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天宝物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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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兴宝(23)

天一放亮,柳阿娇就起来了,也没顾得吃饭,就急急地朝门外走去。娇儿,蓝月从屋里追出来,这就吃饭了,你还出去干什么?柳阿娇还没开口,柳二就替她说,她有事就让她去呗,回来再吃也不迟呀。柳阿娇用眼神谢过了他,就一溜烟儿跑出了院门。兴许他知道自己去干什么,并满心地支持呢,也难怪,他早就敬佩那个李德淦了,并在她面前夸奖过许多回,正是因为他的影响,她才对那个人一见如故。穿过两条街道,柳阿娇来到了东武门武馆门口。在这里,她又看见了那个卖喇嘛糕的小摊子。她是第一次到武馆来,有些不敢往里走,里面全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自己一个姑娘家进去不知是否合适?你干什么?守在门外的一个瘦猴子拦住她说。我……找人。柳阿娇吞吐着说。找人?瘦猴子走到她面前,找谁?柳阿娇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说,找李德淦……瘦猴子上下打量着她,你找他干什么?柳阿娇想说来看他,却又闭住了嘴。瘦猴子越发对她感兴趣了,你是他什么人?柳阿娇看着他不怀好意的样子,突然有些恼火。我是他什么人,你管得着吗?说着,她就越过他的身子,直朝门里走去。

两个人正争吵着,李德淦听到动静,急急地跑了出来,一看到是她,不禁愣住了,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柳阿娇有些失望,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居然就没想到是我?看她不高兴的样子,李德淦急忙笑笑,快进来吧。柳阿娇指指拦挡她的瘦猴子,他不让我进去。瘦猴子越发逗她说,你还没给我说,你是他什么人呢。李德淦埋怨他说,师兄,看你一点正格的没有。瘦猴子这才挤挤眼说,我不过是想杀杀她的凶气,好了,让她进去了。柳阿娇经过他身边时,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师弟,瘦猴子不阴不阳地说,这个人好厉害呀,小心以后让你受气。李德淦朝他挥挥手说,再乱说,小心你嘴上长疮。听了他们的话,柳阿娇脸上也不觉热起来。

这是一个十分宽敞的大院落,正面和左面都是二层的房屋,右边一个月亮门,通到另一个同样宽敞的院落,一些人正在那里练功,咿咿呀呀的吆喝声很响亮地传出来。柳阿娇认得一些字,看见正房的廊柱上写着一副对联,上联是“收敛人性悟真谛崇德为本”,下联是“广交天下侠义士以武会友”,正上面的横批则是“武风浩荡”。李德祥引着她登上木制楼梯,进到二楼的一间屋内。里面的东西非常凌乱,一看就是男人们住的地方。李德淦手忙脚乱地拾掇了两下,看看无济于事,也只好作罢,红着脸给她倒了一碗水,朝她递过来时,手臂晃了一下,差点把水洒出来。柳阿娇赶紧问,你的胳膊,是不是伤得很重?李德淦把胳膊缩回去,没事,没什么大碍。他越是这样,柳阿娇越不放心,你能把胳膊伸过来,让我看看吗?李德淦干脆把胳膊背到身后去了,看什么?我不是说了吗?没什么大碍。柳阿娇执拗地说,不行,我偏要看,今儿我就是专门来看你胳膊的。

李德淦没有办法,只好把胳膊拿出来,抖抖地伸到她面前。柳阿娇抓住他的胳膊,顺势把袖管提上去。天哪,她吃了一惊,他胳臂肘的关节处肿胀起来,就像一根树枝长出个粗粗的疤结,看着那么刺眼,你、你伤得这么厉害。李德淦抽回胳膊,又立刻把袖子放下来,就这么一点点肿,过两天就没事了。柳阿娇使劲摇头说,没你说得那么简单,这是伤了骨头,不好好治一治是不行的。李德淦说,其实我师傅就会正骨,可他出门去了,才……等他回来就好了。柳阿娇有些焦急,那也不能这么耗着呀?这样下去会出事的。她又想到了那个梦,便果断地站起身,我去给你请大夫,让他给你彻底治一治。说完,她就走出屋门,急急地朝楼下跑去。哎——李德淦想喊住她。

柳阿娇不管他的阻拦,跑出武馆,在那个卖喇嘛糕的小摊子前停了一下,又掉头朝另一条街道跑去。在那条街道上,有一家有名的药店,坐堂的大夫给母亲看过病,她算是认识的。进了药店,柳阿娇直奔大夫的诊桌。此时,大夫正把手搭在一个汉子的手腕上,聚精会神地把脉。郑大夫,她大声叫喊着说,我家里有个病人,您快跟我出诊吧。郑大夫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她,才松了口气,我正忙着呢,你先坐下等一会儿。柳阿娇没有坐,就站在他们身边,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郑大夫把完了脉,又询问了汉子一些情况,才提起毛笔,慢慢吞吞地开方子。柳阿娇等不下去了,上去夺下毛笔,拉起他的胳膊就走。哎,汉子叫起来,我这里还没完呢,你怎么就抢起来?柳阿娇笑嘻嘻地说,大叔你身强力壮的,也不像是病急的样子,还是先让给我看吧。郑大夫只好歉意地说,老弟你家近,回头再来一趟吧。

是不是你娘的病又犯了?一来到街上,郑大夫就朝着她家的方向走。哎呀错了,柳阿娇拉住他,让他转往另一个方向,是东武门里有人受伤了。郑大夫一愣,东武门武馆?突然停住了脚,他们武馆里有人受伤,一般是请不到我们去的,东武门的掌门人孙师傅也会疗伤呀。柳阿娇说,孙师傅出门去了,他们就没办法了。郑大夫还在犹豫,到底是谁受伤了?伤到了哪里?柳阿娇只是说,胳膊……郑大夫掉回了头,胳膊受伤又不耽搁走路,让他自己来找我吧。柳阿娇急得直跺脚,哎呀,您老人家好大的架子,连诊都不出了,要让病人自己上门来看,这要传出去,您不是砸自己的牌子吗?听她这样一说,郑大夫果然有些愣怔。行了郑大夫,郑伯伯,柳阿娇拖起他的手,您就别摆谱了,好歹屈尊这一回吧。郑大夫想了一下,好吧,那我就去看一看。随即又警告她,千万不要给我惹出什么事儿来。柳阿娇不以为然地说,瞧您说的?您以为武馆里的人都是坏人?郑大夫解释说,我倒不这样认为,我是担心卷到什么是非当中去。

来到武馆门口,依旧是瘦猴子在把门。看到她又回来,而且还带了个人,瘦猴子又阴阳怪气地说,嗬,这才一会儿工夫,就来两回了,居然连令尊也带来了,是不是要好好相一相我师弟呀?柳阿娇白他一眼,呸,看清楚了,人家是大夫,我是帮你们这里的人看伤来了。瘦猴子感叹地说,还是我师弟有福气呀,竟然让人这么惦记着。柳阿娇不再答理他,自顾领着郑大夫走进去,径直来到李德淦的屋内。郑大夫一看他的胳膊,就蹙起眉头,倒吸了一口冷气。看他这样子,两个人都有些紧张。郑伯伯,柳阿娇说,还有治吧?郑大夫说,有治倒是有治,只是要费一些工夫。又转向李德淦,年轻人,你这是老伤了,头一回没好利索,第二回一复发,就比第一回厉害,也比第一回难治了。柳阿娇又有些难受,都是我给他造成的。郑大夫不敢贸然说下去了。不过也没大碍,又安慰他们说,幸亏你们治得及时,只要按我开的方子治,再过三两个月,兴许就没大事了。李德淦有些吃惊,三两个月?要那么长时间?郑大夫轻轻捏着他的伤处说,三两个月算是短的了,你知道吗?这肘关节处不仅错了位,而且下面这一段还有些骨折,如果你拖着不治,这条胳膊作废了也说不定呢。柳阿娇急不可待地说,那您就赶快治吧。

郑大夫把他的胳膊托起来,慢慢地牵引着,年轻人,能不能把你第一次受伤的情况给我说一说?李德淦欲言又止,这个……柳阿娇鼓励他说,说说嘛,也让我听听。李德淦回想着说,前几个月,我们武馆接了趟镖,在护镖的路上,正碰上一帮歹徒劫道,我和师兄弟们上去便打,一个歹徒手里使了根哨棒,我没躲避及时,被他正好打在胳膊上……趁他说话的工夫,郑大夫手里猛一用力,只听得一声轻响,他手中那根有些弯曲的胳膊立刻挺直了。哎哟……李德淦发出一声痛叫,嘴里连连吸气。柳阿娇心里一阵急跳,想去抱住他,却又挓挲着两手没敢抱。好了,郑大夫松开他的胳膊说,肘关节复位了,骨折的地方也拉直了,往下就看骨头能不能长在一起了。李德淦试着把胳膊举了举,长长地吐出口气。柳阿娇也轻松下来,从袖筒里掏出块手绢,给他擦着头上的汗珠,还疼吗?李德淦有些不好意思,不疼了,刚才……

柳阿娇又转向郑大夫,郑伯伯,这骨折的地方该怎么治呢?郑大夫说,应该给他打个板子。随即埋怨她,刚才你没说清楚,要知道是这种骨伤,我就把板子带来了。柳阿娇脱口而出,我不是心急吗?也就忘了说……郑大夫有意逗她说,人家别人受伤,比你自己的事还上心呢。柳阿娇赶紧埋下头,看您说的。郑大夫从口袋里取出一帖膏药,等会儿我回去拿板子,现在先把这帖膏药贴上,丫头,你点上火,在火苗上烤一烤。经李德淦指点,柳阿娇找出蜡烛,点上火,把膏药放在上面慢慢烘烤。等膏药化开了,郑大夫给他贴在胳膊上,然后又开了个药方,朝李德淦递了递,却又交到柳阿娇手里,嘱咐她去抓几服药来,他自己则回药店取板子去了。

屋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李德淦把她的手绢举到鼻子下,嗅了嗅说,这手绢真好闻。柳阿娇把手绢夺过来,嗔怪地说,这是让你擦汗的,谁让你闻了?李德淦朝她张大那只空手,那,你再继续给我擦呀。柳阿娇撇撇嘴说,你头上已经没汗了,还擦什么?说着,把手绢放回到袖筒里。李德淦低下声说,告诉我,你手绢上怎么会有香气?柳阿娇害羞地说,这是女儿家的事,你乱打听什么?李德淦探过头去说,我又出汗了,你再给我擦擦吧。柳阿娇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他头上戳了一下,我才不上你的当。李德淦顺势拉住她的胳膊,就要朝她袖筒里伸手。哎哎,干什么呢?门外传来一声怪叫,这大白天的,不要拉拉扯扯的。两个人急忙分开来。

瘦猴子迈着八字步走进来,我说师弟,平时你可是挺光明正大的,今儿怎么办起偷事来了……李德淦反唇相讥,三猴子,我看你才像个小偷,不声不响就进来了,是不是想办偷事?三猴子又转向柳阿娇,原来办偷事的不止我师弟一个人呀,还有诱惑他的人在这里呢。柳阿娇朝地下吐口唾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三猴子嘻嘻地笑了,说正格的,我师弟可是真有福气呀,受了那么一点伤,就有人这样关心,又是请医生看,又是往头上擦,忙得不亦乐乎,要知道这样,还不如我受回伤呢,也好让人关心关心。柳阿娇说,呸,才没人关心你。说着,就朝门外走去。三猴子急忙说,别走呀,怎么我一来,你就走了?师弟不埋怨我吗?柳阿娇头也不回地说,没工夫和你斗嘴,我要抓药去了。

柳阿娇一溜小跑着来到一家药店,按照郑大夫的方子抓了药,刚要回武馆里去,突然又掉过身,朝自己家里走去。一进家门,她就找出母亲吃药时用过的砂锅,灌上水,把一服药泡进去。等过了半个时辰,药在砂锅里泡得差不多了,才在厨房里支起几块砖头,把砂锅架上去,升起火,慢慢熬起来。不一会儿,药味就飘出来,弥漫在了空气里。柳二抽着鼻子走进来,有些奇怪地看她,怎么回事?你娘好好的,怎么又给她熬起药来?柳阿娇不知说什么好。噢,柳二突然醒悟过来,是不是给那个李德淦熬的?柳阿娇尴尬地说,爹,您就不要问了。柳二连连点头,好,看来我闺女也学会伺候人了,真羡慕那个姓李的小子,居然……柳阿娇站起来,使劲往外推他,您快出去,免得被药味熏着您。柳二走出去,又故意叹口气说,这闺女大了,一有了中意的人,就不喜得待见老年人了。柳阿娇跺跺脚说,爹,您要再说,我可就真的不理您了。柳二说,那我赶快离开这里,省得再打搅了你。等他的脚步声远去了,柳阿娇把两手放在胸口,在心里悄悄问自己,我真的找到意中人了吗?药在砂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满屋里都飘溢出了药香味。

他说,柳阿娇一撂下饭碗,就风风火火地往外走去,不用说,又去东武馆找那个李德淦了。这些日子,她的整个心思都放在了那个年轻人身上。这个疯丫头,蓝月不满地嘟囔说,也不替我收拾东西,就又朝那里跑,也不怕人家笑话。柳二微笑着说,这和你也差不多,当年我在泰安时,你不就不顾一切地往我身边跑吗?蓝月使劲朝他啐一口,呸,我那是上了你的当,家里有老婆还来勾搭我,昧良心的东西,还好意思提呢?柳二讨了个没趣,赶紧把脸掉开了。蓝月还不依不饶,天下哪有你这样当爹的?竟然拿着自己的女儿当饵食,我看你是黑了心肠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和你没完。柳二不以为然地说,还能出什么事儿,不就是成为李家的媳妇吗?那个李德淦你也偷着看过了,不是也一下子相中了吗?没有你的许可,我怎么敢设这个局呢?

说到这里,蓝月越发担心起来,你就真的让阿娇跟他好?那个李德淦可是你们柳家的仇人呢。柳二反问他说,可不走这一步,我又怎么能拿到阿胶秘方呢?蓝月不解地说,我就不明白,你干吗非要那个秘方呢?柳二摆摆手说,你不是东阿人,跟你说不明白。蓝月又说,可他手里要是没那个秘方呢?柳二果决地说,没有也没关系,反正那个李德祥已经完了,他又没有后代,最后只能把秘方传到李德淦手里。蓝月长长地叹口气,阿胶又不是你们柳家的东西,你偏偏去和人家较劲,这是何苦呢?柳二不耐烦地说,什么也不要说了,事已至此,我只能横下一条心,硬着头皮往下走了。蓝月哀伤起来,这可坑了我的女儿,老娘我辛苦了半辈子,就得下这么一个女儿,心想老了好有个依靠,没想到又让你个挨千刀的给毁了。柳二不以为然地说,女儿迟早都是人家的人,她能指望得上吗?到时候你还不得靠我……蓝月朝他甩了把鼻涕,你是个靠得住的东西吗?这些年你来无影去无踪的,不定什么时候又跑到哪里去了……柳二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再跑了,我就要成为李家的老丈人了,很快便堂堂正正地回到东阿,那时候,李家的济世堂就是我柳二的了,哈哈哈……

柳二沉浸在美好的想象里,摇摇摆摆地朝大门外走去,他要继续监视柳阿娇,看她和李德淦的关系发展得是否顺利。但他走出巷子,来到大街上,才拐了两个弯,就觉得有些掉向,赶紧停下脚,不敢再朝前走了。说起来,来到天津也好几年了,可他每次上街来,都会迷失方向,有时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天津真是个奇怪的地方,街道都是歪斜着的,就像东阿的迷魂阵,让他本能地觉得恐惧,如果不是为了追踪李德淦,他才不会到这里来呢。是呀,当初他怎么会想到来天津呢?那一年,当他正为李德祥的残废感到高兴的时候,没想到一把刀没有向自己许诺的那样得到好处,竟然让海子到县衙署告发了他,尽管有曲师爷替他周旋,但由于县太爷收受了李继焕的钱物,还是查封了他的春来堂,并通缉他。尽管柳二有那个似有似无的满人背景,可毕竟犯下了通匪罪过,也没人出来为他开脱。无奈何,他不敢再在东阿滞留,连夜化装逃到泰安,隐居在自己的小老婆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