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老孙打来电话,情绪并不高昂,他闷声闷气地说,真是一群乡巴佬,再怎么鼓动都呆头呆脑的调不起兴致来,俺老孙嘴唇都要吹焦了。我想告诉他,早不是几年前了,那时一被洗脑立刻像他那样诚惶诚恐双手将钱奉上的傻蛋或许还能找到几个,但我只是说,别瞎忙活了,及早收手吧。该说的我早己通过多种方式表达了,至少目前,老孙依然在台上装出研究型经济学者和施舍给别人致富机会的先富者的模样夸夸其谈。或许老孙自有他的道理,正如他立即回答我的,俺老孙现在是骑虎难下啊。就是穷途末路到非要抡起金箍棒磕地,俺老孙也要砸出几块金子来。
一上午都没事吧。我说,没,我正准备回去了。老孙说,还怪遗憾的,白忙活你一场,却没派上用场。我说,虽然我很不愿意帮你坑人,但毕竟帮了,最后一次。老孙立即说,好,最后一次,工商局的人正在我办公室里坐着呢,我太知道我认识的人除了你没有谁能搞掂了,即使他们能也不愿意,你不会见死不救,最后一次。我想了想说,绝对最后一次,你再找我就是王八蛋,以后我不认识你。老孙在那头刻意爽朗地狂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派小蔡送你回去,小吴会计跟你一起,给你支点钱,中午请那批黄狗吃个饭,让小吴参加,她很厉害的。说完他又刻意淫荡地笑起来。
回公司的车上,我粗略回顾了一下老孙的经营史。2001年正团级转业回来,落脚嘉城武警总队,月工资三千,一年后机关呆疲了,出来创业,所有的积蓄立即被老马骗个精光。但老孙却不像黑人那样死缠烂打地寻债,而是顿感此种方法来钱迅速,立即投身老马门下(据老孙说,那时嘉城几家招商公司的老总都是从老马门下出来的),很快练就了一身新潮的骗人本领。2004年白组公司,三年后资产过千万,便开始转行想做正经生意,但老孙的经营理念是,一金箍棒砸下去,必须是满地黄金任他俯拾,所以他选择来钱最快的房地产和游戏行业,一年不到,又亏个精光。2008年为了东山再起,只好又走熟悉的老本行,继续招商。老孙虽有几处房产,但均为按揭,再加上他的外债(大部分为GAO利贷),如果现在歇手,他正负抵消,确实是分文没有了。于是,或许真如他所说,他确实是骑虎难下了。老孙不是安分的人,他曾偷偷炫耀地告诉我,他还保留了一把枪,成为穷光蛋的老孙抢银行不是不可能,所以我帮他就权当维系社会稳定了。
四个工商局的工作人员耀武扬威地坐在老孙的办公室里,我进去时,其中一个头儿模样的人立刻质问,你就是孙志杰。旁边一个灰头灰脸的中年人小声提醒不是。我便知道他才是主角。头儿继续质问,孙志杰呢,你让他出来接受检查。黑人不知什么时候也溜达进来,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幸灾乐祸的表情在墨镜的映照下显出几分诡异。
我问灰头灰脸的中年人,你有什么事?他立即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我日他娘的老孙,老子给了钱就是不发货,老子后来听他们说有货也卖不掉,但老子不管,老子至少要见到货啊,老子几乎是天天电话催,先是答复说要派专人去考察老子的经营场所,说什么总公司对分销代理商是有严格要求的,老子钱都早交了,老子想啊要查为什么不他妈的在老子交钱之前查,这明摆地想坑人怎么着,没想到还真是坑老子,老子还是忍气吞声地说,你们来查吧查老子好了,为此老子还把临街的一问房子狠狠拾掇了一把,满怀期待着,最后老子连个鬼毛都没等到。
老子再电话时又说暗访过了虽很勉强但经过反复做工作总公司总算同意了,但近期公司产品销售太好,货源紧张,得耐心等待几天,滚他娘的暗访,把老子当三岁小孩玩呢,还勉强同意,搞得老子不为带给你们的麻烦感激涕零就做不起人似的。老子没办法,只得等,再过几天打电话过去,又是各种理由让再等等,再电话过去要么不接要么再等等。老子只好亲入虎穴来要债了,这是老子第三次来了,第一次承诺发货,第二次协议退钱,第三次干脆耍无赖,警告老子别撒野,想去告就去告好了,还拍着胸脯跟老子赌誓说保证老子会输得很惨。老子是要告,但告之前老子要整死你们。老子那七万血汗钱怎么来之不易老子就要把你们整个怎样惨。
我在心里为他击节叫好,因为他总结老孙的那一套太精确了,一条都没有虚夸。但我板着脸训斥他,你别一口一个老子的,臭不可闻。他立即满面涨红,想申辩却被头儿模样的人姿态威严地止住了,他显然对被有意忽视感到恼怒,他说,小熊早上到我所反映你公司产品问题,我们先期了解了一下,没有厂址,没有商标,营业执照也没有上墙,还有其他许多严重的问题,你叫孙志杰出来。我看着他霸道的样子极为谦恭地笑起来说,领导不好意思,你提前几天预约一下就好了,孙总出国考察去了,我是他的法律顾问,有问题你可以跟我讲。他手指在桌上快速地点着刚想说话,我朝他极其和善地伸手说,作为一个被审查者,先看一下你们的证件,合适吧。头儿盯了我半天,他眼睛里的火一层层外涌,我都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热度。他很不情愿又无奈地掏出皱巴巴的证件,扔到我面前。我恭敬地拾起,用手轻轻抚平表面的皱褶,双手捧着刻意端详了半天,才又恭敬地还给他。他刚想说话,我突然起身,满面歉疚地说,对不起,我有个急事,先打个电话。我到外面给工商局的一哥们电话叮嘱了一下,再回到办公室时,头儿模样的人的手机就响了。
中午的饭局上,小吴果然厉害。她频频向四位敬酒,娇嗲嗲地一口一个领导,睁着纯情的大眼睛向他们传送秋波说,她最佩服最最羡慕的就是公务员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命令谁就命令谁。她甚至满脸娇羞地说,其实她最想嫁的就是公务员了,可惜没这个福分。四人同时色迷迷想吃了她似的盯着她,她毫不畏惧地迎目以待。头儿模样的人突然想起来谦虚说,我们哪有方大律师厉害,手眼通天啊,一个电话我们不就得乖乖坐在这里陪酒。我赶紧干咳几声,干巴巴地笑道,哪里,还是领导们厉害。我又兀自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其实,还是我们孙总厉害嘛。四人都知道意思,像我这样“手眼通天”的人不都为老孙所用吗。小吴自然也明白,但她赶紧装作傻里傻气地问,为什么啊。头儿轻轻捏着她放在桌面上的雪白的柔若无骨的小手说,那当然是孙总厉害啦,底下连小吴姑娘这样的尤物哦不丽人都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