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甩了一下,没挣扎开蔺霖的手,也不回头,也不说话,她那时候的背影像只负伤的野兽。
“今天是谁让你过来琴房?”蔺霖问,声音居然还是很冷静,没有什么激动的调子。
“不是你吗?”她低低地说,再用力挣了一下,挣掉了蔺霖的手,反手把手机翻开一按就是那条短信,她冷冷地回过头来瞪着蔺霖,一字一顿地说,“不就是你吗?”
蔺霖露出奇异的眼神,看了那条短信一眼再看了那根钢管一眼,“不是我。”
舒偃猛地回过头来,看了蔺霖一眼,也露出奇异的表情,“短信?”
蔺霖一手拉住婧明,一手缓缓举了起来,那是发誓的姿势,“不是我。”
他既然这么说,没有人怀疑他在说谎。舒偃小心翼翼地把一块纤细的玻璃屑挑出伤口之外,“你的手机不是今天早上丢了吗?”
婧明一呆,蔺霖点了点头,连平时老是走神十句话答不了一两句的方红都点了点头。她反问:“丢了?”
蔺霖反手丢了一包消毒湿纸巾给舒偃,让舒偃给斐荼靡清理伤口,他随身带着这东西,不是为了擦汗,是为了消毒,“其实是昨天排练完之后就找不到了,相信我吗?”
蔺霖的眼睛看着婧明,黑黝黝的没有什么光泽,却因为没有光泽而温柔平静,那一句“相信我吗”说得让她心神颤抖,张了张嘴,“不是你发给我是谁发给我的?”
一屋子的人沉默。
“今天在这里排练有几个人知道?这个——”她逐渐开始大声起来,指着门口那根钢管,“这个东西是谁放在那里的?还有谁知道今天琴房会多一面镜子?”
“难道你是在说有人在冤枉你吗?”许夏冷冷地说,“你害得‘竹’演出不成,害荼靡受伤,难道就这样算了?”
“你——”婧明瞪着许夏,一口气噎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她心里怀疑十有八九就是许夏在搞鬼,但是没有证据却不能当面吼回去,一口气噎得她快要憋死了。
“婧明。”蔺霖接过婧明手上的手机,拨了几个号码,屋子里的人还没有想清楚他在干什么,只听一阵“将军令”的低沉音乐在屋子里回响——大家回头一看——许夏的书包。
舒偃叹了口气,方红皱着眉头,斐荼靡眼泪还没干,呆呆地看着许夏,蔺霖乌黑而无光的眼睛凝视着许夏。
谁也没有说话,舒偃的目光是冰凉的——这个人外表温柔,骨子里未必;方红的目光是迷离的;斐荼靡是气怒交加;蔺霖的目光没有感情。
只有婧明的目光是火一样热,她上来一把抓住许夏的衣领——饶是她一米五八许夏一米七一——她一把抓住许夏的衣领,“啪”的一声给了她一个耳光,“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害死人?一个不好伤到她的眼睛她的脸,插到她身上其他地方怎么办?你对我林婧明有意见直接找上我来!不要在这里搞什么鬼鬼怪怪的把戏!”说着放开她衣领,“你栽赃我没关系——你害到妖精受伤我绝对饶不了你!”
“我——”许夏一咬牙回头打开书包,把蔺霖的手机塞回给蔺霖,“我承认手机是我借走的,但那根钢管绝对不是我放的!我一直都和他们在一起练歌,我只不过发了条短信叫你过来而已……”
“谁叫你发短信叫我过来的?”林婧明一字一字地问,“是谁?”
“是个男生,一米八以上的男生。”蔺霖说。
许夏惊慌地扫了他一眼,林婧明恶狠狠地瞪着她,“高仲希?”
许夏大叫一声:“我不知道!”背起书包一把推开林婧明大步走了出去,“我退出!反正有人受伤演出肯定不成,我退出!”
斐荼靡被她撞了一下,踉跄了一步,许夏跑了出去,她猛地转身,“要不要告诉老师?”
“算了啦。”斐荼靡拿消毒纸巾按着伤口,她被划了三四道比较严重的伤口,其余的小伤还不要紧,“学校就算知道也不可能怎么样,与其又闹得风言风语,还是算啦……”她低声说,“我不想让我妈知道我在学校里受伤,她会立刻过来的。”
“我扶你去医务室。”林婧明低声说,“妖精对不起……”她刚才没哭,现在开始鼻塞,斐荼靡搂着她哭起来,无限委屈惊恐现在才发泄出来。
两个女孩搂在一起哭,过了会儿擦掉眼泪往医务室走,走出门口勉强装作镇定的样子分外惹人可怜。舒偃看了蔺霖一眼,“你不跟着一起去?”
蔺霖微微一笑,“她们自己去好。”
舒偃似笑非笑地睇了他一眼,对于真正在哭不是在撒娇的女孩,还是不要跟去的好。哭——也是要空间的,何况,能自己哭完自己笑,也是一种尊严,“你怎么知道放钢管的人是高仲希?”
“我不知道。”蔺霖说,“但这是男生楼顶晾衣架上的钢管,没有一米八以上的身高拿不下来。”楼顶也没有桌椅板凳等垫脚的东西,晾衣竿有高有低,这么长的晾衣竿在两米以上高度。
“也许是废弃的?”舒偃眨眨眼。
蔺霖微笑,“那有谁知道呢?”看了琴房满地狼藉一眼,“别的不知道,星期六的演出是一定违约的了。”
“违约金——怎么办?”舒偃也微笑,耸了耸肩,“没了吉他手和妖精,‘竹’只剩下三个人,还能演出吗?首先方红不能唱,就只剩下你和我。”
蔺霖再报以微笑,“两个人不能唱?”
舒偃再看了他一眼,弯眉一笑,“不是一个人吗?”
蔺霖乌黑无神的大眼睛终于浮起一丝真正的笑意,“那个人不是我。”言下语气淡淡的,望了望慢慢走开的女生的背影,他顿了一下,也出门去了。
舒偃挑了挑眉。蔺霖是个很奇怪的人,他会尽职尽责甚至尽力地去做别人期待和委托他做的事,但是他从来不努力——不努力去做别人不期待他和不委托他做的事,责任之外、可能之外,他从不努力。
所以说——或者说,蔺霖的生活从来没有激情和热血的成分,也从来没有惊喜和意外,也就是说——没有奇迹。
那个人从不以为拼命地努力能够改变什么东西……
但是舒偃就是舒偃,舒偃之所以不是蔺霖,是因为他即使是一个人也会很快乐地唱下去。
林婧明和斐荼靡去到医务室,被医务室老师大惊小怪地教训了一顿。处理好斐荼靡身上的伤口,开了一大堆消炎药,斐荼靡终于冷静下来,抓着林婧明的手,“有人在欺负你……算计你……”
她反握了握斐荼靡的手,“只要妖精你不怪我莽撞得像鬼一样就好,”她伏在斐荼靡没有受伤的背上,“我开门的时候应该感觉到不对的,推一下没推开,我……”
斐荼靡紧紧抓住她的手,“我觉得在屋里放那根钢管的人好可怕,婧明,真的不告诉老师吗?我觉得有人要你声名扫地,最近好多好多谣言,那些校园网的帖子到底是谁写的?我突然觉得不是偶然,很可怕啊!”
“告诉老师……”她深吸了一口气,深深呵出来,“我不想把私事弄得尽人皆知。”
“可是真的……”
“何况也有人不喜欢自己的事到处传。”有人不在乎假的到处传,却不愿真的为人所知。
斐荼靡看着林婧明,林婧明白皙纤细的眉微微蹙着,专心地为什么事情仔细考虑着——她突然觉得婧明长大了,变忧愁了,不自觉地会为某个人着想——在意自己的事到处传的人,自然不是林婧明,“你就这样算了?”她稍微提高了声音,“明明就是高仲希……”
“我们又不是警察,又不能调查钢管上是谁的指纹……”婧明开玩笑,“就算是高仲希又怎么样,你能跑去男生宿舍打人吗?何况……一米八以上的男生虽然不多,但人人都可以在琴房放钢管——最近不是天天排练,我知道你们琴房的门都不关。又何况,谁知道那根钢管放在那里是偶然还是别的什么。”
斐荼靡语塞,“那怎么办?”
她笑了,“先把妖精治好,不然美院的某位潜藏帅哥要暴走找我麻烦了。”
斐荼靡脸红,捶了她一拳,“只是朋友,不是那种关系。”
婧明吐舌头,“都几年了?两年了吧?”她轻轻叹了口气,“很快啊,上大学都两年了,妖精,你也是很长情的人,两年了,还在坚持。”
斐荼靡眨了眨眼睛,“至少从不认识变成朋友,至少我每年生日他都会来看我,至少是好朋友……其他我不敢想,他有女朋友了。”
“还是爱他,就算他有女朋友?”她持续叹息。
“当然。”斐荼靡回过神来,“就算他没有女朋友,你还不是一样爱他?”
斐荼靡在说谁林婧明当然很清楚,笑得有点苦,“就算他没有女朋友——说得真丧气。”
“嘿嘿,呵呵。”斐荼靡终于笑了,吐了吐舌头。
“为了你这句‘就算他没有女朋友’,我决定今天开始重振士气,继续开始追蔺霖。”婧明说。
“你说真的假的?”斐荼靡奇怪,“最近还以为你死心了。”
她做鬼脸,“死不了心,只好活过来。”
“果然是婧明啊——”
“当然,我相信多做点什么,不管是什么,不管有没有用,总是多点希望,虽然也许会惹人讨厌,也许会比没有做更失望,不过……”她落寞地笑笑,“总比没有希望好,如果他不爱我——”她吐了吐舌头,“说不定我真的会哭的。”
“他会爱你吗?他会爱谁啊——团长团长,你为什么是团长……”斐荼靡说,“认识他也两年了,觉得他像谁都不可能去爱,婧明,你们站在一起真的很像在恋爱,可是一分开我就觉得团长又像不可能爱上任何人……”
“他会爱我吗?”她喃喃地说,“应该是我问我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他喜欢到想到他不爱我我会哭的地步,真该去死,对吗?完全不是林婧明的风格啊……”
她突然决定,晚上去蔺霖家问他:如果我不要求将来的结果怎样,你会爱我吗?
她不要爱情的将来,因为她不信这样的感情得来的结局,会是令人满意的。
蛾子爱扑火,不过是无可奈何。