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你去追护士吧,那我们先走了。”索拉瞟了一眼床上面色苍白的吴伯,摆摆手打算撒手不管。
“你不要吓我。”我的心猛地颤了下,如梦初醒地疾步走到吴伯的病床前。
他脸色灰白,泛着青色,看起来十分瘆人。
我伸手想摸摸吴伯的脸,又怕得要命。
“你让一下。”
索拉把我往一边推了下,他站在吴伯床前,表情凝重地盯着他的脸,修长的手指很用力地搭在一起,似乎正在酝酿着什么。
我紧张又期待地在一旁看着,心里七上八下的,手心脚心都是汗。
忽然,索拉的眼睛更加亮了,他闭上双眼,用了极大的力气将后背高高拱起,隔着衣衫,我甚至可以看见他清瘦的脊骨线,好像随时会绷断一般。
刹那间,他翅膀上的五彩羽毛全部绽放开来,迸射出逼人的光芒,带着灼人的热度。
我在一旁惊呆了,忙往墙边退了一步。
只听见他嘴里小声念了句什么,随后他猛地俯下身体,我看到一束五彩的光,带着强烈的气流冲击力,从五彩翅羽上迅速传递到吴伯的身上。
索拉的五彩翅膀犹如昙花一现,突然消失了,他垂着头,任凭银发在胸前散开,肩膀很无力地松了下来。
我紧张又着急地看着他和吴伯,正准备往前走。
“先不要过去打搅他们,索拉大人第一次施法救人,体力有些透支,让他休息一下。”柯滕挡在我面前,神情严肃地对我说道。
“那吴伯呢?”我忐忑不安地小声问柯滕。
柯滕扭脸去看吴伯,没回答我。
“茉璃小姐……”一声沙哑的呼唤响起,这道呼唤像强心剂,瞬间将我沉寂的心震得怦怦狂跳起来。
我顾不得柯滕,迅速跑到吴伯身边,看着他缓缓睁开眼睛,脸色也开始恢复红润,心情激动极了。
他看见我,脸上立刻绽放出一抹慈祥的笑,混沌的目光渐渐变亮,有点惭愧:“对不起,让你费心了。”
“不要乱讲。”我见他大病一场,还对我讲这样客气的话,心里酸得厉害,眼泪差点掉下来。
那种失而复得的狂喜,让我满心感激。
“茉璃小姐,你瘦了。”吴伯伸手要摸我的脸,又很犹豫,他知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可这次我顾不得了,忙抓住他的手,捧在自己的掌心里,按在脸上,颤声道:“所以你要赶紧好起来,除了你做的饭,别的食物都不合我的口味。”
吴伯很开心地笑了起来,可这一抹笑容刚刚升起,又很快地消失了,他的眼皮又沉重地合上了。
他的脸色看起来那么难看,惊得我一阵不安,忙摇了他几下,试探性地唤他:“吴伯?”
可吴伯一动不动,我怕再有个三长两短,也顾不得形象,对着病房门口大声喊道:“医生,医生快来!”
不一会儿,医生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吴伯刚刚醒了,现在又昏过去了,你快看看。”我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医生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他摸了摸吴伯的脉搏,又检查了他的眼睛,好一会儿,才脸色发白地看着我说:“病人没事了,你……你可以放心了。”
“可是,可是他现在又昏过去了啊!”我着急地大声喊道。
“病人不是昏过去,他只是太虚弱,睡着了,我们还会给他做下一步的检查。”医生被我吵得连连摆手,耐心劝道。
“医生,你一定要治好他!”我紧紧抓住医生的手,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说,直到他惶恐地狂点头,我才放心地让他离开。
“难得看你这么激动啊!”索拉突然在我耳边说了一句。
“哪里,我只不过不想白忙活一场而已!”我扭头看向他,嘴硬地说。
他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这才注意到他的额头上全是汗,濡湿了银色的头发,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眼神略显疲惫。
刚刚听柯滕说,他是第一次救人,大概还不太适应。想到这里,我的满腔不悦渐渐平息,有些担心起他来。
索拉看着吴伯,转而又看向我,语气很轻:“现在,你该相信我了吧?”
相信他?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顿了一下,忽然明白他是在说我给人带来厄运的体质的事,于是又反感起来。
“十分感激你将吴伯救活。”我对着他点点头,心想,反正现在吴伯没事了,我就不用受制于他了。
“不客气。”他见我岔开话题,只是顺着我的话往下说。
“那你不用跟着我了。”我不看他,故意语气冷漠地说。
索拉也不生气,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语气调侃:“虽然你过河拆桥的本事不小,但我深感救人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所以我想一次性将你身体里的幸福能量全部吸走,这样以后我就再也不用跟着你了。”他一边说,一边逼近我。
我想到他好几次差点吻到我的事,忙离他远一点,冷声道:“你不要乱来哦。”
“你果然变脸比变天还快呢。现在吴伯康复了,你满意了。可是你的体质并没有改变,依旧在不断地给身边的人带来厄运。”索拉见我反抗,有些生气,唇上的笑意不见了,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我见他气势嚣张,也立刻用话顶了回去:“我父母在国外,吴伯已经恢复健康,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们,我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人。所以,你不用担心。”
索拉快气疯了,怒睁双眼瞪着我。
我反倒感觉很轻松,耸肩问他:“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如果没有的话,那我先走了。”
我的话说完,根本没给他讲话的机会,大步离开了病房。
“浅茉璃,你太狠了。”我听见索拉快要气炸的声音。
而我却觉得很解气,他可是差点要吻到我的人,我当然不能对他客气!
时间一天天过去,索拉可能真被我气着了,好久都没出现了。
吴伯的身体恢复得很慢,我每次去看望他,他都用自责的眼神看着我,还嚷着要出院来照顾我。可我看得出,他现在下床走路,双腿都是颤的,身体根本没有以前硬朗了。
他的头发白得特别快,脸上的皱纹莫名其妙地越来越深,就算我请专门的看护照顾吴伯,给他做补身体的汤水,让他好好地养着,可他的身体就是不见好。
我看着他,隐约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这样下去,以后可能不能照顾我了。
又熬了一个月,吴伯在医院里实在待得烦了,他的情绪也十分焦躁,有时候见了我都会想发火,埋怨医院的医术不精,我的心情也难过极了,感觉特别压抑。索拉说的是真的,我会不断吸取吴伯身上的幸运能量,如果他一直待在我身边,他的病恐怕是永远都不能根除了,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放他走,让他健康安稳地渡过下半生。
从医院回到家,我在书桌上铺好纸,琢磨着该怎么写辞退书。我不想让吴伯知道真相,所以写文字的语气不能太温柔,语气太狠,我又写不下去。
结果都已经夜深了,我的书桌旁满是揉成团的废纸,也没能写好一封辞退信。
“好烦。”我抱怨着,又撕掉一张纸,丢在地上。
起身走到窗前,我想看看窗外的夜色,舒缓一下心情。
一道细腻的白光在窗前的树杈上缓缓绽放开来,接着,索拉的身影渐渐清晰,一头银发在黑暗中闪着莹亮的柔光。
我愣了下,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见他了。索拉看了我一眼,脸上的表情跟以往一样,淡淡的。
他见我没动,忽然把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盯着我说:“你睡衣的肩带溜到胳膊上去了。”
我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他话的意思,忙用手去揽下滑的肩带,脸上一阵燥热,心里暗自骂他,“哗啦”一声拉上窗帘,把他隔在了窗外。
索拉真是有加重别人烦躁情绪的天赋!我一边愤愤不平地想着,一边坐回到书桌前,看着面前的白纸,又无限惆怅起来。
我这边心里还比较平衡,主要是吴伯,我怕他知道我要辞退他,会太难过。他那种人特别爱自责,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好接受一点。
“真是会浪费纸张啊。”索拉充满嘲弄的声音传来。
“出去!”我想都没想,恶狠狠地扭头,命令道。
他很贱地踩着我丢弃的废纸团,蹦跶着朝我靠了过来,斜着一双眼睛,瞟了我一眼:“辞退信有那么难写吗?要不我教你?”
“不用了。”我转过身,不理他。
他一屁股坐到我的书桌上,扬起的发丝恰好扫过我裸露在外的肩膀,我像触电般从椅子上跳起来,从衣柜里找到一件T恤衫,套在了睡衣外面。
“你这样闯到我的卧室里,很不礼貌。”我瞪着他。
他摇摇头,用富有磁性的声音说道:“放心吧,我对你这种总是让人倒霉的‘能量破坏者’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你最好不要有!”我一点都不让他。
“可是你费这么大的力气想要辞退吴伯,有必要吗?只要我帮你把幸福能量吸干,你就可以跟吴伯和平相处了,这样不好吗?”他用充满诱导的语气劝我。
“这件事不用你操心了,我有我自己的方法。”我语气强硬,指着窗户说道,“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他听了,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情,这种神色迅速变成了赖皮,他干脆往我的桌子上一横,手肘撑着脸颊,伸了个懒腰说:“都这么晚了,我看我就睡在这里好了。”
“不行。”我紧张地盯着他,走过去推他,“你不能睡在这里。”可他重得跟块石头似的,我根本推不动。
“你不让我睡在这里,是想让我睡在那张大床上吗?看样子,那张床确实比桌子舒服点。”他伸手指着不远处的四柱床,语气轻飘飘的。
“更不行!”我真怕他强占我的床,立刻扑到床上盖好被子,瞪着他道,“你休想睡在这里。”
他见我瞪着他,也不生气,反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撩了撩头发,闭上眼睛,再也不说话了。
我心惊胆战地盯着桌子上的索拉,时时刻刻防备他偷袭我。可我本来就已经熬了大半夜,又被他折腾了好长时间,一粘到床,不一会儿就困得直打哈欠,到后来竟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睁开眼,立刻想起索拉还睡在我的桌子上,懊恼自己怎么就睡着了,忙挣扎着起来去看,可桌子上已经没人了。
我伸手揉揉太阳穴,走到书桌前,看见上面铺好的纸张,再次想起昨夜未完成的任务。
还是写吧,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就把坏人做到底。
想到这里,我握紧笔,一点都不赘述地写上“辞退”二字,下面又写上诸如“吴伯身体不好,无法照顾我,我需要请别人来照顾”等等的内容,写了短短几行,就觉得特别累。
我刚把辞退信写完,卧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谁?”我诧异地问道,难道是索拉?
可他这个不讲礼貌的家伙,根本就从不敲门的。
“茉璃小姐,是我。”吴伯浸着浓浓喜悦的声音传来。
我惊住了,忙起身开门,只见吴伯像往常一样,右手托着银质的餐盘,上面摆满了我爱吃的水果和点心,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诧异地看着他,医生说他的病情很不稳定,根本不能办理出院手续。
“我已经好了,而且我在医院里待着,一直放心不下你,所以就回来了。咳咳咳……”吴伯的话还没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手里的托盘也跟着乱晃,食物都快落下来了,他的后背也随着他的咳嗽高高地隆了起来。
他根本就没有康复!
我忙接过他手里的托盘,另一只手搀着他,又急又难过地说:“你身体还没恢复,怎么能乱跑?我这就打电话,让医院的人来接你。”
我把吴伯搀坐在一把太师椅里,伸手去拿电话。
吴伯咳得厉害,还伸手拦我:“小姐,别给医院打电话,我在那里待着,真是度日如年。咳咳……你爸爸妈妈让我照顾你,我要好好尽到我的本分,不能让你一个人待着。”
我被吴伯拽得没法打电话,特别烦躁,劝他道:“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你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从医院里跑出来,才让我担心呢!”
“那我先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你吃点早餐,我是戴着口罩做的,不会传染到你。咳……”吴伯咳得脸色发红,说完就要往门外走。
我觉得好乱,看着手里的食物,这是吴伯带病给我做的,我怎么吃得下?吴伯再这样不顾惜自己,他的身体就要毁了。
这时,视线恰好落在桌子上的辞退信上,我的心猛地一沉,不能这样拖下去了。
“吴伯,你等一下。”我抓住辞退信,喊住吴伯。
他的身体颤了下,转过身,强露出笑脸:“怎么了?”
我咬紧下唇,大声道:“吴伯,以后你不用来茉璃城堡了。”
吴伯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茉璃小姐,你刚刚说什么?”
我把视线看向别处,特别怕看见他脸上沉重的悲哀,语气平静地重复道:“妈妈昨天来过电话了,考虑到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她觉得你还是回去修养比较好,而且她也已经请好新的管家照顾我了,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从衣柜里找到妈妈给我的一个大额存折,把它跟辞退信放在一起,大步走到吴伯面前,把信往他的怀里一塞。他的手抖得厉害,一直把信往外推,我又把信塞到他手里,自己连忙松了手。他像是拿了一个烫手的山芋,无所适从。
“茉璃小姐,我这就回医院把病治好,请你原谅我的莽撞。我给你道歉……咳咳咳……”吴伯捏着信,身体在抖,声音也在抖,一边抖,还一边咳嗽,后背深深地驼了下去,一双沧桑的眼睛里满是祈求。
“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我不忍心看他,语气和表情都很冷。
“孩子啊,我是一直把你当亲女儿看的,不放心把你交给别人照顾啊……咳咳……”吴伯的声音发涩,我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悲伤。
“吴伯,你不用再说了,妈妈请的人马上就要到了,你还是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吧,我会喊人送你回去的!”我话一说完,立刻转过身,把卧室的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我把后背紧紧地抵在门上,眼泪终于倾泻而下。
我刚刚的每句话都不是出自真心,其实我很希望吴伯留下,很希望可以和他像以前一样生活,可是,我不能让他再遭遇不幸……此时自责、孤单、无所适从一起袭上我的心头,以后自己一个人生活,应该很快会适应的吧。
“自己找的苦果,还哭什么?”索拉一边吃吴伯给我准备的早餐,一边在一旁说风凉话。
我看他优哉游哉地吃东西,心里迅速窜起一股怒火,站起身要把餐盘掀翻,让他吃不到!
可他很灵巧地托起餐盘飘在半空中,让我够不着。
我心里本来就难过,又被他欺负,又急又怒,眼泪瞬间不争气地哗啦啦地往下掉。
“吴伯走了,你这么难过啊?”索拉的声音满是嘲弄。
我看着他无法无天的样子,肺都快气炸了:“索拉,我浅茉璃选的路,爬着也要走下去,你不用管!”
“那看来你真的是很难过了!”他意犹未尽地看着我,好像我很可笑一般,在我的头顶上,围着我一圈圈地转。
我气得浑身发麻,嚷道:“我没有难过,我之所以哭,是因为你太过分了!”
“唉,你果然是一点觉悟都没有,那你就等着你身边的人都离你而去,你最终孤老一生吧。”索拉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带着吴伯的餐盘,一起消失在了空气中。
“浑蛋!”我快被他折磨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