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欧梵回忆说:“我印象中的刘若愚先生,是一个充满了内心‘紧张’的人,这一种tension(紧张、张力),我觉得不仅是怀才不遇,而是得自一种主观的心理状态;他可能觉得周围的人都无法达到他内心的要求,不论在学术上、思想上、情绪上,刘先生都不能淡泊为志,而想追求一个至高的境界,而这一个境界毕竟达不到,甚至往往为现实所困。”为了减轻心理紧张的压力,刘若愚养成了饮酒、抽烟的习惯。1982年,他听从医生的劝告,把烟戒了。夏志清回忆说:“刘兄身材不高,脸圆圆的,早年有些胖,头发很乌很厚,嘴里老含一根雪茄,看来有些像照片上的大导演刘别谦(Ernst Lubitsch),虽然导演的犹太鼻子和他嘴里咬着的雪茄,都比若愚的更为肥大。那次纽约见面,嘴里并无雪茄,若愚很得意地对我说,烟酒不应兼嗜,早已听从医生的话,把烟戒了。”但嗜酒的习惯却未能改变。李欧梵回忆说:“我们在韩国开会,参加的各位学者酒量都不行,在蜀中无大将的情况下,我变成了刘先生的酒友,早上喝啤酒,晚上喝威士忌。”夏志清回忆说:“印象中,英国学界人士更爱杯中物,因之英国留学生比美国留学生更易养成饮酒的习惯。我同若愚初交,即看出他嗜酒,但从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他的酒量愈练愈大,人也变得不像初交时容易亲近。有些朋友醉后人更风趣、更潇洒。若愚兄则反是,醉后人变得难以相处,脾气更大。”由于家庭变故、工作紧张、嗜好烟酒等原因,刘若愚的身体健康受到了严重损害。1986年3月,刘若愚因检查到喉癌住进斯坦福大学医院。动了手术后回家疗养,两个月后,即于1986年5月26日与世长辞。消息传开,不仅美国汉学界为痛失大将而震惊,远在北京大学的陈贻焮教授也不觉泪如泉涌,他哀悼刘的早逝,也为自己无缘见到刘而深感遗憾!此前陈教授已经代表北京大学中文系致函邀请刘若愚来北大讲学,谁知天不假以年,刘若愚未能亲口将他的学术在他的祖国传播开来。
刘若愚在病榻弥留之际,最放心不下的是他的最后一部英文专著《语言·悖论·诗学》的出版问题。
在《语际的批评家》出版前后,刘若愚即已开始从语言本身的自相矛盾性(the Paradox of Language)这个题目来探讨诗学,同时也等于进一步研讨道家、禅宗的美学。1984年秋季,刘若愚在罗特格斯大学做客,夏志清邀请他来哥大演讲,题目即为《诗与语言之自相矛盾性》。他讲得很精彩,更让夏教授感到若愚兄未克成书而先走一步,乃学术界莫大的损失。好在刘若愚的大弟子林理彰教授来信说“先师授权”,嘱他把书早日补成。得悉这个好消息,夏教授感到很欣慰,因为林理彰被美国汉学界公认是刘教授的大徒弟,刚写了本专著译介《沧浪诗话》,由他整理、补充先师遗著,一定是十分胜任的。夏教授真希望由林理彰补成的刘氏遗著,在西方文学理论家间发生巨大影响。
林理彰果然不负所托,经过他精心整理而不失真的《语言·悖论·诗学》(Language-P arado x-Poetics:A Chinese Per-spective)于1988年在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出版。林理彰在该书的《整理前言》中写道:“1985年到1986年冬天,当刘若愚教授突然病倒的时候,他刚刚完成了这本书的初稿。尽管书中一些地方有仓促的痕迹,如果健康允许的话,他将做进一步的修饰,当然它现在的样子也可以出版。当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同意将此书出版的时候(他是在1986年5月逝世前几周才接到这个消息),他非常高兴和满意。在此期间,他要求我虽然此书稿尚缺少足够的修改、翻译、论证、结论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还是要尽力使它能够出版,并且还希望我尽可能地少做更改。我试图实现他的这些愿望。经过我的编辑最后出版的这本书依然绝大多数都是他的意思。我没有多做贡献,仅仅为了风格一致或简洁起见重写了某些段落,增加了一些参考注释,为了前后连贯重写了注释和目录,增添了一些过渡性的词语、句子、短小的段落,因为在这些地方陈述似乎太突然或不连贯。这样的调整和更改以及其他基本重写的段落放在括号里以表明属于我的作品。我还准备了索引,重新打印了整本文稿。”为先师整理出版著作乃是对老师学术最好的继承和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