫小燕吗?”她在哪里问个不停。
“这是她在我府里的名字,”我忙接口过来,其实这只是我刚才应付父亲随口乱编,现在只觉俗不可耐,用这个名字真是大大唐突了佳人,看了看绮丽,“如果妹妹喜欢,可以替她取个新名字,取个比较像她的秀气……不,娇俏的名字。”看她眼神奇怪,我忙加了一句,“这样才配得上来服侍妹妹,对不对?”
“要我起名字吗?”绮丽皱起眉头,“可我只会起西域名字呢。”她想了又想,忽然展颜,拍手道,“记得刚入中原时,第一家客栈的名字我记得很牢呢,叫那个好不好?”
“客栈的名字?”我睁圆了眼,她还真好意思说,可话已出口,我只好暗暗祈求这家客栈有个好名字。
“宝福妹妹,”她已亲亲热热地叫了起来,虚心地问嫣然,“宝福这个名字好不好?”
嫣然微笑点头,她真是个知书达礼的女子,一点也不介意。我却差点要背过气去,这个名字还不如小燕呢,肚里怨着,可又觉幸运,通常我看到的客栈都是胜记、福源或迎宾,这个名字好歹还像个女孩子。
母亲倒是很喜欢,“多好的名字呀。”她解释道,“透着一股喜气,一看就是从大门大户里出来的姑娘。”
我无奈,反正有机会我就把嫣然弄出去,这个“宝福”是不会叫得长久。好在嫣然与绮丽倒也合得来,两人拉着手,已经絮絮笑语在一处,我一边看着,心里倒也喜欢。
父亲忽道:“毓儿,随到我书房去,我有话同你说。”他先走了。
我苦笑,看来今天的功课还未齐完,不过不要紧,我也有话要同他说呢。
我老老实实跟他进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