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一震,几乎站不稳,蔚澜只觉得全身瞬间冰凉,像有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淋得她无所遁形。四目相对,她根本看不清他在盘算什么,明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但她习惯了不甘示弱,哪怕对手多么强大。
池景和吐出一口烟,笑了起来,“我没猜错,你果然认识顾临,朋友,亲人,还是爱人?”他用那种审问的语气,逼迫着蔚澜不得不面对他。
“池副总想是弄错了,我并不认识什么顾临。”在他的注视下,她薄唇微启,缓缓开口。
“啧啧,顾临在天上大概会很伤心,曾经深爱的姑娘居然不认自己,真是绝情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蔚澜蹙蹙眉,她想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在这里跟这个自己无比讨厌的人讨论这个话题。顾临的名字对她来说是一道伤,而他一次又一次地揭开她的伤疤。
一支烟燃尽,池景和满意地站起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恐怕为了你,厉言会摔得很惨,我们的厉总啊,即将要尝到失败的滋味了。”
“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蔚澜,女人有时候太聪明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还是有心计的女人。”池景和像拍宠物似的拍拍她的脸颊,那两道目光却像针一样刺透蔚澜的皮肤,她忽然觉得,其实这个男人什么都知道,他早已看穿了她。
深吸一口气,蔚澜猛然后退一步,笑道:“原来池副总和胡总是一条船上的人。”
池景和并没有回答,不否认亦不承认。
“不过池副总想要的恐怕并没那么容易得到,池副总还是小心为好,夜路走多了难免有栽跟头的时候。”蔚澜冷哼一声,她早觉得池景和和胡耀不对劲,这下怕是被自己猜对了,果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几天后,股市再次波动,厉氏的股票创了历史新低,而与此同时不断有背后高人在收购着厉氏的股票,这显然是一场有预谋的戏,先搅乱股市,再趁机以低价收购厉氏的股份,果然心思缜密。
厉言冷笑一声,“啪啦”一下关掉电脑。
“厉总,是要将那些股份回购回来还是……”林辉小心翼翼地请示这位眼前皮笑肉不笑的老板。
“对外宣布因资金问题,厉氏将全面停止对乔氏的资助,另外,放话出去,厉氏要变卖凯悦。”厉言不紧不慢地说道,说这些的时候神情轻松,就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似的。
林辉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这……”
“少说话多做事,这是你来厉氏之后我教给你的。”目光一扫,惹得林辉立刻心虚地低头认错。
就算跟在厉言身边多年,林辉也无法肯定地说自己了解厉言。这个老板喜怒无常,做事更是出人意料,但不可否认,这些年他坐上了这个位置,厉氏越来越强大,到如今已算是G市数一数二的上市公司,这其中,厉言功不可没。
“娱乐周刊那边调节得怎么样了?”
林辉正欲出门,忽又被厉言叫住,他想起前几天风靡全城的关于乔慕菲的新闻八卦,遂答道:“已经和他们的总编交涉过了,不会再出现任何有关于乔小姐不好的报道。”
“还有呢?”厉言挑了挑眉,双手抱胸。
还有……林辉犹豫了很久都不知道是否要告诉厉言,但恐怕任谁都经不住被厉言这样注视,于是他决定坦白:“那个将照片送到娱乐周刊的是东城林家的二公子,他似乎和池副总来往过密。”
东城林家的二公子?厉言花了很长时间才从脑子里搜索到林炜这个名字。凭他东城林家,现在也敢公然和乔家作对了?若不是后面有人撑腰,恐怕借十个胆子给他们也未必敢。
池景和看来果真是忍不住要出手了。
厉言看了看时间,确定这个时候蔚澜应该已经下班,正准备打电话过去,谁想她比他早一步打来,眉心微挑,愉悦地接起电话。
“厉言,乔慕菲回来了。”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嗯。”他应了一声,似乎察觉到自己反应实在过于冷淡,又补充一句,“回来了就好。”
他丝毫不担心乔慕菲会出什么事,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乔慕菲的骄傲、强势,他自领教过不少,这样一个女人如何会让自己出事?
“你……好像不大开心?”她难得察觉到他的情绪,连问话都小心翼翼。
“没有,下班了吧?我去接你。”
“我已经到家了。”电话里传来东西下锅的爆炒声音,他确定她在他家,并且使用着他的厨房。
“好,一会儿到。”
很久很久之前,厉言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他有一个家,父亲和母亲,那时家境虽然殷实,但母亲一贯坚持自己做饭,只有母亲做出来的饭菜才有妈妈的味道。少年时候的厉言还不像现在这么沉默寡言,后来家散了,那种独独属于家的归属感也不复存在。
但是现在他知道,有一个人在家等着他回去,她为他做菜,她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尽管她只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但那又怎么样呢?谁能保证随着时间推移,她不会像他爱她那样爱上他?
他们之间的一切进展得似乎那么理所当然,就连她住进他家里,也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在她还来不及反抗的时候,他已经率先去酒店退了她的房间,她只能拖着两大只箱子住进他家。
蔚澜让厉言又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家的感觉,他不敢说自己对她有多少感情,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蔚澜正在慢慢渗透到他的生活乃至生命。
“最近你们公司还好吧?”饭间,蔚澜假装不经意地问起。
“挺好。”他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这个时候的注意力完全在一桌子的佳肴上。
挺好是什么意思?蔚澜皱了皱眉,却不敢再问下去,厉言是多缜密的一个人,如果她问多了他必然会察觉其中的异样,只是池景和那句话一直在脑子里打转,她知道,厉氏内部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否则池景和不会以那样坚定的姿态同她说那些话。
饭才吃到一半,厉言就被一通神秘的紧急电话招走,她看着剩下一半的饭,内心突然悲凉。从前的厉言,又吃过几顿安稳饭呢?他接电话时眼神里的闪烁,让蔚澜隐隐觉得那通电话一定有关于自己,只是厉言是那样一个隐忍的人,任何情绪绝不露于言表。
突然之间,蔚澜觉得累了,这么多纷争爱憎不明,她早已忘了自己当初来到这里的初衷,忘了记忆里被一个叫作“恨”的东西纠缠的自己。忽然不知道,从前那些坚持究竟值不值得。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曾经你坚定着的方向,你一直努力地朝那个方向前进,可是忽然某一天你停下来,发现自己想去的地方早已面目全非,而心里那些欲望如潮水般散退。你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模样,不知道那些坚持着的究竟是对还是错,也无法分辨这条路,对于后来的自己而言,是好是坏。
蔚澜如同站在十字路口的盲人,在那一刻,迷失了前进的方向。
变卖凯悦的消息一出,几乎所有人都在猜测,厉氏和乔氏的关系是否要走到尽头了。自从乔氏出事后,圈内人只有厉言一人出手相助,如今连厉言都停止了对乔氏的资助,以现在的乔氏,恐怕很难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更何况,乔氏如今内部种种混乱,要对付的又何止是外人。
这天蔚澜收拾完东西,正准备下班,收到了厉言的短信:今天早点回家。只这么一句,让她顿时有种摸不着头脑的高兴,他向来很少管她的私人时间,实际上她的生活规律无可挑剔,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尤其在搬进了他的公寓之后。
她想了想,回过去: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不是劳动节也不是国庆节,更不是情人节,大忙人厉言怎么会破天荒地嘱咐她早点回家?只可惜她等了很久,都没再等到他的回答。厉言就是这样的人,很多事情他不会解释,即使别人误会,他也只会等着让时间去证明一切,那是他的骄傲。
没想到却在公司门口碰到了最不该碰到的人。那辆黑色凯迪拉克没入视线的时候,蔚澜心里不由得重重一跳,这辆车她再熟悉不过,特别是当看到牌照上那一串数字之后,她知道自己无法假装没看见。
车窗下,那张脸清晰地入了她的眼,胡耀朝她点点头,她咧了咧嘴角,在他的注视下上了车。
胡耀很少会在众目睽睽下找她,这次,恐怕是为了给她个警告。
她紧挨着车门坐下,胡耀手里夹着一支烟,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从前他这么望着她的时候,蔚澜总觉得这个男人的眼睛像藏着一把利刃,然而那个时候的她可以坦然接受他这样的眼神。而现在,她如坐针毡,手心不自觉地冒出冷汗。
这……大概就是做贼心虚的感觉吧。可是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做贼心虚呢?
“蔚澜,你还记得,当初你为什么会坐上这辆车吗?”胡耀摁灭烟头,吐出最后一口烟看向她。
蔚澜捏了捏拳头,笑道:“胡总是在提醒我不要忘了初衷是吗?胡总放心,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想您是多虑了。”
“噢?我也希望是我多虑了,蔚澜,你要知道,很多事情当你迈出这一步,就再没有了回头路,所以你除了往前走,别无选择。”
她的人生,从来都别无选择。蔚澜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因为胡耀的突然造访,心一下变得十分混乱。她想起顾临死去时,那张她多么喜欢的脸被扭曲成陌生的样子,心里隐隐作痛。
你能想象吗?那一种痛深入骨髓,仿佛会跟着你一生一世,而你除了欣然接受,竟然再也别无选择。
所以她才说,她的人生,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别无选择。
公寓里漆黑一片,她小心翼翼地放低脚步声,没想到才走到客厅,灯就“啪”的一下被人打开,突如其来的灯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这才看清倚靠在开放式门口,手里端着杯红酒的厉言。他好像喝了很多酒,一屋子的酒气。
“你怎么……喝那么多酒?”蔚澜定在原地,不敢走近他。
厉言像是没有听见她说话,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忽然笑了,“过了凌晨了,你终究还是没能赶得及……”
蔚澜一瞬间觉得愧疚无比,虽然她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心情,可是在那一刻,她的心却痛了一下,厉言的表情像是对她失望透顶,而另一张脸几乎在同时覆盖了她的思想,蓦然才发现,那两张脸,竟如此相似。
她闭了闭眼,让自己慢慢镇定下来。
“对不起,临时有些事回来晚了,我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身后悄声无息,没有脚步声,直到她关门的那一刻,一只手猛然伸进来,抵住了门框。她吓得立刻放开门把手,盯着他,目光前所未有的悲哀。
她怎么会让自己走到了这一步?
厉言看着她的目光从未像现在这样锐利过,那双眼睛里,一望无边,深邃沉重,是她还没有来得及面对的眼神。她曾经许多次幻想,如果后来的某一天,游戏结束,他又会以什么样的目光来看待自己?然而随着时日增长,她越来越不敢想象。
时间会让人变得坚强,同样会让人变得软弱。
厉言的目光凌厉地扫过蔚澜,淡淡说道:“你在躲什么?”
“我哪有。”她极力反驳,然而眼神里的一丝犹豫还是恰恰被厉言捕捉到了。他不是多高明的看穿者,只刚好能凭着对方细微的动作观察出对方的心里情绪而已。
“今天是我生日。”他忽然说,嘴角带着戏谑,仿佛要看她听到这句话后是什么反应。可惜他失望了,她依旧如故,面无表情。
“生日快乐。”
换来的只是这不痛不痒的四个字而已。
“你有时候真的很残忍。”谁能想到,在商界叱咤风云的厉言,会对同一个女人产生那么多次挫败感。她是他的劫,他无处可逃。
谁说不是呢?蔚澜悲哀地想,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要变卖凯悦?”
厉言眉心微蹙,“宋初年找你了?”
“这件事情已经上报了,还需要初年找我吗?”
曾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么爱过的人,到现在,彼此猜疑,心中隔阂。再长久的情谊,又怎么敌得过时间的捉弄?
“凯悦留不得。”最后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在深更半夜离开了公寓。
分明对他心有愧疚,分明恨着这样的自己,然而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她除了傻傻地看着他离开,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从一开始,命运已经将他们划分在了两个世界,那个世界,是她看不到也摸不着的,此生,他们注定被辜负。
那夜之后,厉言再也没有出现。后来蔚澜才知道,他因为公司资产的问题,飞去了意大利。而这些,竟然是通过池景和才知道的。
池景和这个人,总体来说,并不让人特别讨厌。但蔚澜很不喜欢他这种故作神秘的姿态,那种感觉,就好像早已将她看透,她在他面前,总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这种感觉,和面对厉言的时候是完全不一样的。
“你好像很紧张?”池景和笑着,呷了口茶,漫不经心地观察着她。
“你好像很高兴看到我紧张?”她忍不住出言反击。
池景和摇了摇头,略显无奈,“蔚澜,我今天找你出来不是跟你斗嘴的。”
“我怎么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
池景和点了一支烟,向后靠上椅背,“我打算收购凯悦。”
蔚澜的手僵了僵,池景和对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试探还是考验?
“和我有关系吗?”她反问。
“当然,这是扳倒厉言的路上一个重大的砝码。”这是第一次,池景和直言不讳地对她说出他的目的,他要扳倒厉言,取代厉言坐上厉氏总裁的位置。
蔚澜突然心慌,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终于要对她挑明了?她终于要光明正大地站到厉言的对立面了吗?
“你不怕我告诉厉言?”即便强作镇定,可和池景和比起来,她毕竟还是太嫩了。
池景和做了个“请”的动作,慢悠悠道:“如果你想的话,请便,不过蔚澜,我们如今都是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了,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你实在不需要对我表现出过分强大的敌意,我对你并没有非分之想。”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池景和耸了耸肩,“不记得了,很早的时候吧。”
蔚澜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冷意,连池景和都能看透的事情,厉言没道理看不出来。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池景和微微笑起来,“他不知道,不过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也会有怕的东西。”
他的身体忽然向前,距离她很近的位置停下,“你不会是爱上他了吧?”
蔚澜轻笑,“和你有什么关系?”
池景和诚实地摇头,“没关系,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他这个人爱憎分明,如果日后知道你对他所做的一切,恐怕不会轻易原谅你。我和他认识很多年了,你最好相信我。”
蔚澜就这么看着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直觉他跟当年顾临被害这件事是有关系的,可没想到现在自己居然能够这样心平气和地跟他坐在一起,心里的怨恨,随着时间渐渐令伤口化脓,但是伤口即便结痂,那道痕迹,始终是在那里了。
她起身道:“谢谢池副总的提醒,我走了。”
“好,希望我们合作愉快。”池景和朝她伸出手,似笑非笑。
蔚澜看了一眼,无动于衷,默默退后一步,“我说过要和池副总你合作了吗?”
池景和嘴角凝固的笑容让蔚澜心里一阵快感。就算她从一开始就不是站在厉言身边的人,那也并不代表她会站到别人的身边去。
顾临死后她才明白一个道理,任何事情,能依靠并且信赖的只有自己。你永远不会知道,今天站在你身边的人,明天是否还会愿意与你并肩作战。
所以这么多年,她养成了孤独的习惯。
对她来说,孤独只是一种习惯。
池景和看着她走远,冷笑一声,他自然知道能让厉言看上的女人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宋初年是,这个蔚澜同样是。
不过他不急,他有这个信心,有一天,她一定会主动找上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