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是在某些社交场合,一些人畏首畏尾,手欲伸欲缩,游移不定,好像是手指发炎溃烂,羞于现丑。遇到这种谨言慎行之人,你就应该采取主动,握手时要积极热情。因为别人将你们双方作了礼貌的介绍,而且接下来,你还得同这个场合的其他人一一握手。所以,哪怕仅是出于礼貌,你也应当同他有一番热情相握。但他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好像害怕上了你的当似的,使得你不得不采取主动,但握手的动作仅出自于你自己。对方的手不知为何只有矜持,甚至显得忧郁。手既已握住,那无论尴尬也好拙笨也好,都只有机械地履行完成这个过程。这情形与挽着一位陌生的淑女就座一般。握手时是否要摇动一番,何时宜与对方松开,这也要掌握好。执手相摇易被疑为对人施暴,松手时机不当难免又讨回些尴尬。接下来的聚会中,你对自己是否因握手而见嫌于对方始终把握不定。到分手时你才发现,他的言行举止与其他与之握过手的人同样格格不入。
我的观点是这两种握手情形均不易取。但若非要在两者中择其一,我勉为其难取后者。诚然,握手时的热情并非全然出自真诚,但它至少创造了和睦的气氛。如果要将真诚与和睦区分得泾渭分明(这种区分并非明智),那么,和睦总要比使对方不高兴要强出许多(如因厌恶某人而拒绝与之握手)。同时,要辨清某人的举止是否出于真诚,远比同人友善相处难办许多。况且就接人待物而言,热情友善应是一条恒定的准则。肯定这一点,便算悟出了令人愉快的处世立身之道。无论接人待物,还是修生养性,择此应属最明智之举,也最符合生活逻辑。不善与人握手常被视作稳重谨慎,可是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除非那种稳重是源于傲气。对不愿握手的最合理的解释是缺乏殷勤灵动,细究起来它仍源于傲气。生硬刻板本身就意味着某人的傲慢或对他人缺乏信任。
有两位自称心胸宽广、傲气十足的人,一副可拯救苍生模样,把自己的手视为御手。两人虽乐观自信,谈笑风生,但却极少与人握手,即使与人相握亦无热情可言。人们为了表示对他们这种态度的不满,有人欲对其中一位施计,用鱼肉敷手与其相握,但终因心有惧意而放弃。许是此君对这件事有所风闻,自此之后,他与人相见时的姿态有了较大改观,握手频频,热情亲切。但他的那位同伴虽热心与政治家们为伍,但其举止丝毫未改。眼见同仁的变迁,他颇不以为然又为其所激,姿态更是冷傲,言谈举止更见独特,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但因此也得到主人始终如一的评价。
宠辱不惊
——[法国]卢梭
在这种屈从中,我找到了心灵的宁静,它补偿了我经历的一切苦难,这是既痛苦又无效的持续反抗所不能给予我的。
很多时候,我都在生活的命运中挣扎。我这个人缺乏技巧和手段,短于城府和谨慎,坦白直爽,焦躁易怒,挣扎的结果是使我更加被动,并且不断地向我的敌人提供他们绝对不会放过的可乘之机。直至最后我才发现,我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只是在白白地折磨自己。我很愤慨,但这又有什么用呢?我决定放弃服从命运的安排,放弃对这种必然性的反抗。在这种屈从中,我找到了心灵的宁静,它补偿了我经历的一切苦难,这是既痛苦又无效的持续反抗所不能给予我的。
促成这宁静的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在对我的刻骨仇恨中,迫害我的人反而因为他们的敌意而忽略了一计。他们错误地以为只有一下子把最厉害的迫害加到我的头上,才能给我致命地打击。如果他们狡猾地给我留点希望,那么我就会依然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他们还可以设个圈套,使我成为他们的掌中玩物,并且随后使我的希望落空而再次折磨我,这才能达到刺痛、折磨我的目的。但是,他们提前施展了所有的计谋。他们一旦把我逼得无路可退,那他们迫害我的招法也就中止了。他们对我劈头盖脸地诽谤、贬低、嘲笑和污辱是不会有所缓和的,但也无法再有所增加。他们如此急切地要将我推向苦难的顶峰。于是,人间的全部力量在地狱的一切诡计的助威下,使我遭受的苦难达到了极致,但也到了尽头,肉体的痛苦不仅不能增加我的苦楚,反而使我得到了消遣。它们使我在高声叫喊时,把呻吟忘却。肉体的痛苦或许会暂时平息我的心碎。
既然已无力再改变这一切,那我就能泰然面对了,已不再惧怕什么。既然他们已不能再左右我的处境,他们就不能再引起我的恐慌。他们已使我永远脱离了不安和恐惧,这我得感谢他们。现实的痛苦对我的作用已不大。我轻松地忍受我感觉到的痛苦,而不必担心会有新的苦难再降临到我的头上。我受了惊吓的想象力将这样的痛苦交织起来,反复端详,推而广之,扩而大之。期待痛苦比感受痛苦使我更加惶恐不安,而且对我来说,威胁比打击更可怕。期待的痛苦一旦来临,事实就失去了笼罩在它们身上的想象成分,暴露了它们的最后面目。于是,我发现它们比我想象的要轻得多,我禁不住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享受这已经到来的痛楚。在这种情况下,我超脱了所有新的恐惧和对希望的焦虑,单凭习惯的力量就足以使我能日益忍受不能变得更糟的处境,随着这一次次迫害的到来,我的感觉已渐渐变得麻木、迟钝,对此他们已无办法应对。这就是我的迫害者在毫无节制地施展他们的充满敌意的招数时给我带来的好处。现在他们的支配权已对我毫无意义,我可以傲然面对他们了。
牛奶女和牛奶桶
——[法国]拉·封丹
谁不想过上好日子?
谁又能放弃幻想和希望?
总之,大家都是一样,智愚不分。
牛奶女将一满桶牛奶小心地放在头顶的垫子上,满以为自己可以安然无事地走到城里。她轻装短服,正跨着大步而行。原来为了走路比较轻快,她只穿一条裙子,鞋子又是平底。我们这位牛奶女穿得这样简便,眼睛放出慧光,她正在心里盘算:使用卖得的钱,购买鸡蛋一百个;孵小鸡三窝。由于她聪明能干,管理得当,一切也就顺利。
“这很容易,”她说,“在我房子周围养鸡;狐狸尽管来偷吃,如果吃到连一头猪我都买不成,那算它有本事了。费不了几个钱,等猪长得又肥又胖,卖掉它,我的腰囊鼓得要爆炸。请问,猪价这样好,谁来禁止我在咱们牛栏里养上头肥母牛和它的小牛,看它们在牛群中间跳跃呢?”
正当牛奶女得意之时,她的牛奶桶不知何时跳到了地上。这下糟了,再会吧,小牛、母牛、猪、孵卵!这些财产的女主人,带着懊丧的眼睛,离开自己这样倒泻地上的财富,去向丈夫赔罪,也许大有挨打的危险。这个故事编成了民间笑剧,名字叫做《牛奶桶》。
谁不想过上好日子?谁又能放弃幻想和希望?总之,大家都是一样,智愚不分。每个人醒着做梦,没有什么更甜蜜的,一种愉快的妄想迷住了我们的灵魂:世界上的金银珠宝,全部殊荣,全部美女都是我们的;当我是一个人的时候,我向最勇敢者挑战;我在想象中跑到遥远的异邦,我去推翻波斯王朝;人们选我为王,臣民拥戴我,王冠纷纷落在我头上。偶尔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使我回头猛省,原来我依然是一个靠出卖体力生存的人。
莎士比亚纪念日的讲话
——[德国]歌德
我读到他的第一页,就使我这一生都属于了他;当我首次读完他的一部作品时,我觉得好像原来是一个先天的盲人,这时的一瞬间有一只神奇的手赋予了我双目的视力。
我觉得我们最高尚的情操是当命运看来已经把我们带向正常的消亡时,我们仍希望生存下去。先生们,对我们的心灵来说这一生是太短促了,理由是每一个人无论是最低贱或最高尚,无论是最无能或最尊贵,只有在他厌烦了一切之后,才对人生产生厌倦。同时没有一个人能达到他自己的目的,尽管他渴望着这样做。因为他虽然在自己的旅途上一直很幸运,往往能够看到自己所向往的目标,但终于还要掉入只有上帝才知道是谁替他挖好的坑穴,并且被看成一文钱不值。
一文钱不值啊!我自己却不然!我就是我自己的一切,因为我只有通过我自己才了解一切!每个有所体会的人都这样喊着,他高视阔步走过这个人生,为踏入彼岸无尽头的道路做好准备。当然,各人都按照自己的尺度来做。这一个带着最结实的旅杖动身,而另一个却穿上了七里靴,并赶过前面的人,后者的两步就等于前者一天的进程。不管怎样,这位勤奋不倦的步行者仍是我们的朋友和伙伴,尽管我们对那一位的高视阔步表示惊讶与钦佩,尽管我们跟随着他的脚印并以我们的步伐去衡量着他的步伐。
先生们,请踏上这一征途!对这样的一个脚印的观察,比起呆视那国王入城时带来的千百个驾从的脚步更会激动我们的心灵,更会开阔我们的胸怀。
今天,我们来纪念这位最伟大的旅行者,同时也为自己增添荣誉。因为在我们身上也蕴藏着我们所公认的那些功绩的因素。
您们不要期望我写许多像样的东西!心灵的平静不适合作为节日的盛装,同时现在我对莎士比亚还想得很少。在我的热情被激发起来之后,我才能臆测出,并感受出最高尚的东西。我读到他的第一页,就使我这一生都属于了他;当我首次读完他的一部作品时,我觉得好像原来是一个先天的盲人,这时的一瞬间有一只神奇的手赋予了我双目的视力。我认识到,我很清楚地体会到我的生活是被无限地扩大了;一切对于我都是新鲜的、陌生的,还未习惯的光明刺痛着我的眼睛。我慢慢学会看东西,这要感谢天资使我具有了识别能力。我现在还能清楚地体会到我所获得的是什么东西。
我没有踌躇过一刹那,去放弃那遵循格律的戏剧。地点的一致对我犹同牢狱般可怕,情节的统一和时间的一致是我们想象力的沉重桎梏。我跳进了自由的空气里,这才感到自己生长了手和脚。现在当我认识到那些讲究规格的先生们从他们的巢穴里给我硬加上了多少障碍以及看到有多少自由的心灵还被围困在里面时,如果我再不向他们宣战,再不每天寻找机会击碎他们的堡垒的话,那么我的心就会愤怒得碎裂。
法国人用作典范的希腊戏剧,按其内在的性质和外表的状况来说,就是这样的:让一个法国侯爵效仿那位亚尔西巴德,却比高乃依追随索福克勒斯要容易得多。
开始是一段敬神的插曲,然后悲剧庄严隆重地以完美的单纯朴素的风格,向人民大众展示出先辈们的各个惊魂动魄的故事情节,在各个心灵里激发起完整的、伟大的情操。因为悲剧本身就是完整的,伟大的。
在什么样的心灵里啊!
希腊的!我不能说明这意味着什么,但我能感觉出这点。为简明起见,我在这里根据的是荷马、索福克勒斯及忒俄克里托斯,他们教我去感觉。
同时,我还要连忙接着说:小小的法国人,你要拿希腊的盔甲来做什么?它对你来说是太大了,而且太重了。
因此,所有的法国悲剧本身就变成了一些摹仿的滑稽诗篇。不过,那些先生们已从经验里知道,这些悲剧如同鞋子一样,只是大同小异,它们中间也有一些乏味的东西,特别是经常都在第四幕里,同时他们也知道这些又是如何按照格律进行的。这方面我就无需多花笔墨了。
我不知道是谁首先想出把这类政治历史大事题材搬上舞台的。对这方面有兴趣的人,可以借此机会写一篇论文,加以评论。这发明权的荣誉是否属于莎士比亚,我表示怀疑。总而言之,他把这类题材提高到至今似乎还是最高的程度,眼睛向上看的人是很少的,因此也很难设想会有一个人能比他看得更远,或者甚至能比他攀登得更高。
莎士比亚,我的朋友啊!如果你还活在我们当中的话,那我只会和你生活在一起。我是多么想扮演配角匹拉德斯,假如你是俄来特斯的话,而不愿在德尔福斯庙宇里做一个受人尊敬的司祭长。
先生们,我想停笔,明天再继续写下去,因为现在滋长在我内心里的这种心情,您们也许不容易体会到。
莎士比亚的戏剧是个美妙的万花镜,在这里面世界的历史由一根无形的时间线索串连在一起,从我们眼前掠过。他的构思并不是通常所谈的构思,但他的作品都围绕着一个神妙的点(还没有一个哲学家看见过这个点并给予解释)。在这里我们个人所独有的本性,我们从愿望出发所想象的自由,同在整体中的必然进程发生冲突。可是我们败坏了的嗜好是这样迷住了我们的眼睛,我们几乎需要一种新的创作来使我们从暗影中走出来。
所有的法国人及受其传染的德国人,甚至于维兰也在这件事情上和其他一些更多的事情一样做得不大体面。连向来以攻击一切崇高的权威为职业的伏尔泰在这里也证实了自己是个十足的台尔西特。如果我是尤利西斯的话,那他的背脊定要被我的狂妄打得稀烂。
这些先生当中的大多数人对莎士比亚的人物性格表示特别反感。
我却高呼:要自然的真实,自然的真实!没有比莎士比亚的人物更自然的了!
这样一来,于是乎他们一起来扭住我的脖子。
松开手,让我说话!
他与普罗米修斯竞争着,以对手作榜样,一点一滴地刻划着他的人物形象,所不同的是赋予了巨人般的伟大性格——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认不出他们是我们的兄弟——然后以他的智力吹醒了他们的生命。他的智力从各个人物身上表现出来,因此大家看出他们之间的亲属关系。
我们这一代凭什么敢于对自然加以评断?我们又能从什么地方来了解它?我们从幼年起在自己身上所感到的,以及在别人身上所看到的,这一切都是被束缚住的和矫揉造作的东西。我常常站在莎士比亚面前而内心感到惭愧。因为有时发生这样的情形:在我看了一眼之后,我就想到,要是我的话,一定会把这些处理成另外一个样子!接着我便认识到自己是个可怜虫,从莎士比亚的笔下描绘出的是自然的真实,而我所塑造的人物却都是肥皂泡,是由虚构狂所吹起的。
虽然我还没有开过头,可是我现在却要结束了。
那些伟大的哲学家们关于世界所讲的一切,也适用于莎士比亚。我们所称之为恶的东西只是善的另外一个面,对善的存在是不可缺少的,与之构成一个整体,如同热带要炎热,拉伯兰要上冻,以致产生一个温暖的地带一样。莎士比亚带着我们去周游世界,而我们这些娇生惯养、无所见识的人遇到每个没见过的飞蝗却都惊叫起来:先生,它要吃我们呀!
先生们,行动起来吧!请您们替我从那所谓高尚嗜好的乐园里唤醒所有的纯洁心灵,在那里他们饱受着无聊的愚昧,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他们内心里虽充满激情,可是骨头里却缺少勇气;他们还未厌世到死的地步,但是又懒到无所作为。所以他们就躺在桃金娘和月桂树丛中,过着他们的萎靡生活,虚度光阴。
穿衣打扮
——[德国]康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