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能有勇气站在羽蓝面前,微笑着说再见。
他的声音是最温柔时的轻缓,像是怕惊醒了熟睡的爱人,又似絮烦的叮咛。“蓝蓝,我走后,你要懂得照顾自己,工作别太拼命,别累着自己。你打小胃就不好,凉的辣的不要多吃……”
“凉城。”她惶恐不安地望着他,仰起脸抓住了他的手。
温暖而修长的骨骼,羽蓝紧紧握着他的手,像抓住了海面上最后一根稻草。
他转过脸,好看的轮廓在最后一抹晚霞的照耀下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影,密而齐的睫毛下似有光芒莹莹而闪。
他笑,“我记得你以前每个月来大姨妈肚子都会痛,也不知在东京的几年,老.毛病有没有治好……我让爸爸……”
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他狠狠别过头,眼泪仓皇地逸出时,没有被她看见。
清了清嗓子,凉城继续笑着说:“我让爸爸介绍了一个老中医,下个月如果你还痛经的话,就去找他……你要爱惜自己……”
“凉城!”羽蓝将手指咬在嘴里,狠狠哭出来,她摇着头,“不要,我谁也不要,我不要爱惜自己,我只想要你……”
她站在门口哭起来,低着头,泪水像夏末的花朵一瓣瓣砸碎在脚下,碎裂在凉城的心口。
他望着她,眼眶慢慢湿透了,羽蓝,羽蓝,对不起。
他只能在心里对她说,对不起。
伸开双臂,他慢慢地抱住了她,多么温暖的一个拥抱。在风起时,空气里传来远远的骊歌,谁家的钢琴唱起《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凉城在她的耳畔轻轻动了动唇,吐出三个字。
然后,放手而去。
等他的身影完全被夜色淹没,直至了无踪迹的时候,怀中空空的羽蓝才意识到刚发生的一切。
时隔半月之后,凉城终于出现了,而他只是来向她告一场别。
她像被遗忘在路边的布娃娃,孤单而委屈,一双大眼睛空洞而心碎地望着远方。
哪里才是她可停栖的方向呢?生命原是一场孤单的漂逐,有时他是风筝,有时他是白云,有时还可执线而追,而常常一松神间他已化作云、雨、风、空气,在辽阔孤单的无垠大地中消散了他的模样。
握不住的他,你悲伤、不甘,又有何办法……
回到家里,羽蓝像往常一样拿钥匙开了门,开了灯,然后坐进沙发里,呆呆地,像一只木偶。
从医院到家里的路程不近,她走了将近一个小时。脱鞋的时候发现脚后跟磨破了,她一用力,袜子连着一块肉皮被撕了下来。
竟然也感觉不到痛。
手机放在包里,梁静茹的《问》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只是女人,爱是她的灵魂,她可以奉献一生,为她所爱的人……
泪水忽然满面而下。
羽蓝扑进沙发里,哭声嚎啕,她开始后悔没有拉住凉城的手,没有问他究竟要去哪,这一去还会不会再回来……
如果此刻这一切的痛,都是为了当年她弃他而去的惩罚,凉城,我愿意把一切真相告诉你。
当初我的离开,只是为了逃避伤害,可是你不懂,我也不懂,我不懂抛你而去的伤害远比被人毁了清白对你而言,要深刻的多。
年轻时犯的那些错,怎么连时光都不肯原谅?
门被急促地笃笃敲响,羽蓝翻身站起来,飞快地冲过去开了门,不是凉城。
两个穿着警服的男子站在门外,“你是羽蓝吗?”一个警察问。
“我是,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她擦了擦眼泪。
两名警察出示了一下证件,说:“我们是公安局经侦科的,请问楚凉城有没有在这儿?或者他今天有没有同你联系?”
羽蓝不明所以,问:“他怎么了?”
两人对视一眼,说:“可以进去看看吧。”
羽蓝让到一边,两名警察在屋子里寻了一遍果然不见凉城的身影,于是出了门,嘱咐道:“如果他跟你联系,请务必告知我们。这也是为了楚凉城好。”
说完,两人便走了。羽蓝愣愣站在原地,也忘记了原本的伤心,只是非常迷茫,好大一会儿才想起给凉城打电话。
她的手在发抖,电话并没有拨通,一遍遍提示着“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羽蓝正着急的时候,苏浅微打来了电话。
“微微,出事了。”
沛儿丢了。
羽蓝慌慌张张跑下楼没过多久,苏浅微驾着那辆白色小宝来就驶到了身边。
“报警了没有?”
羽蓝跨进副驾驶坐下问。
“还没有,我考虑到他可能丢不了多远,24小时内我们应该找得到。”苏浅微握着方向盘说。
“T市这么大,沛儿才四岁,要是被坏人拐走了,到哪儿去找!”
羽蓝哑着嗓子,第一次冲好友发火,拿起手机就拨了110。
苏浅微说,晚上她带着沛儿到市里最大的西餐厅吃饭,那里有个专供儿童玩耍的游乐场,吃完饭她让沛儿在里面跟几个小朋友玩滑梯,而自己刚好有个稿约,于是打开笔记本电脑在餐桌上写作起来。
故事写到一半,苏浅微起身上洗手间,这才突然想起被羽蓝暂时寄养在她身边的沛儿。
而游乐场里,她找遍了,也不见沛儿的影子。
她问游乐场的管理员,管理员说一个三十岁左右挽着发髻的女人几分钟前带走了里面最漂亮的一个小孩,她听见小男孩叫那女的妈妈。
羽蓝揪着头发只觉得脑仁儿发疼,报警之后,她们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
苏浅微见羽蓝颓废憔悴的模样,忍不住心疼道:“或许真是沛儿的生母,他又不是你的孩子。羽蓝,要我说,也许他被人带走,也是老天对你的恩惠,他看你太苦了。”
羽蓝摇着头,“孩子是无辜的,不管他是谁的儿子。我不能让他有事。”
“可是你留着这个孩子,又怎么可能跟凉城在一起?他真有可能接受沛儿吗?”
两人坐在楼下的花园里,花木扶疏之间绑着一架秋千,夜里的蔓草长着不知名的小花儿蜿蜒着爬到手边来。
羽蓝坐在秋千上,看着皱眉的苏浅微,心里的愁一下一下地被慢慢荡起。
“蓝蓝姐!蓝蓝姐!”熟悉的声音,一听就是黎少白,苏浅微从石凳上跳起来,叫道:“跑哪去了,打一晚上电话也找不到你!快发动你的一切狐朋狗友们,帮忙找找沛儿!”
黎少白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凉城的爷爷突发了心脏病,万山别墅被人举报施工设计有严重缺陷,就在两天前,工地上发生了塌方事故,五名工人被埋,造成一死四伤……据说拖到今天才曝出来……”
他说的零乱,羽蓝却很快就明白了,她恍悟过来傍晚时凉城为什么会来向她说再见,又为什么会有警察接着上门打听凉城的消息。
他负责的工程出事故了,所以他只能离开,逃的远远的。
羽蓝是这么想的,哪怕显得怯懦和没有担当,但只要她的凉城,能够平安无恙。
“我们要不要去医院看看?”黎少白问。
“去医院干什么?看那个不通情理的老头子?”苏浅微不悦地回道,“他当初没把蓝蓝给为难死,现在轮他遭报应了吧。活该。”
“这么毒舌,没一点同情心。”黎少白讪讪地嘟囔完,又拧眉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沛儿怎么了?”
苏浅微噼里啪啦将事情的经过又向他讲了一遍,黎少白挠挠头,懊恼地一拍车门:“怎么什么倒霉事都凑一块去了?那现在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苏浅微郁闷地趴在方向盘上,羽蓝沉默着,只觉得四道目光全落在自己的身上。
过了一会儿,她给方起嵘拨了一通电话。
“沛儿丢了,你帮忙找找吧。”
曾誓言灼灼地说要将羽蓝和沛儿照顾好的男人,曾表示很乐意做沛儿爸爸的男人,羽蓝说,方起嵘,我信你这一次。请帮我找回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