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发取过一支毛笔,在茶杯里蘸了蘸,就在一张毛片纸上写下了几行小字。孩子,你按着这上面写的,想法儿到药店里抓这几味药来,煎煎吃了,很快就能把咳嗽治好了。秀英把药方接过来,朝他鞠了一躬,谢谢爹。她把药方揣到怀里,高兴地说,这下好了,如果真能抓到药,就能把这该死的咳嗽病去了。听了她的话,李庆发欣慰之余,也又有些担忧,是呀,在这壁垒森严的地方,一个下等的侍女又能到哪里去抓药呢,即使抓来了药又该怎么煎熬呢?秀英看出了他的意思,过来安慰他说,只要有爹的药方在,就是吃不上药,女儿的病也能好去三分了。李庆发长长地叹口气,在心里说,但愿一切都能如愿。说起来,他和秀英爷两个在一起该是多么好的一件事,但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这样的好事又怎么可能存在下去呢?说不定什么时候,一件可怕的事就会降临到他们头上,而他蒙胧地感觉到,这样可怕的时刻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多半晌时,那两扇闭合着的门板突然被打开了,首先出现在门口的是几个彪形大汉,随着进来的便是送他到这里来的人,那个脸上透着神秘莫测微笑的何洛会。终于来了。李庆发在心里说,不知说的是何洛会,还是那件可怕的事情。这是一个让他感到惧怕的时刻,也是他期待了许多天的时刻,他明白,不管他是否愿意看到它,这个时刻都是注定要到来的。怎么样?何洛会上下打量着他说,在这里有吃又有喝,过得十分不错吧?摄政王一向对人宽厚为怀,这回你可是深有体会了吧?李庆发把目光越过他的身子,看着院子里那几只刨食的鸡,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
何洛会讨了个没趣,吧嗒一下嘴,又把脸转向秀英,嘴角浮着阴冷的笑意说,还有你,居然和这个老家伙套上近乎了?又是什么爹什么女的,弄得倒是挺热闹呀。秀英掉开脸,也没有搭理他。李庆发这才明白,原来他和秀英在这个小院内的一切举动,他们都一点不剩地探听了去,并掌握得一清二楚。何洛会又凑近了秀英,像狗一样在她脸前翕动着鼻子,这么多年了,你可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呀,怎么样?是不是还没有快乐够呢?让他们再给你点快乐?他指指那几个汉子。秀英从他身边走开,低头躲到一边去。李先生,何洛会又转向李庆发,让他们给你的女儿送上点快乐,您觉得如何?李庆发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呸,你简直就是畜生。何洛会在脸上抹了一把说,不要发那么大的火,马上就会让你开开眼了。他转向那几个汉子,来呀,把你们的快乐送给这位先生的女儿吧。
他的话刚说完,那几个汉子就一拥而上。秀英还没有来得及躲避,就被他们捉住,按在了地下。你们,李庆发冲上去,你们这帮畜生……另两个汉子拽住了他,使劲把他拉回到椅子里。那几个汉子很快扯脱了秀英的衣服,一边争相把她往身下压,一边张狂地狞笑。爹呀,秀英在他们身下发出惨痛的叫声,快救我……李庆发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却无论如何也脱不出身,没有办法,只是愤慨地破口大骂,畜生,你们这帮没有人性的畜生。他实在不忍看到秀英遭受侮辱的情景,刚把头埋下去,却即刻被按着他的汉子扳起来,托着他的脸让他看。他闭上了眼睛,又被他们把眼皮撑开。
怎么样?何洛会凑近了他,笑嘻嘻地说,这样的场面好看吗?他悠悠地踱了两步,又走回到他面前,幸灾乐祸地说,看着自己的女儿受到这样的对待,你这个当爹的有何感想呢?李庆发一边大骂,一边往他脸上吐唾沫,我×你八辈子的祖宗,我×你……何洛会有些恼,你还嘴硬?回头对那几个汉子说,让他的女儿更痛快点。那几个汉子更加紧了兽欲的发泄,可怜秀英很快便叫不出声了,只是两条腿还不时地动一下。我的孩子,李庆发绝望地哭泣起来,我救不了你……你这个爹没用呀……他使劲跺着脚板。其实你能救她,何洛会又朝他附过身来,你只要答应了摄政王的要求,他们马上就能放过你的女儿。
李庆发终于明白了,他们之所以这样折磨秀英,原是在逼自己就范呀,包括让秀英来伺候自己,以及对他们父女相认的期待,都是他们有意的安排,但等他和秀英结上了父女关系,他们就开始当着他的面实施对秀英的侮辱,以使他在痛苦中妥协。他们真是太阴险了。我的孩子,他悲愤地叫喊,为了我,让你吃这么大的苦。何洛会把头伸到他脸前说,怎么样?想明白了吗?李庆发喘息着说,我,我……何洛会回身招招手。那几个汉子停了下来,其中一个把秀英拉到他们面前。
此时,秀英已经快要失去了知觉,身子神经质地颤抖着,两腿间汩汩地流出了鲜血。她勉强地睁开眼,用微弱的目光看着李庆发,爹……李庆发把她紧紧地搂到怀里,我的女儿,是爹害了你,爹对不住你呀……何洛会说,如果你想对得住她,你就赶快把那件事答应了,他们,他指指那几个汉子说,他们可是等得不耐烦了。李庆发说,我答应,我答应你们……听了他的话,秀英忽然睁大了眼睛。爹,她惊急地看着他,他们是不是在要挟您?李庆发不知道该怎么说,孩子,我……秀英摇晃着他的手说,爹,千万不要答应他们,不管是什么,都不要答应他们。李庆发摇摇头说,可是,不答应他们,你又要……秀英喃喃地说,爹,女儿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混蛋,何洛会冲上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从他怀里拉开,臭女人,居然敢坏我的好事?一下子把她推倒在地下。爹,秀英挣扎着抬起头,千万不要……何洛会恼羞成怒,抽出腰刀,举高了,飞快地甩下去。只见白亮的刀光一闪,秀英的头颅一下子脱离开身子,直直地朝前飞出去。李庆发瞪圆了眼睛,直到秀英的头颅飞到自己脚下,才猛地反应过来。秀英——他大叫一声,终于挣脱了汉子们的手掌,扑上去,伸出两手,托起秀英的头颅,抖抖地举在自己眼前。我的孩子呀——他把头颅抱到胸前,紧紧地按在胸口上,我的孩子……何洛会把刀刃上的血在靴底下擦了擦,插回到刀鞘里。真是一对死顽固,他也按按自己的胸口说,我真没想到,你们汉人居然这么冥顽不化?
李庆发从秀英头颅上抬起头,眼睛里喷射着愤怒的火焰。何洛会,你们等着吧,早晚有一天,你会死无葬身之地。何洛会往后退了一步,咬着牙说,我就不信……他跳了一下脚,转头朝门外喊,给我再来一个。随着他的话音,两个兵丁押着又一个侍女走进来。何洛会指着那个侍女说,看到了吗?这也是你们山东的人,再让她来伺候伺候你吧。他冷笑着说,等到你们相熟了,快要结成父女关系了,我再让他们来收拾她,让你再开一回眼。何洛会,李庆发朝他扑过去,我和你拼了……汉子们把他拖住,狠狠地按倒在地下。等着吧,何洛会弹弹身上的血珠,满怀信心地说,你会向我何洛会屈服的。说完,他又看了李庆发一眼,便大笑着朝屋外走去。汉子们丢下他,拍拍手,也都随在了他身后。
老天,李庆发举起两手,使劲朝上伸展,你就不睁开眼,看看这个黑暗的世界。那个侍女望着秀英头身分离的尸体,身子一个劲地颤抖。我的孩子,李庆发又捧起秀英的头颅,举到自己的脸前,我的好孩子……
三
他说,多尔衮很高兴,在何洛会的逼迫下,那个李庆发终于屈服了,答应给皇室制作阿胶。经过半个多月的试验,第一批阿胶已经制作出来,等一会儿,何洛会就会把样品送过来。多尔衮激动万分,站起来,坐下去,又站起来,搓动着两手,在屋内来回地踱步。汉人的好东西,包括他们的文化和物产,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他们的江山社稷,差不多都被他拿过来了,现在连他们用于生命治疗和保护的东西也来到了他手边,那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不能实现呢?想到这里,多尔衮顿生万丈豪情,不觉昂首挺胸,一副气吞山河、君临天下的傲慢样子。
不一会儿,何洛会提着一个小箱子走进来,常太医跟在他后面。多尔衮急不可待地说,快拿出来让我看看。何洛会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块黑红色的东西,托举着朝他递过来。多尔衮把那块东西接到手里,先粗粗地打量了一眼,随后又举到鼻子下闻闻,再把它拿远了看,随口问道,这是真正的阿胶吗?何洛会点点头说,没错,这就是李庆发刚做出来的阿胶。多尔衮狐疑地说,是不是和豪格弄来的那些不一样?何洛会一怔,不会吧,是我和常太医亲自监督李庆发做出来的。多尔衮又把阿胶递到常太医手里,让他鉴别一下。常太医也像他那样粗看一眼,随即举到眼上,对着外面的光亮仔细观察,不禁自语着说,好像多少有些差别。多尔衮接过话说,是不是不一样?常太医回想着说,在下记得,上次肃亲王弄来的阿胶,上面会显出一个人影,现在这些……何洛会打断他的话说,人影?阿胶上怎么会有人影?常太医摇摇头说,在下也搞不清楚。何洛会狠狠白了他一眼说,阿胶上会有人影?太荒唐了吧?你是不是看错了?常太医看着他阴冷的表情,忽然醒过神来,急忙表白说,对对,一定是在下看错了。何洛会继续说,那这些阿胶……常太医用肯定的语气说,没错,真正的阿胶就是这个样子。
多尔衮放下心来,又伏下身子,对着箱子里的阿胶看了一遍,摇摇头说,你们说怪不怪,就是这么个黑糊糊的东西,居然就有那么大的功效,成为了传承几千年的宝贝。何洛会也吧嗒着嘴说,是呀,看起来这阿胶也没什么神奇的地方,不过是驴皮加几味中药罢了,可一熬制出来,就金贵得不得了了,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常太医思虑着说,依鄙人看,这其中的奥秘,全在熬制的过程里,尤其是那几道严密的工序,诸如漂洗啦、刮毛啦、火候啦、清沫啦、凝固啦、晾晒啦、擦洗啦,他一一扳动着手指头,当然还有加进去的那几味中药,什么人参啦、鹿茸啦、灵芝啦、雪莲啦,全是大补的宝药,用特殊的工序把这么多好东西兑在一起,那功效还能不神奇吗?多尔衮连连点头,好,听常太医这么一说,我心里也明白了几分,看来这阿胶的确是上等的宝贝。他把那块阿胶放进箱子里,对何洛会说,这次你可算立了一大功。何洛会咧开大嘴笑了,谢摄政王夸奖。
对了,多尔衮忽然想起了什么,这几天,豪格有什么动静?何洛会把嘴凑到他耳边说,在下派出去的探子回来说,肃亲王一听说我们在熬制阿胶,就派人到厂房里去打听,被我的几个亲兵认出来,挡回去了。多尔衮笑笑,这个豪格,还不死心呢。随即盯住他说,这回,是不是一点阿胶渣也到不他手里去了?何洛会信誓旦旦地说,摄政王放心,有奴才在,别说阿胶渣,就是一根阿胶毛也进不了肃王府去。多尔衮拍拍他的肩膀,好,你很能干,等我把这些阿胶进奉给太后和皇上,你就等着受赏吧。何洛会急忙说,全凭摄政王栽培。多尔衮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即刻就去见太后和皇上。
何洛会和常太医离去后,多尔衮把箱子里的阿胶取出一些,在隐蔽处藏好,再把箱子合上。随后叫进来一个太监,让他把箱子提上,跟自己去往慈宁宫。走在半道上,多尔衮正好碰见了豪格,便故意迎着他走过去。豪格有些鬼鬼祟祟的模样,一看见他走过来,想朝一边躲,但却没有可躲的地方,只好硬着头皮走过来。侄儿给十四叔请安。他躬下身说。豪格,多尔衮停下脚,上下打量着他说,是不是就不要对我称呼十四叔了?豪格也打量着他说,那称呼您什么呢?我可记得您就是十四叔呀。多尔衮翻起眼皮说,难道你忘了吗?我现在可是大清国的摄政王呀。他又耸起肩膀,朝他微笑一下,要不,你就称呼我摄政王十四叔,或者十四叔摄政王也行。豪格讥讽地说,你就那么在乎那个摄政王的名头?多尔衮又挺了挺胸脯说,当然了,这摄政王可不是谁人都可以乱当的,大清国上上下下也就我这么一个摄政王呀,你说我怎么能不在乎呢?豪格有些酸溜溜地说,那好,你就好好当你的摄政王吧。说着,就要错身朝前走。
多尔衮还不想放过他,肃亲王是不是很忙呀?不再陪摄政王说会儿话了?豪格又掉回头说,再忙也忙不过摄政王呀,我忙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摄政王可是操心的国家大事呀。多尔衮笑起来,肃亲王到底把这些分清楚了,很好,可千万不要再忘了呀。豪格也从鼻子里笑笑,我呀,也备不住是个不长记性的人。多尔衮凝视着他的眼睛,不长记性?不长记性那可是要倒霉的。豪格有些支撑不住,把身子渐渐弯下去,摄政王日理万机,现在这是干什么去呀?多尔衮摇晃着头说,我这满脑子里都是国家事务,这不,又有大事要奏明皇上呢。豪格抬起头,朝附近的慈宁宫看了一眼,摄政王去见皇上?似乎明白了什么,不阴不阳地说,既然摄政王去见皇上,怎么不去乾清宫?倒朝慈宁宫走来了?多尔衮也朝慈宁宫看看,随即便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直言不讳地说,那我也备不住去见见太后呢。
多尔衮嚣张的样子,终于把豪格激怒了,他再也忍受不下去,也径直朝他说,多尔衮,你打的什么主意,全朝上下可都看出来了!多尔衮朝他逼近一步,看出什么来了?不就是我和太后走得近了一些吗?这还用你来提醒,我就是要和太后走近一些呀。他摊开手,有些肆无忌惮地说。多尔衮,豪格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不要欺人太甚。他把手收回来,使劲拍在自己头上,我真后悔,当初皇阿玛驾崩时,怎么没有和你据理力争,却使皇位落在了……多尔衮板起脸来,大胆豪格,竟然对现今皇上妄加非议,是不是怀有篡逆之心?豪格张了张嘴,我……没敢再说下去。就凭这一条,多尔衮也指着他的额头说,本摄政王就能治你的罪。豪格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弯下膝盖,把腿跪到了地下。十四叔大度,他低下头说,侄儿一时糊涂,胡言乱语了几句,还请摄政王原谅侄儿……
多尔衮抬起头,朝远处看着说,豪格,让我说什么好呢?既然你已经落到了现在这种样子,就不要再心存抱怨,做那种什么东山再起的美梦啦。他朝他伏下身说,想一想吧,你比我的年岁都大,还指望以后能做出什么来呢?豪格看他一眼,不敢迎接他的目光,又赶紧垂下头。时间不饶人呢,多尔衮叹口气说,人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也不容易,要珍惜别人给你的机会,好自为之,千万不要再胡乱折腾,到头来连自己的性命都折腾进去了。说完,他就背起手,直朝前走去。多尔衮走出了好远,豪格还跪在地下,身子不动,似乎还没从绝望里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