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趣谈修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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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人之常情就是犯错误”吗?

苏东坡曾用“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两句诗,概括地表达他自己从不同角度欣赏庐山美景的体会。而雁荡山的奇峰怪石,除了在远近高低、横竖正侧可以看到不同形态外,更有趣的是在不同的时间还能看到各异的景致。郭沫若亦有诗为证:“灵峰有奇石,入夜化为鹰。势欲凌空去,苍茫万里征。”

两位诗人告诉人们一个哲理:多侧面地观察事物,往往能收到全面了解之好处。类似的情况在说话、作文中也常常见到。有些人喜欢把一句话“顺”着说过之后,又“倒过来”说一遍。

大人哄小孩说:“好孩子不哭,哭就不是好孩子。”把“凡非正义战争都不是得人心的”这个判断倒过来说成是“凡得人心的都不是非正义战争”,这样从正反两方面说,就把思想表达得更清楚、透彻。以上两例中的正说和反过来说,其判断的对象,即逻辑上说的主项或主词,并不相同,但是这正说、反过来说的判断可以划等号,就是说它们在逻辑上是等值的。又如,人们说,“有的工人是科学家”,也可以把这个判断说成“有的科学家是工人”。从这两个例子可以看出,同样一个思想,可以用表述方式不同的两个判断来表达,这于说话、行文,就多了一种选择,有利于灵活地、多角度地表达思想。

是不是所有形式的判断都可以倒过来说呢?“有的人不是科学家”,倒过来说就成为“有的科学家不是人”,这就大谬不然了。为什么这种类型的判断倒过来会闹出笑话来呢?我们录以备考。

有句拉丁谚语说:“犯错误是人之常情,但坚持错误是愚蠢的。”上世纪苏联的一些大学生曾经把它倒过来译成“人之常情在于犯错误,而愚蠢则在于坚持错误”。教师指出这样译不对,并建议他们与正确译文进行比较后,大多数学生仍然迷惑不解。他们总觉得这样译意思没变。究竟意思变没变,谁有道理?我们也暂且按下不表。

再来看看《伊索寓言·狗吃海螺》所提供的倒过来说的可笑事例:

有只狗很喜欢吃鸡蛋,有一次看见一只海螺,张口就吞了下去,不久,感到肚子沉重极了。于是哀叹道:“我真是活该,相信一切圆的都是鸡蛋。”

狗为什么会吃苦头呢?不妨来个合理想象,既然“一切鸡蛋都是圆的”,那么也可以说“一切圆的都是鸡蛋”了。但狗从自己的痛苦经历中终于懂得,这两个判断是大相径庭的。一切鸡蛋固然是圆的,但一切圆的并非都是鸡蛋。

把一个判断的主词与宾词掉换位置,倒过来说,这在逻辑上叫做换位法推理。换位法的规则有两条,一条是不得改变原来判断的性质,原判断是肯定判断,换位后仍是肯定判断;原判断是否定判断,换位后仍是否定判断。规则之二是不得扩大原来主、宾词的外延,就是说,原来不周延的名词,换位后仍不周延。

那么,什么叫周延呢?在一个判断中,如果对某一个名词的全部外延有所断定,那么这个名词就是周延的;如果对某一名词的部分外延有所断定,那么该名词就是不周延的。孤零零的一个概念无所谓周延不周延。

全称判断的主词都是周延的。例如,“一切鸡蛋都是圆的”、“凡非正义战争都不是得人心的”。“鸡蛋”由量词“一切”,“非正义战争”由量词“凡”表明全部外延被断定。

特称判断的主词是不周延的。例如,“有的工人是科学家”、“有的工人不是科学家”,这两个判断中的主词“工人”都用量词“有的”表明只有一部分外延被断定。

肯定判断的宾词都不周延。例如,在“一切鸡蛋是圆的”中“圆的”不周延。在这个判断中,只断定了“一切鸡蛋属于圆的”,而没有断定“所有的圆的”都是鸡蛋。同理,在“有的工人是科学家”中,也没有断定所有的“科学家”都是工人。句中的“科学家”是不周延的。

形式逻辑只是从判断的形式方面规定判断中主词和宾词的周延情况,这样才能为推理制定规则。

否定判断的宾词是周延的。例如,在“凡非正义战争都不是得人心的”这一判断中,所有的“非正义战争”都被排除在所有的“得人心的”之外,所以,宾词“得人心的”是周延的。同理,“有的人不是科学家”中的“科学家”,也是周延的。

做了上述说明以后,我们就可以来回答开头的那些疑问了。

“一切圆的是鸡蛋”之所以与“一切鸡蛋是圆的”逻辑含义不等,是由于扩大了“圆的”外延。在“一切鸡蛋是圆的”这个肯定判断中,“圆的”是不周延的,换句话说,“一部分”圆的东西是鸡蛋,不能任意把“一部分”说成“一切”。只能说,“有的圆的东西是鸡蛋”。推而广之,将“一切S是P”这种类型(全称肯定判断)的判断换位,都必须对换位后的主词加以限制,成为“有的S是P”,这叫限制换位法。

懂得了上述道理之后,现在我们用换位法的规则来检查一下那些学生的译文,就不难发现,他们这样译是大成问题的。那句拉丁谚语是说犯错误是人之常情之一,坚持错误是愚蠢的表现之一,而“人之常情在于犯错误”是说人的全部常情就是犯错误,其他一切都与人之常情无关。岂不荒谬?

把“有的人不是科学家”换成“有的科学家不是人”之所以大谬不然,道理也是一样的。在前一判断中,主词“人”由“有的”加以限制,只涉及一部分人,而在后一判断中,则变成所有的“人”都与“科学家”相排斥了。而在前一判断中“科学家”是周延的,在后一判断中又不周延了。这样前后两个判断所表达的思想就不一致。所以“有的S不是P”(特称否定判断)一类句子决不能换位。至于把“有的工人不是科学家”换成“有的科学家不是工人”,表面上说得通,实际上则是互不相关的两个不同的思想,是另一回事了。因为前一个判断是说工人中的一部分与所有的科学家相排斥,而后一个判断是说科学家中的一部分与所有工人相排斥,意思完全不同。

在论辩中,换位法常常是揭露论敌逻辑错误的武器。20世纪70年代中期,当有人批评火车总是晚点时,“四人帮”中的张春桥说:“希特勒的火车最准点,分秒不差,怎么能比那个?”有篇文章,对这条歪理作了痛快淋漓的驳斥:

……既然希特勒要火车准点,那么,火车准点的就都是希特勒。这‘逆定理’是别有用心者的一大发明,简直使草木咋舌,顽石浩叹,可谓高明到了极点!但希特勒也吃饭,为划清界限计,自然也还是以不吃饭为好,问题是能否坚持得往。在这里,肚子实在比论文更有力。试把张春桥饿几天肚皮看,那结果就必然要“休克”,这一定比希特勒那“分秒不差”的火车还要“准”。不信就试试看。

文章的作者不屑于正面说理,不谈论火车准点的重要性,而是将对方言论中所隐含的“逆定理”——“火车准点的就都是希特勒”发掘出来,讽刺为“一大发明”。懂得形式逻辑换位法规则的人一看就明白,这“一大发明”在逻辑上是何等的荒唐。作者并不满足于此,又作进一步的归谬,推出“希特勒也吃饭,为划清界限计,自然也还是以不吃饭为好”的结论,使其荒谬性暴露得更加充分。最后作者又风趣、幽默地将论敌挖苦了一通,令人拍案叫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