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蔚澜办好所有的离职手续,她在乔慕菲质疑的目光里坦然地离开办公室,不是不知道乔慕菲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蔚澜实在没有时间更没有精力去解释那么多。大概如今在很多人眼里,她蔚澜就是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不想碰上迎面而来的宋初年,初年似乎神色匆忙,见到蔚澜,脸色不觉变了。
“你来上班?”初年皱了皱眉问道。
“我来办离职。”她回答初年,两个人之间似乎没有了以前的情谊,或者因为厉言,也或者是因为她们自身的原因,就连曾经从来没有想过会分开的两个人,竟然也会走到这样的地步。蔚澜想,大概真的是她一手造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初年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擦肩而过的时候蔚澜仿佛看到了两个人日后的结局,那些过往画面不断从脑中闪过,她抿了抿嘴角,笑了起来,至少也要笑着说再见。
几日后,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当时初年看着自己的眼神会如此古怪,当几个警察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进入某个警匪片的片段。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警察请到警察局,并要求在法庭上做证人。
而指证的对象不是别人,竟是厉言。
她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厉言已经被带去拘留了一周的时间,难怪那次在医院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难怪连裴硕也一直对这个人闭口不谈,难怪初年看自己的眼神会那么古怪。
从小到大,蔚澜虽不算是个十足的乖孩子,可警察局这却是头一次来。她坐在椅子上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在来的路上大致了解了情况,似乎有人告发多年前发生在巴塞罗那的一起命案,而前阵子厉氏的张万跳楼命案到如今都悬而未解,警察自然而然地将两起命案联系在了一起。张万银行保险箱里500万欧元的支票就是最好的证据,花钱买凶,最后凶手畏罪自杀,给了别人多少可以想象的空间。
蔚澜还在整理思绪,这时安静的审讯室忽然响起脚步声,不是警察,而是胡耀。她忍不住在心里冷笑,胡耀的动作可真快,她几乎不用问就可以肯定,这一出好戏必定是由他亲手导演的,即便不是他那也是池景和,这两个人同流合污,他们太想整垮厉言。
“没想到警察的动作这么快。”胡耀似有感慨,手里夹着一支烟。
蔚澜挑了挑眉,“你们的动作不是更快?”话里的讽刺不言而喻。
胡耀忽然摁灭手里的烟头,走近蔚澜,他眼神犀利地望着她,蔚澜很不喜欢胡耀这样看自己,就好像她只是他手里的猎物,利用的棋子。她别过头去,他的冷笑声传来:“你不是一直想给顾临报仇吗?你不是一直想亲眼看着厉言痛苦吗?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你怎么反而一点也不感激我呢?”
“所以我错怪胡总您了?我应该跟胡总您说声谢谢是吗?”她声音忽然抬高,起身和他直视,手握成拳头,恨不得这个人立刻从眼前消失。
“蔚澜,机会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就这么一次,至于你想不想抓住,就看你自己了,别忘了当年顾临死得有多惨。如果不是厉言,你们会快快乐乐地在一起,不会像今天这样只留你一个人活在痛苦里。”
蔚澜终于知道,胡耀是个恶魔,或者说这么多年她其实并不是活在仇恨当中,她活在一个自己编织的噩梦里,成为别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棋子。
“如果我说不呢?”她闭了闭眼,冷声道。
一只冰凉的手突然卡住自己的脖子,一阵窒息感袭来,蔚澜眼里却没有惊恐,她静静地望着胡耀,听到他说:“你以为我能把他弄进来,就能轻易让他出去?你没得选择,我提醒过你,游戏开始了,就不能终止。”
放开手,胡耀笑着走出审讯室。脖子上还留有刚才的冰凉,那一刻是蔚澜离死亡最近的时刻,胡耀只是想让她尝一尝死是什么滋味,他太懂得把握人心,知道人心最大的弱点是什么,有些人或许不怕死,却怕不能死。
安静的审讯室里只有蔚澜一个人,她盯着自己的脚尖怔怔地出神,想起顾临死去那天,她趴在他身上拼命地叫他,试图将他唤醒,可是这个最初走进自己生命的少年却再也没有醒来过。那时不是不恨的,她甚至想过把那个将顾临害死的人杀了,然后自己也跟着顾临走,可是理智如她,即便心里有那么多的恨,也只能深深掩埋在心里。
胡耀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的。那时蔚澜只见过胡耀几次,每次都只是匆匆一瞥,只知道他是顾临的养父,是他将顾临抚养成人,所以尽管第一眼见到那个男人蔚澜就极度不喜欢,但因为顾临,她便试着让自己接受胡耀。后来顾临死去,有一天胡耀突然出现,问她想不想知道顾临的死因,想不想为他报仇。失去挚爱的悲痛与满腔的仇恨让蔚澜当下便答应了胡耀。
和厉言在酒吧的初次相遇其实并不是蔚澜刚回国,事实上那时她已经回国差不多一年了,她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能入得了厉言的眼。那一年里她收集所有有关厉言的报道,试着去了解这个人的爱好和习惯,渐渐地很多事情变得顺其自然,就算她不刻意去记,似乎有关于他的一切都能自然而然地从脑袋里蹦出来。
做足了功课,终于成为能站在他身边的人。可是开始时的蔚澜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种结局。人心都是肉长的,在朝夕相处之中她又怎么可能对厉言做到完全的排斥?她算好了一切,唯独没有算到,自己也会爱上厉言。
是的,她爱厉言。就算那个人是害死自己初恋的罪魁祸首,她依然确定自己爱他。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只有不敢承认的爱,在黑暗无尽头的那三天里她就已经确定,自己爱他,在他试图让她可以快乐的时候,在他将她看得很重的时候,在他明知那是圈套仍赶来救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承认她爱他了。
法庭里的人比蔚澜想象的要多很多,大概因为厉言在G市实在太有名,赶来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她看到胡耀和池景和坐在第一排,两个人脸色都十分凝重,目光相对,胡耀只是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蔚澜亦回敬他一个笑容,在一旁的乔慕菲和宋初年看来,这大概是极为刺眼的一幕。
厉言终是出来了,蔚澜觉得自己像是好久没有见过这个人了,他曾每天每夜陪在自己身边,如今多日不见,他似乎瘦削了些,尽管下巴处冒出密密的胡楂,可还是无损他与生俱来的气质。有些人就算落魄了,就算风光不再了,仍掩饰不住他一身的骄傲和气场,厉言就是这样的人。
厉言看到她惊了惊,随即冲她微微一笑,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蔚澜觉得可笑,虽然从前她一直清楚他们是在敌对面的,可这还是第一次,他们真正站在属于对立面的位置上,他不再在她身边,他们的轨迹随着局势越来越远。
“你是蔚澜?”坐定的审讯员开始向蔚澜发问,蔚澜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她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对方皱了皱眉,显然觉得她不开口十分没有礼貌。
“顾临是你什么人?”
“初恋情人。”蔚澜静静回答,目光瞥过对面的厉言,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就好像他对自己如今的处境压根不在乎。
“那他是你什么人?”审讯员忽然话锋一转,指向另一边的厉言。
什么人?厉言算是她什么人呢?爱人吗?他们之间的相处虽然像是爱人,可谁也没有真正挑明过彼此之间的关系,一直以来他们都保持着这种良好的默契,谁也不曾先开口。那么她算是他什么人呢?
许久,蔚澜才说:“朋友。”
一直面无表情的厉言在听到这句话后,脸上终于有了些微的变化。他的神情有些难测,蔚澜看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但倘若她看得懂,他便不是厉言了。
“当年顾临被害时你是否在现场?厉言是顾临同父异母的哥哥,你知道吗?”
蔚澜点点头,“我知道,顾临一直很敬重自己的哥哥,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哥哥一样成功。”她想起那时顾临在说到厉言时脸上的憧憬和骄傲,至少她知道,顾临是真心喜欢这个哥哥的。
“可是却是这个所谓的哥哥找人杀了自己的亲弟弟,所以你心里不甘,你处心积虑接近厉言,就是为顾临报仇,对不对?”审讯员忽然提高音量,以一种紧迫感逼得蔚澜不由得后退一步,但她没有退路,退无可退。
她看到厉言无声地冲自己点了点头,目光里多了些关心和鼓励,那样的目光完全不是怕她真的指证他,而是纯粹地关心她如今的情绪而已。她定了定神,迎向审讯员:“您当时在现场吗?还是您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顾临就是厉言杀害的?不然你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些,算不算诽谤?”
“那这又算什么?买凶杀人,你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吧?”果然,那张500万欧的支票成了最有力的证据。
“只是钱而已,审讯员如果想要,我想厉总出得起更多,还有一种说法,就是花钱消灾,钱的用处可不止是买凶而已。”她真心不喜欢这个所谓的审讯员,带着偏见,她几乎敢肯定,胡耀一早就和这个人接触过。
“好刁的丫头,自己的初恋情人被人害死了,却还在帮着凶手说话,这个人,你总认得吧?”
出现的竟是李三,蔚澜还记得在那间屋子里,李三曾敲诈过厉言,后来他什么都没要,只要求厉言在那里待几天,可见一早就已经有人设计了那个局,趁着厉言不在,收购厉氏。而很显然,李三早已是胡耀的人。
“当然认识,就是当天绑架我的凶手,我很奇怪,既然你们抓到凶手了,为什么他可以逍遥法外?花了多少钱办到的?”
胡耀的脸色一瞬间难看到极点,蔚澜心里升起阵阵快感,这个时候她心里才渐渐清明起来,对方并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厉言就是凶手,而她是整个事件里唯一的证人,只要她不承认厉言是幕后凶手,警察也不能拿厉言怎么样,更何况当年的事究竟是怎么样的,扪心自问,连她都不甚明白。
“我不想再跟你们纠缠,我说了,厉言不是凶手,顾临和他兄长之间的感情一向很好,任何人都有可能害顾临,只有他不会。我是当时在顾临身边唯一的人,难道我说的话还不足以证明厉言的清白?”
“你……”
法官大人打断了正欲发难的审讯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厉言就是凶手,所以我作出宣判,厉言无罪释放。”
蔚澜呆了呆,没想到一切竟会这么顺利,好像法官等的就是这一刻似的,说话的时间点掐得如此恰到好处,电光石火间又像是突然明白了,瘦死的骆驼都比马大,即便厉言如今身处险境,但想必之前早已疏通好了人脉。
原来这一切,只是棋逢对手的两个人之间一场有默契的戏罢了。
蔚澜自嘲地笑了笑,出了法院,她才彻底意识到,她那么担心厉言,都是枉然,怎么会忘了,那个人原本就如此强大,怎么轮得到她去关心呢?
林辉小心地踩着刹车,从后视镜看向自己的老板,厉言从出来后就一直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看看厉言又看看在路边往前走着毫无察觉的蔚澜,为难起来,“厉总,要不要捎上蔚小姐?这里离市中心还有一段距离。”
厉言这才看向车外,那个女子的身影瘦得让人心疼,曾几何时他也以为她需要他全部的庇护,后来才发现她虽外表柔弱内心却无比强大。他总试图让她找到归属感,但原来那种归属感从始至终都只有另一个人才能给他,而那个人却已经再也无法回到她的身边。
多讽刺。
转移视线,他动了动嘴角,只说了一个字:“走。”
车子擦肩而过的时候蔚澜看清了那一串车牌号,那辆车曾载过她多少次,所以就算从来没有刻意地去记过车牌号,她也只需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厉言的车。绝尘而去,大概也是如今他对她的心境吧。
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而已。
你有没有试着刻意不去想一个人,但那个人如同鬼一般时常出现在你梦里,吞噬你每一个想念的细胞。你伸出手想去抓住他,却发现他离自己越来越远,才发现所有的努力都不过是一场徒劳,最终得到的,也只是一场虚无。
那日法庭之后,蔚澜有两个月没有厉言的消息。或者说她没有刻意想去知道他的行踪,她不问,而别人又不说,就这样,渐渐地这个人似乎真的淡出了自己的世界。她偶尔会想,这样也好,他们之间的孽缘早该有个了断,她亏欠他的,在法庭上已经还清了,她不再欠他了。
这个城市,忽然没有再让她留下来的理由。每个城市都有你爱上它的理由,就像她爱巴塞罗那,那里有她曾经年少的梦想和青春,也埋葬了她最初爱过的男孩儿;就像她也喜欢G市,这是她爱过的男孩儿的故乡,顾临曾挚爱过的城市,似乎每爱上一座城市,都跟那里的人有莫大关系。可是如今,蔚澜找不到再继续爱这座城市的理由,或者说,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了,这座城市这么伤,留下来,徒增伤悲而已。
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这里绝不会是她最终的归宿,所以她只拉着一个不到20寸的小箱子远赴而来,她的行李只有那么一点点。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一直保持着随时都离开的姿态,也许初年说得对,她错了,活在回忆里不放过自己,最终两败俱伤。
你身边总有那么一个蓝颜知己,你不爱他,可你又觉得离不开他,他在你生命里占据着和爱人同等的位置,你们的关系不暧昧,超越友谊却又不到爱情,蔚澜想,自己和裴硕大概就是这种的关系。就好比,他永远能看清她内心的迷茫和害怕,在她犹豫不知道该怎么走时及时扶她一把。
裴硕见蔚澜正有条不紊地收拾行李,微微一皱眉,“打算去哪里?”
蔚澜朝他笑笑,“回去啊。”她答得十分轻巧,却让裴硕心里隐隐作痛。
他当然知道蔚澜指的回去是回哪里去,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蔚澜从来没有打算在G市久留,只是没想到,她的离开来得如此之快。
他过去按住蔚澜的手,“蔚澜,逃避没有用,难道你要这样一直过下去?一年,十年,还是二十年?”
蔚澜的手微微颤了下,接着将自己的手抽出,笑道:“裴硕,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了,这些年我好累,我走不动了,我想休息了。”
的确,从顾临去世到如今,几年过去,她却觉得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她从前以为自己的心也已经随着顾临一起死去了,现在才发现最可怕的不是你不会爱了,而是你还懂爱却不知道该怎么爱了。厉言是她心口的另一道伤痕,这道伤痕即便结痂,也再难痊愈。
她不想再让自己纠结于这场无果的感情当中,就算他们相爱,想要冲破心里所有的牵绊在一起又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