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田昌夫扫了辻政信一眼说:“从电文上看,安岗将军的坦克师团正在得手,决心歼灭东岸的苏军之后前来支援我们。在这种情况下让他中途罢手,脱离东岸苏军绕道赶来汇合怕是不妥,再说,苏军也不会看着他的战车浩浩荡荡向这里挺进,一定会倾尽全力从空中和地面上进行打击。那样一来,不仅损失巨大,我们可是一点战果也不会有啊!”
村田昌夫的意见引起了所有人的沉思。
是啊,第一坦克师团在东岸继续打下去,至少可以消耗苏军的战斗力,一旦倾力西进,中途遭到苏军的突袭轰炸,那可是只有挨打了。
小松原道太郎和大内孜交换了意见之后,命令:“电告安岗部队迅速消灭东岸的苏军部队,全力西进合围苏军;西岸部队筑固防线,坚守待援,加强防空作战,电令第四高射炮联队立即增援。”
这一电报,乍一看是接受了辻政信的意见,实则不然,它强调第一坦克师团西进的前提是歼灭苏军东岸部队,这等于既坚持了合围计划,又给安岗师团加了一个歼灭东岸苏军的任务。
指挥官决心已下,没人再说什么,都纷纷去忙自己的。
辻政信和村田昌夫借着炮火停歇的机会,朝小林恒一的阵地跑去传达命令。
一路上的死尸和冒烟的坦克装甲车,还有沙地上深深的链轨痕迹以及残肢碎肉,可以看出人车混战后的惨烈情形。
蹲在沙坑中的小林恒一满脸沙尘污垢,汗珠不停地滴落,不时摘下眼镜片擦抹,完全没了刚出发时的英雄气概。
辻政信和村田昌夫传达完小松原道太郎的命令后,小林恒一用沙哑的声音说:“命令要服从,只是请你们转告师团长,现在急需要反坦克武器。我们是以血肉之躯与苏蒙军的钢铁作战,往往是以十几名甚至是几十名士兵换得炸掉一辆坦克的战果,你们看到了,苏军损失了40几辆战车,但我们倒下了几百名士兵。没有反坦克武器,这仗就没法打下去了。”
“送一些反坦克手雷来吧,速射炮一时还调不过来。”村田昌夫知道,大量的速射炮都布防在没有苏军坦克的东线,这种安排让他这个作战处主任也觉得脸上发烧。
辻政信一见村田昌夫这神态便随口说:“放心,已经派人调来新的速射炮中队,这里就拜托了。”
其实辻政信很清楚,现在既无速射炮可调,即使有也调不上来。
二人返回二十三师团司令部,正遇小松原道太郎与大内孜商讨下一步打算。
大内孜压低声音:“司令官,我们必须利用今晚改变目前这种被动局面,否则……”
“我们是首次和苏蒙军大战,总不能在伤亡很大的情况下后退吧?”小松原道太郎有些犹豫。
“那……”大内孜欲言又止。
“不过你的提醒很重要,我们要利用今晚天黑后的有利条件……”
小松原道太郎大声命令:“第一坦克师团务必今晚乘苏军飞机无法轰炸、炮兵无法炮击之机突过巴尔其嘎尔高地与二十三师团汇合,然后全力迅速向西推进,与苏军成胶着状,让苏军飞机发挥不了优势,再寻机战胜苏蒙军。
五十七军指挥所里的朱可夫时而走出帐篷举起起望远镜观察远方的战况,时而回到帐篷里比对着地图。他脑子里回旋、过滤着各种信息,右手食指间摁在哈拉哈河的一道拐弯处。
地图上有参谋新画上的两道绿色虚线,标示日军搭建的浮桥。
朱可夫看出,搭在此处的浮桥是日军的生命线,截断了它,就截断了日军东西两部的联系,截断了西部日军的供给线,截断了东部日军的前进线,必将严重震撼日军。
朱可夫大声对库谢夫说:“命令空军加大轰炸日军浮桥的力度,务必在天黑前炸毁。”
空军和炮兵不时报来战斗进展情况:
大批的苏军战机轮番飞来,歼击机与日机在高空纠缠,轰炸机一波一波俯冲轰炸,把炸弹扔下又急忙回去装弹,然后又飞临哈拉哈河上空。
日军也深知保护浮桥的厉害,新增援上来的高炮联队的36门高炮组成层层弹幕,使苏机不敢降低飞行高度,致使大多数炸弹都扔在了两岸和河水中。
朱可夫很快了解到哈拉哈河一带的情况。
他通过电话找来了装甲第八旅旅长米秀林大校:“你很快派出一个营,迂回到哈拉哈河下游浮桥处,切断二十三师团的退路!”
“是!”米秀林转身要走。
“等一等!你的脸色为什么这样难看?”
米秀林停住了,没吱声。
“是鞋子夹脚?”朱可夫追问。
“不。司令员同志,我是担心一个营迂回到哈拉哈河边,损失太大。仅西进的日军就是一个步兵旅团!”
“等打完这一仗,你就不会认为损失大了。”朱可夫提高了声调。
“是!”米秀林立正回答。
午后5时,苏蒙军开始缩小了包围圈。
苏军坦克逼近了。大炮再次向着日军主阵地延伸轰击。得到增援的苏军步兵向二十三师团的正面发起进攻。
朱可夫走上哈马尔达巴山的制高点,用望远镜不时观察着东西两线战斗的进展。
东岸的安岗坦克师团与对峙的苏军形成胶着状态,战斗激烈,苏军的防线两次被突破,又两次将战线稳定下来。
西线的战斗打了一天,消灭了3000多日军,可是自己也损失了一百多辆坦克装甲车。
“朱可夫同志,从桑贝斯增援来的坦克旅再有两天可以赶到,是否先将西路日军围住等待他们到来后发动总攻?”尼基舍夫力主全歼西路日军主力,坚持围困小松原道太郎部。
朱可夫看看落日衔山、逐渐暗淡的天空,没有马上回答。
对于这样的作战方案,朱可夫不是没想到,但他认为,苏军的坦克和装甲部队现在用来对付西部数倍于己的日军,而东线部队没有相当的装甲力量,完全靠飞机和火炮阻拦日军第一坦克师团。到了夜里,苏军空军发挥不了作用,炮兵也将失去明确目标。而日军惯于夜战,东线日军在坦克装甲车的掩护下肯定会拼死西进,有可能突破苏军的防线,也直接威胁苏军西线部队的侧翼。
朱可夫说:“西线的日军原有15000多人,被我们消灭了三四千人,但兵力仍是我步兵的五至六倍,还有一定实力,而我军的装甲部队损失了将近四分之一。预备队已经用上了,仍然消灭不了眼前的日军,说明我们力量还不够。一旦今晚东岸的日军突破了防线,两股敌人合二为一,我军将两面受敌,将从优势转化为劣势,战局反而对我们不利。”
“那我们总要尽量多的消灭敌人。”尼基舍夫说。
“你说得很对!”朱可夫指着地图,“我决定加强炮火攻击,在天快黑时逼日军退回东岸,溃逃之敌没有多少战斗力,我们就在追击中尽量消耗他们的力量。之后,我军一部固守巴音查冈,等待增援的坦克、装车部队赶来后,我们再回师向东寻找机会与安岗师团决战。”
“朱可夫同志,您不仅想着眼前的战斗,还想着整个战役目的。”
“是的,我们不能不想。尼基舍夫同志,我们此役的最终目的,不是消灭一部分日军,而是要消灭尽量多的日军,不仅要打退敌人,而且要打怕敌人。这是从战略层面来考虑问题的。当这个目标还实现不了时,我们宁肯等一等。”朱可夫强调说。
“打怕敌人,从战略层面来考虑问题……”尼基舍夫沉呤着。
“在我国西线所受德军压力越来越大的形势下,斯大林同志对我们有求必应,我想最根本的他也是从战略层面来考虑问题。”朱可夫提高了声调。
尼基舍夫明白了朱可夫的意图,点了点头。
天快黑了,苏蒙军又从三面进攻日军二十三师团步兵旅团,缩小包围圈,但留下了通往哈拉哈河浮桥的后路。
朱可夫站起身来,眺望着巴音查岗,那里还不时传来枪炮声,但已经没有先前那样急促了。
朱可夫心里想着,在巴音查岗这一仗中起重要作用的是坦克第十一旅、摩托化装甲第七旅、蒙军装甲第八营及同上述部队协同作战的炮兵和空军。巴音查岗山的战斗还没结束,其作战经验已经凸现,一支善于同空军和机动炮兵协同作战的坦克摩托机械化部队是实施坚决目的快速作战行动的决定性武器。
几平方公里内,第七师团二十六联队修筑了三个环形防御工事,艰难地与苏蒙军坦克、装甲部队对抗。须见大佐自知这里是全军的生命线,命令四千官兵寸土必争,决不后退一步。
小林恒一也不肯被动地挨打,组织几次反冲锋,意在与苏军步兵扭在一起,既躲开苏军炮火,又可以借助近战用“肉弹”攻击苏军坦克。
遭受“肉弹”攻击的苏军聪明起来,以一排排装甲车的机枪压制住日军的反冲锋,保持远距离火力杀伤。
几次反冲锋不能奏效,小林恒一只好命令各部队在沙丘上修筑环形工事,利用反坦克手雷、火焰瓶、“肉弹攻击”和自杀战术顶住苏军。
天快黑时,日军前沿阵地上的反坦克武器用尽,完好的速射炮一门也没有了,野炮、山炮的炮弹也用光了。
苦战了一天后的官兵,还遭受着干渴的煎熬。战场上没有一处水源,离哈拉哈河又远,连盛水的工具也没有,一万多日军脚踏热沙,头顶烈日,烟熏火燎,一个个像打蔫的野草。
阵地上,不时有官佐破口大骂东京的参谋本部,如果不是他们束缚关东军的手脚,不许第二飞行集团乘偷袭得手后的大好机会继续越境轰炸,不仅制空权不会倒向苏军,苏军的火炮、坦克、装甲车也被消灭得差不多了。
官佐们的强烈不满情况一次次报到小松原道太郎处。小松原道太郎自然认同这些观点,但他知道现在已经借失良机,光骂参谋本部已经没用,需要的是摆脱被动甚至被歼的局面。
小松原道太郎和其他高级军官蹲挤在一道两三米高的沙丘后。他使了个眼色,大内孜急忙凑过身来。
小松原道太郎压低声音,显然不想让其他人听到:“大内君,下一步……”
大内孜跟随小松原道太郎多年,对其行事特点很熟悉,小松原道太郎是想改变原定的坚守计划了,要不不会在此时与自己商量什么的。而小松原道太郎个性极强,要他否定自己原先的计划,不会通过自己的嘴讲出来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作为二十三师团的参谋长,必须从全师团的命运考虑,不可顾及个人的得失了。
“司令官……”大内孜的声音也压得很低。
“安岗正臣的坦克师团今晚能否越过巴尔其嘎尔高地与我们会师还很难说。我们整个师团在缺乏空军支援、缺乏大量坦克配合的情况下,再与苏军纠缠下去……”小松原道太郎声音有些颤栗,很悲观。
“可是……关东军司令部会同意吗?”
大内孜参加了整个作战计划的制定,知道给关东军司令部的报告中,二十三师团担负包抄苏军任务是小松原道太郎自己提出的,而今要撤回,关东军司令部对他肯定会有看法。但是,如若不撤退,二十三师团将凶多吉少。
怎么办?大内孜忽然看到坐在对过地面上的服部卓四郎中佐。服部卓四郎官阶不高,但战前关东军参谋长中岛铁藏给小松原道太郎打过电话,称服部卓四郎可以全权代表关东军。
大内孜指了指服部卓四郎,小松原道太郎很快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小松原道太郎招了一下手,体格壮实、军人举止很好的服部卓四郎凑到他跟前。
“服部君,你对下一步作何考虑……”小松原道太郎欲言又止。
服部卓四郎参谋业务纯熟,平日里出言谨慎,上上下下均有较高威信。此次参战虽然握有关东军司令部的尚方宝剑依然故我。
大内孜很快站起来:“诸位,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我们请服部卓四郎中佐代表关东军司令部对下一步行动做出指示。”
服部卓四郎没想到官阶比自己高的大内孜会如此这般,而且小松原道太郎也示意他讲,便清了清干渴的嗓子,把自己心里想的都讲了出来:“诸位,渡河之后的战斗中,二十三师团官兵艰苦战斗取得了辉煌的战果。但是,大家都已经感受到苏军火力之强、装甲力量之雄厚,战机、火炮都大大优于我军。二十三师团损失惨重。苏军尽管损失更大,但是飞机坦克不见少反而多了起来,证明他们有充足的后备力量。”
服部卓四郎讲到这里,似乎嗓子很干渴了,大内孜递过水壶。
服部卓四郎喝了一口,继续说:“今天晚上,苏军有可能发动夜间进攻,虽然他们没有力量吃掉我们,可是我们的实力和士兵的耐力也到了极限。为了避免无谓的牺牲,我认为我们应该在苏军行动前分批撤回东岸,保存力量以图再战。”
小松原道太郎不动声色,但心里很高兴:服部卓四郎说了他想说的话。
大内孜补充道:“今天下午二时以后,第二飞行集团的飞机怎么呼叫也不升空了,显然丧失了战斗力。我们现有的18门速射炮和36门野炮最终是无法阻止苏军300辆坦克和装甲车的,步兵联队之间随时都有可能被苏军切割,随时有被歼灭的危险。再拖下去,危险更大。”
就在这时,一名参谋急匆匆过来报告,苏军一个营正向哈拉哈河下游迂回,目的明显是夺占或摧毁二十三师团搭建的浮桥。
小松原道太郎觉得胸部被猛击了一下,接着是一阵紧缩。
指挥部里的军官们谁也不怀疑苏军下一步会使用一切手段切断运输线,截断或占领哈拉哈河下游的浮桥,把二十三师团渡河大军围困在河西继而围歼;也都认为服部卓四郎的分析、大内孜的补充说明全面、准确、深刻。
大内孜点头示意,二十三师团作战主任村田昌夫心领神会,对服部卓四郎说:“服部君对战局的分析是正确的,那么就请以关东军司令部的名义下命令吧。”
服部卓四郎瞥了村田昌夫一眼:“好吧,撤退,天黑之后开始撤退。撤退事宜请小松原将军安排。”
小松原道太郎很快下达了命令:第七师团二十六联队占领西岸附近的哈拉高地,掩护主力撤退;第一线各部队在天黑前把负伤和战死的士兵送返后方,尔后炮兵联队、步兵七十二、七十一联队依次通过浮桥,在4日拂晓回到东岸谢尔陶拉盖高地附近集结;工兵联队维护好浮桥,等第七师团的掩护部队最后过河后将桥拆除,如果苏军逼近,来不及拆除时可以炸掉。
命令刚下达,苏军飞机和大炮又开始轰炸,战场上陷入混乱。
二十三师团司令部一片慌乱,官佐们争先恐后地爬上汽车,士兵们则连队也未站好就往回跑。
慌忙撤退、脱离了阵地的日军只有逃命根本无法还手。
苏军的远程火炮集火延伸射击,追着溃逃的日军打,苏军的飞机先后3批前来轰炸日军。日军只有挨打,更是死伤无数。
这一切,都是按照朱可夫的指令进行的。
战场上仍然在燃烧的汽车把漆黑的草原和沙丘照得通亮。
巴音查岗东南的斜坡上布满几千具尸体、大量被击毙的马匹、一堆堆被击毁的火炮、迫击炮、机枪和车辆。经过了一天高温和日照,尸体已经腐烂恶臭,令人作呕……
天黑以后,苏军停止了进攻,轰炸也停止了。
日军得以脱逃,争着抢着过了哈拉哈河便桥。
7月4日拂晓,率领二十三师团主力刚撤到东岸谢尔陶拉盖高地的小松原道太郎站在一高坡上,望着东方即将升起的朝阳,又回首哈拉哈河西岸,百感交集:精心策划、胜券在握的一场夹击苏蒙军的大战竟会输得如此惨不忍睹,进退维谷的二十三师团司令部差点没逃脱苏蒙军坦克、装甲车的铁壁围堵……这一切到底为什么?
大内孜走上前来:“司令官,您去休息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