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悖论是一种现实的存在,对语言特别敏感的诗人通常敏锐地意识到这个悖论,尤其是当他们写有关做诗文章的时候,这就是第二章《诗学元悖论》所要讨论的问题。之所以称为“元悖论”是因为如果诗歌是个悖论,那么诗学就是个元悖论。刘若愚认为在中国诗学元悖论里最好的例子可以举陆机的《文赋》,尤其是序言,所以他详细地对序言进行了重新翻译和分析阐释。在刘若愚看来,《文赋》的论述:“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盖非知之难,能之难也。故作《文赋》,以述先士之盛藻,因论作文之利害所由,他日殆可谓曲尽其妙。至于操斧伐柯,虽取则不远,若夫随手之变,良难以辞逮。盖所能言者具于此云。”表明陆机已经意识到任何写诗的人都在尝试着一个似乎不可能的任务,即描述出不可描述的真实的本质;而任何写诗论的人则尝试着一个甚至更困难的任务,即描述写作的不可描述的本质。这里刘若愚打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比喻:理论上知道如何开车是一回事,实际能够开车是另一回事;自己能够开车是一回事,但教别人开车又是另外一回事。然而陆机准确地作出了这样的尝试,这样就是对诗学元悖论淋漓尽致的说明。刘若愚认为伟大的诗人陶渊明那句明言:“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同样可以成为诗学元悖论的一个注脚。
至于《文心雕龙》中“方其搦翰,气倍辞前,暨乎篇成,半折心始。何则?意翻空而易奇,言徵实而难巧也。是以意授于思,言授于意,密则无际,疏则千里”,则可以看出尽管一般说来刘勰肯定语言和文学的功能并对诠释的可能性抱着很乐观的态度,但他决不是没有意识到写作以及与写作有关的困难。《文心雕龙·序志》所谓“但言不尽意,前圣所难;识在瓶管,何能矩雞。茫茫往代,既沉余闻;渺渺来世,倘尘彼观也”,更可以被认为这本中国最伟大的诗学著作对诗学元悖论的一个漂亮的肯定。
在评论了《文赋》和《文心雕龙》后,刘若愚对此后诗人批评家如邵雍、姜白石、何景明、李梦阳、钱谦益等人的观点做了简单的剖析。接着刘若愚把注意力转向西方诗人如斯宾塞、马洛、斯文宾、莎士比亚、马拉美和艾略特等意识到诗歌悖论的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