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高脚酒杯忽然递到面前,我抬头,看到穿着睡衣的摩文,一脸困倦的模样性感极了。“‘火焚’,要来一杯吗?”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摩文看着杯里殷红的液体,微笑。我无声地接过。
“呀呀,不公平,我的呢?”洛特不满地叫起来。“自己去调。”摩文连看也未看他。“怎么这样,人家好歹是客人嘛!”洛特一脸的忿忿不平。“不请自来的客人?”扬眉,摩文瞟了洛特一眼,转身回房。
“不要这样嘛,人家刚从魔界来,人生地不熟的,又带着晓晓,难道你忍心看着我们流落街头?”洛特笑眯眯地粘着摩文。摩文不动声色地闪开。
“哇,好漂亮的棺材!”洛特厚着脸皮跟着摩文走进卧室,随即喜孜孜地盯着房间里黑水晶棺材惊叹。
“多谢夸奖。”话音未落,摩文已经躺在了棺材里。
幽暗诡异的黑水晶棺里,那如蔷薇般漂亮的男人抬了抬手,便要合上棺盖。
“喂喂,我们睡哪儿!”洛特忙不迭地大叫起来。
“请自便。”漆黑的水晶棺合上了。
洛特挫败地垮下肩,“小气鬼,借睡一下会怎样啊!”
我微微侧头,看向窗外,仿佛能看到那厚重窗帘外里的阳光一般。“虽然没有棺材,但还是将就着睡一下吧,胡思乱想可不好。”洛特的声音不期然地在耳边轻轻响起。回头看向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如天空一般的湛蓝色,在他的注视下,我感觉眼皮越来越重,终是还是倒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洛特和摩文都已经不在屋里了。窗子开着,屋外已是漆黑一片,有夜风从窗外吹进来,撩得窗帘“沙沙”地响。转身,我微微惊叫一声,后退数步,一下子跌坐在地,怔怔地盯着那个刚刚一直站在我身后的男子,渐渐缓过神来:“摩文,是你啊。”
“你是谁?”凤眸微眯,他开口,声音竟是寒彻入骨。
我愣住:“摩文……你怎么了?”
“摩文?”狭长的凤眸透出危险的讯号,夜风撩起他酒色红的长发。我忽然愣住,明明是同一张脸,但是我却忽然不敢确定这个满面邪气的男人便是摩文。
“那个家伙在哪儿!”冷冷地扬唇,那个男子一把扯过我,漂亮的桃花眼里是清楚的恨意。
看着眼前的男子,我不语。
“别以为你是吸血鬼我便奈何不了你,再不说我掐断你的脖子。”抿唇,他的声音冷得可怕。
见我仍是不开口,那男子怒气更炽,指尖变得锋利起来。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随着脖子滑下,我吃痛地皱眉,他的眼里缓缓聚起一股杀意,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千钧一发之间,我右手食指上的银环突然发出刺目的白光,我还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事,那个男子便已经倒在地上。
我抬手摸了摸脖子,颈间的伤口正以惊人速度愈合。疑惑地看着半躺在地上的男子,他甚至还穿着摩文睡觉时穿的睡衣。半晌,他轻哼一声,皱着眉,茫茫然睁开眼。
“东方,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扬唇,他半倚着墙,笑得一脸妖冶。
我傻住。人格分裂?可是,吸血鬼也会人格分裂吗?我开始有点茫茫然。
“洛特那个家伙呢?”“不知道,我醒的时候他便不在了。”我选择没有多说,摩文看起来好像不知道自己会变成那个样子。
“嗯。”扶着墙,摩文站起身,抬手按了按额,“奇怪,头怎么这么疼。”
我抿唇,连我都不明白刚刚突然出现救了我一命的白光从何而来。
“我要去酒吧,你一起去吧。”摩文换衣服准备出门。
“我不想去。”想起在酒吧里那个差点被我杀死的金发女郎,我便有些不安。
“别担心洛特,他应该有事出去了,回来在这里找不到你,会去酒吧找你的。”摩文以为我怕洛特找不到我,又道。
我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跟着摩文一起去了酒吧,我坐在吧台下,看着摩文风情万种地在高台上低吟浅唱,我开始疑惑之前的事是不是噩梦一场。
摩文暗哑而奇异的吟唱声在这烟雾缭绕的酒吧中低低地响起,有些漫不经心,却是令人心醉。我点了摩文亲手调制的“火焚”,浅浅地啜饮。那“火焚”的感觉从喉间滑下,一直深入,灼得心生生地疼。可是也只有这样,我才能确定现在这副模样的自己,其实和死还是有一点区别的。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一切,如果都是一场噩梦,该有多好。噩梦醒来,我还可以行走在阳光下,还可以都在满溢着糖果香味的糖果店里上班,然后在我和迦斯的家里等待迦斯回来。
灼痛渐渐消失,我心里微涩。歌声里,夜魅的几个侍者都抱着托盘好奇地远远看着我,仿佛观赏动物园里的大猩猩一般。
“那个看起来像是未成年少女的家伙是谁啊?”
“不知道啊,是摩文少爷亲自带她来的呢。”
“啊?不会是摩文少爷的恋人吧!”一声轻呼,很痛心疾首的模样。
“见鬼,不要胡说,摩文少爷才不会那么堕落去喜欢那种干瘪的未成年少女!”那一晚阻止我和洛特进酒吧的侍首忿忿地道。
听觉异常的好,我抿唇喝了一口“火焚”,无意识地转动着左手食指上的银环,很简洁的一个圆环,极为纯粹的银白色,不大惹人注目,指环外侧刻着一个浅浅的字母:W。
扯了扯,我垂下手,确定还是无法将它从食指上拔下。冷不丁“哐”地一声响,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那碎裂的声音尖锐而短促,刺得人耳膜发疼,歌声戛然而止,突然之间,酒吧里所有的灯管一同碎裂,四周刹那间一片黑暗。
这又是怎么了?!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一片飞溅的碎片蓦然掠过我的脸颊,留一下道血痕,摩文仍旧坐在暗影里,动也未动。
“啊,杀人啦!”
“摩文少爷,摩文少爷……”
“救命啊……”
酒吧里刹那间乱成一团,尖叫声、呼救声不绝于耳。刚刚还是一片奢靡的酒吧里,陡然间一片狼藉。
“……试着要天真,试着要灵魂……这月光下堕落的情人……天上的父啊,在悲悯这人生……”奇异的歌声缓缓扬起,瞬间掩盖了一切惊恐的声音,整个酒吧,仿佛只剩下那样清晰的一个声音,高台之上,摩文正一个人静静坐在钢琴前弹奏着一曲不知名的乐曲,黑暗中,他微闭着狭长的双目,密密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暗影,带着说不出的魅惑,他轻轻吟唱着一首奇异的歌曲,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曲声时而宛转,时而悲凉,短短几分钟之内,竟仿佛已经历了沧海桑田一般。
黑暗中,我的目光愈发的敏锐,我注意到了酒吧的入口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银发白衣的男子,那样强烈的存在感,令人无法忽视。
月光下,他一袭白衣煞是奇特,仿佛古装一般的宽袖长袍,腰间还悬了一块透明的冷玉,银色的长发随风轻轻扬起,漆黑的瞳仁冷冽如千年不化的寒冰。和摩文、洛特不同,那是一张道道地地的东方面孔,如果不是他白发如银,如果不是他出现在这诡异的暗夜,那么,我甚至会觉得他仿佛是从古老卷轴中走出来的美男子。
在那银发男子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女孩,约摸十岁左右,苍白瘦削而漂亮的孩子,有着琉璃色的眼睛。此时,她正乖乖待在那白发男子的怀中,惹人爱怜的模样。真是一对奇怪的组合。
曲未停,歌未歇。摩文径自吟唱,修长的双手如流水般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滑过,优雅而美丽。白发男子冷冽的双眸淡淡扫向摩文。
只听得“砰”地一声,那钢琴竟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掌高高举起,又狠狠砸下。顷刻间,那架名贵的钢琴便成为地上一堆支离破碎的零件。于是,曲声停了。
“你从岁月中走来,眼睛沾满了尘埃……听,天使的声音……最初的爱,消失在人海……”没有了伴奏,那歌声愈发的清晰起来,唱完最后一句,摩文终于缓缓站起身。
“审判者,许久不见。”轻声打着招呼,摩文微笑,酒红色的长发随着晚风轻轻扬起,妩媚如蔷薇。那样的招呼,仿佛一对久未见面的朋友在街上偶然相逢一般。
“找了你四百年,想不到你竟堂而皇之地在这里。”白衣银发的男子缓缓走进门来,声音也冷冽如冰。
“我在这里等人”,轻轻撩了一下长发,风情万种,摩文轻轻垂下长长的眼睫,掩住美眸中流转的情绪,“他不来,我便不走。”
“等了四百年?”白衣的审判者眼中没有丝毫的情绪。
“嗯,还会一直等下去。”
“你还有命等吗?”面无表情的,白衣的审判者轻声开口。
喉间微微一动,我这才注意到空气里满满弥漫着的,都是血的腥甜气味。四周静谧得可怕,刚刚在酒吧中狂欢的人类一瞬间都死得无声无息。微微带了恐惧的神色,我后退一步,看向那个白衣的审判者。
这么多尸体,如地狱一般的存在,我第一次看到,那个审判者,究竟是何人?
不小心踩上玻璃的碎片,发出轻脆的声音,我微微僵住,不期然抬头,对上了那一双冷冽的黑色眼眸。
“她是洛特的女人,不要动她。”摩文突然开口,身形一动,便已站在我面前,完完全全将我挡在他高大的身影之后。
“洛特的女人很多。”看了我一眼,那白衣的判者目光冷淡。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个花心大萝卜,就知道相信他的话没有好下场。
“这个不一样”,摩文仍将我护在身后,“她是洛特创造的后裔。”
“不可能。”微微扬眉,白衣判者薄唇微启,声音淡漠。
那般笃定的口吻?我腹诽,虽然我的确是冒牌货,的确不是洛特创造的后裔,只是眼前这个冰块一般的家伙凭什么说得如此笃定,仿佛他知道些什么一般。
“是洛特亲口所说,千真万确。”
“你担心自己比较好。”没有再看我,白衣判者淡淡开口,那个小女孩安静地待在他怀里,漂亮的琉璃色眼睛一直静静地盯着我看,被她盯着,我的关节仿佛生了锈一般,竟然动不了。
“魔界最伟大的预言师,你,能不能预见自己的未来呢?”白衣判者缓缓扬唇,银色的发丝在暗夜里飞扬。
预言师?摩文居然是来自魔界的预言师?那一天在锦绣糖果屋他果然是因为预见我会被那个倒在雪地里的家伙变成吸血鬼,所以才警告我不要救他吧。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早知道摩文四百年前就存在,我一定听他的!追悔莫及啊。
“审判者,我能够预见你的未来。”摩文看向那个白衣的判者,暗哑的声音带了某种魅惑的味道。白衣判者怀中的女孩不安地动了一下,他低头,将左手食指放入那女孩口中,吮住判者的手指,那小女孩又恢复了安静。
“你,会死。”妩媚的双唇轻启,摩文缓缓说出他的预言。白衣判者微微眯起眼睛:“先死的,会是你,叛徒。”只轻轻一挥袖,摩文便已坐倒在地。
“我没有背叛女王”,明明是妩媚至极的脸庞,此时的摩文却是分外的摄人,“四百年前没有,四百年后也不会。”
白衣判者一字未语,再度拂手,摩文连哼都未哼一声便直直地被扫了出去,狠狠撞上墙,然后滑坐在地。那般妖冶妩媚的男子,此时却是颓然地垂着头,微卷的酒红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而下,有些颓败的美,美得令人心惊。昨晚明明他差一点便杀死我,可是为何现在却是连一丝法术都没有?
白衣判者冷冷看着倒在地上连一丝还手之力都没有的摩文,淡淡扬唇,似乎很满意他如此模样:“先死的,果然是你。”语毕,他再度抬手。
“他不来,我便不走。”摩文他,说过这样的话吧。他在这夜魅里等的,是他倾心所爱的人吗?
也许是出于同病相怜的感觉,我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挡在了摩文前面。“欺侮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你很有成就感吗!”我鼓足勇气,开口。在对上那双冷冽的眸子时,纵使已经鼓起了十二万分的勇气,我还是微微瑟缩了一下。
“让开。”淡淡两个字,却让我心生惊惧,毛骨悚然。可是,我都已经是一个活死人了,还怕什么?怕死么?这听起来真像一个笑话。
“白,我不喜欢她。”清浅的声音冷不丁地缓缓响起,如淙淙的溪水一般凉入心扉,琉璃色的眼睛看着我,小女孩的声音极浅,极淡,她的话,让我顿时有了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果然,那白衣判者闻言,蓦然抬头,看向我时,那双漆黑的瞳仁已经染上了杀意。我很没骨气地小小后退一步,开始惊恐起来。小女孩忽然笑了起来,轻轻扯了扯白衣判者的衣袖,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